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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今夕何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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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夏天,暑气难当。如水独自在宿舍上网、看电影。风扇嗡嗡转个不停。如水心里像是沉浸了一块巨型的岩石,重重的喘不过起来。她大口地呼吸,试图缓解内心下沉的难受,却反反复复地心仍烦乱。
收到新月的邮件,如水当真翻开了同学录,找到了冯沉的电话号码。稍作思量之后,她拨通了冯沉寝室的电话。请问冯沉在吗。嗯,我就是。
哦,冯沉。我是如水。如水停顿了一下,见对方没有反应,她继续说:那什么,我上次给你送过信呢。
冯沉立刻应道:哦,记起了,你好。
冯沉嗯了一声,问:有事吗?
新月说:没事。老同学,来看下你,不行吗。
冯沉笑:荣幸之至。随时欢迎。
下午六点,太阳柔弱了一些,如水简单地装扮了一下就出发了。
在文学院门口,冯沉接到了如水。他带着如水径直穿过校园去往宿舍。这时是晚饭时间,宿舍区三三两两的留校的同学端着饭盒去往食堂。如水和冯沉聊着暑期学校的冷清和安静。
一进到冯沉寝室,如水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不禁哇地一声感叹出来:你们寝室那么多书啊。宿舍里另一名冯沉的同学跟着笑了:那都是冯沉一个人的。他的书是我们宿舍的地主,看,能利用的地方都被他的书柜给占据了。亏得舍管阿姨有远见,她要再派一个人进来,估计只能挂天花板了。
如水笑。冯沉向如水介绍道:这是吴适。吴适补充道:不是胡适。
如水笑:我想起一故事。民国有个国学大师叫黄侃,这个人比较尚古,看不惯新学。他曾经当面责难过胡适,说,你口口声声要推广白话文,为什么你偏偏叫胡适,而不叫胡往哪里去?
冯尘笑了一下。吴适孩子似的笑起来,一边捶胸道:才女啊,我发现才女都是在冯尘家乡生成的。
晚上,他们约了几个留校的好友一起去唱歌。
陈西若是比冯沉高一届的女生,也读新闻。和冯尘、吴适常在一起做一些校刊的活动。如水见着西若,是那种淡淡的亲切的感觉。
西若首当其冲唱了一首王菲《红豆》,唱得投入,众人鼓掌。话筒传到如水手里,她和西若唱了几首王菲和那英这对多年好友合作的《梦醒了》、《相约九八》,那感觉竟是棋逢对手、意犹未尽,于是西若又点了《不管有多苦》、《相见不如怀念》和如水一起唱。
不管与你的路有多苦,我只想要拥有一个最后的祝福。再多的伤痛我也不在乎,愿你我挣脱一切的束缚。如水想着和宋云的爱恋和痛楚,心里的疼揉碎在声音里。
吴适鼓掌和吆喝道:好!真的,听你唱歌,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冯沉道:跟心境有关。
接着是吴适唱的姜育恒《地图》,《朋友别哭》,歌曲很好听,吴适唱着,不时转头看一眼如水,情深如水的样子。
西若说:不是吧,你们都失恋了?个个这样煽情。
吴适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做动情,你要用心去听。
冯沉笑:可以啊,吴适,这句有深度。
冯尘似乎不大唱歌,只是入神地听,不时喝一口啤酒,专注看屏幕。
这时,正是入夜时分,听着音乐,唱着伤感的歌,如水想起童年,想起和新月在一起度过那些青春美好的日子,非常非常快乐单纯的日子,笑容就浮现到脸上。直到后来遇见宋云,一切变得艰难起来。
爱太难,爱你更难。吴适还在唱。冯尘想这孩子像是着了魔。
西若点了两首男女对唱歌曲,《广岛之恋》和《祈祷》。她和吴适搭档了一首《广岛之恋》,非常完美。留下《祈祷》让冯沉和如水合唱。不觉夜色深沉,年轻的灵魂沉浸在酒精和音乐营造的氛围里,精神混乱。西若靠在沙发里唱歌,渐渐靠冯尘很近。如水独自翻看着KTV菜单,听他们唱歌,头有点重,神情倦怠,她起身往门外走去。
夏夜的风并不激烈。如水倚着栏杆,向外眺望。轻风袭来,感觉好受了一点。包厢内有声音传来,她一回头,冯尘开门出来,看见她。
他们并不说话。安静的片刻,气氛有些古怪。如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来,伸手拥抱夜空,说好美的夜。冯沉道:嗯,这里空气不错。
如水应了一声,再次陷入沉默。
冯沉问:你今天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如水一听才记起此行的目的,她笑道:哦,你这个人很喜欢追根问底吗?
冯尘道:那倒没有。看什么事?
如水淡淡地说:主要是代一个朋友来看看你。
谁?
嗯,新月。你还记得她吗?
冯沉感觉到有些突然,他想了一下,说:嗯,记得,挺有才华的。
如水道:那是。还有呢?
冯沉说道:我对她了解不多。有些人是一面湖水,需要时间和相处才知平静之下是否暗涌流动。
如水点头。
冯沉道:怎么,你是她派来刺探内幕的吗?
如水笑:我对福尔摩斯的生活不感兴趣。是假期过得太无聊了吧,一直想来文学院玩玩。
冯沉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如水,他喜欢和有经历的人交流。而如水像是盛装了未知的水瓶,他不觉有些想要探知深浅的欲望。
如水心里一动,问了出来:你说爱上男朋友的亲弟弟算不算离经叛道?
冯沉道:道是用来规范邪恶的。除此之外,别无意义。我不是中庸主义者。
如水释然。其实她并未觉得爱上宋云有什么错,即使她一边还是宋军的女朋友。冯尘的话让她心里舒畅了不少。
冯沉道:老实说,我不主动和有男朋友的女生做朋友的。
如水嗤笑道:你那什么原则!
冯沉道:但是排除已经失恋的女生。
如水笑:你欠揍啊。
冯沉道:嗯,你唱歌很好,接近专业水平。
如水笑了一声,道:谬赞。
冯尘道:很多人来这里是咆哮和狼叫。
如水道:那我也会。于是尖着嗓子唱了一句:山歌好比春江水——
冯沉笑着鼓掌:好哎。
如水说着手捏喉咙,张开圆圆的嘴巴,粗着嗓子学男式美声唱法:我的太阳——
冯沉看着如水搞怪的表情,不禁大笑起来:第四大男高音诞生了。
如水也忍不住笑起來,说,我们进去吧,要不那俩人以为我们失踪了。
冯尘道:嗯。
夜深了,西若让如水和她睡宿舍,明日再回。他们一起校舍,如水拿了冯尘五本书:王小波《青铜时代》、余华《活着》、杜拉斯《广岛之恋》、中文译本《里尔克诗选》、弗雷泽《金枝》。
冯沉送她到西若的宿舍门口,道:明天早上我还有个采访,就不送你了。
如水道:嗯,忙你的,不用管我。这书回头我看完了还你。
冯沉应了一声,末了又道:替我谢谢你朋友。
如水道:应该谢谢你的朋友们,他们真是有趣,今天玩得很开心。
冯沉笑了一下:好,他们以为你是我女朋友呢。
如水也笑:呵,是你女朋友还让我睡集体宿舍呢。说完不禁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冯尘附和道:那也是。下次啊。
如水顺势做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好吧,亲爱的,晚安。
晚安。冯尘目送如水的身影隐没在宿舍楼梯的转角处。
如水觉得和冯沉说话能随意自如,无所顾虑,仿佛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一般,感觉很轻松。
如水复信给新月。新月,我见着冯沉了。他的学校很漂亮,有清雅的建筑和适宜的环境。冯沉的藏书多得超出想象,他是个很有才华的男生。见着他的圈子,都很优秀。加油,新月!
至于我,将会埋葬过去的痕迹,开始我的新生。
大三。许久不见冯沉的信字,新月感觉到疯长的思念和空虚。她一次次地刷新着邮箱,等他的信。看到如水回信之后,她没有再向如水提过冯沉,没有问她要电话,没有向任何人打听他的消息。仿佛不能和冯尘见面成了她心里遗恨不已的情结,为什么她不可以像如水那样在现实中和他靠近,和他亲近地说话,那怕只是一两句寒暄也胜过苦苦的等候。然而她固执地守着电脑上的邮箱,等待他的出现。等待他的头像不再是灰色那一刻。
她报名参加全国计算机等级资格证考试,却没有参加培训班。她只是想独自让那些无尽的数字和编码塞满她的思绪,她想她可以啃噬那些难懂的公式的。那些下午,她上完课就泡在机房,学习、上网,一泡一下午,始终遇不着他。
她的心似被掏空了。翻开以往的信件来温习、止疼,止这思念的疼和这无处言说的思念。原来除了网络,他对她来说,是那么遥远和陌生。她对他真实的生活一无所知。而他呢,是否因为忙碌就将她遗忘?是啊,她不过是他网络上一隅空间而已,怎么会令他放在心上。新月越想越觉得心情暗淡。
一天,她把书包放图书馆阅览室的书桌上,便去了机房看邮箱。回来时书包不见,她以为是同学帮带回宿舍了。左右查找,没有找到,才确定是丢了。书包里有几本心爱的书,新买的电子词典和一个随身听。就这样不翼而飞,新月感到不胜心疼。她意识到是自己的状态出了问题,每天如此守候远方的来信,如此魂不守舍地思念一个或许并不记得她的人,是否太不现实?她提醒自己现实一点。
那段时间,校园里的培训班风起云涌。四六级英语培训、考研培训、托福和雅思英语培训,每天都有所谓的名师课堂试听讲演,同学们各取所需,纷纷解囊。新月是徘徊的,一直以来她似乎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努力和学习,并不像他们那样迷信培训班。
为了避开宋军的电话和问询,如水和同学在校外合租了一个房子,准备考研的功课。
十月,母亲告诉如水,她和父亲办了离婚手续。虽然早就释然了父母的分居,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如水还是感到了难过。父亲在那个城市早已有了另外的生活,只是为了如水,迟迟没有和母亲提出离婚。现在如水也大了,他们不愿再拖下去。
考研的生活是充实的,总有许多书籍和资料等待着翻阅和记诵。她考的是经济法硕士。需要的时候,如水会以各种渠道获取资料,有时她也会向冯沉问一些相关的信息。
自从假期那次相聚后,冯沉和如水的距离就近了起来。冯沉觉得如水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她就是一片纯粹的叶子,无论你从那个角度看,都是一样的光芒和色彩。每一次和如水的交谈和相处都觉得很轻松愉快,就像没有烦恼的小孩,在一起只有单纯的游戏和学习。冯沉也决定考研,他选择的是复旦传播学硕士。他也住到了校外,以此拥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很快就期中了,如水日常的学习安排中多了一些期中考试和论文的准备。冯沉来电,她便说起这些忙碌和困扰。冯沉便问都有些什么论文。如水说大多是专业课的论文,她还能对付。只有一门公共选修课:西方文学鉴赏,她不知道怎么写。冯沉于是答应代她写一篇上交。如水高兴得蹦起来,说她请冯沉吃饭,以示感谢。
冯沉问:打算请我吃什么。
如水作大方状,道:论文出来了,随便你点。
冯沉:那就是山珍鱼味都没问题。
如水懦懦地道:那我得考虑考虑。
冯沉笑。
几天之后,冯沉来找如水,把写好的论文给如水。如水接过来打开,冯沉洋洋洒洒写了六七千字,章节有度,文采斐然。老师规定的字数不过三千左右,看看冯沉这篇文章,如水不禁钦佩,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只说了声谢谢,道:说吧,想吃什么。
冯沉道:这里哪家的混沌面好吃?
如水道:就吃面啊,我太不好意思了吧。
冯沉笑了一下,说:这作业难在规定了字数。我怕写长了你不敢用,呵呵。
如水大笑:我早该想到,写篇文章,对你这样的才子易如反掌。深怕你敲我一顿大餐呢。
冯沉道:看看,尾巴露出来了吧。
如水说:嗯,还真要露给你看看。我跟你说,你选择小吃绝对没错。我认识一家,面特别精道。
冯沉道:行,那就去吧。你地,带路。
如水笑着,将一只粉拳朝冯沉挥舞去。
周五的晚上,如水去找冯沉还书。她也带了一本自觉不错的考研英语资料给冯沉。
冯沉把她接到住处。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床,桌子上摆满了书,一个蓝色的台灯,还有一个复读机,一些磁带。
他们聊起一些复习的进度。冯沉担心的是英语科目,而英语是如水的强项。大二上学期,如水就考过了四、六级英语,成绩均在八十分以上,口语成绩也不错。冯沉拿出一些平时碰到的疑惑,同如水讨论。
不觉地就过了十点。这是深秋时分,夜已经很凉,如水只穿了一件薄的外套,报了一下手臂,不禁打出一个喷嚏。
冯沉拿来一件厚的外套递给如水,说:披上,别着了凉。
如水推辞道:不用,我一会就回去了。
冯沉把衣服直接往如水身上一罩,说:怎么不听话呢,你。那语气像一个大人对孩子的责备。
如水嘿嘿地笑了一声,憨憨的样子。的确是感觉到冷,她嘘着穿上了他的外套。
外套穿在如水身上又大又肥,长及如水的膝盖。冯沉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如水也笑,说:不准笑。她看着冯沉瘦瘦的身材和看似严肃的脸,靠近他,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温柔,让人觉得安全,不设防。虽然,她并不感觉到爱和激烈。
书上的问题看完了。如水脱下外套告辞欲回,一开门,冷风袭人。
如水将上衣拉链拉至领顶,吸口气,自我安慰的口气说:嗯,这样就不怕了。一转身迎到风口上,忍不住哆嗦着回过身来,牙齿打颤。
冯沉被她那可爱的动作逗笑起来,调笑道:你就是一只寒号鸟啊,要不,你考虑今晚留宿我这儿,也甭回你那窝了。
寒号鸟的故事,如水从小就读过,此时被冯沉提起,她不禁嘀咕道: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突然想想起什么大事一样,苦着脸叫起来:忘记给我妈打电话了。说着却冷得打了两个喷嚏。
冯沉二话不说就拥着如水,拉她进了屋里。然后把手机递给如水:用我手机打吧。
如水摇手道:我还是回去打吧。
冯沉硬把手机塞给如水,道:你回去都几点了,还打电话。
如水软软地说:那行,回头我给你话费。
冯沉道:行,我就稀罕你那点话费。
自从父亲和母亲离婚以后,如水每个星期五晚上都给母亲打电话,跟母亲唠叨一阵子,今晚竟然忘记了这事,不由着急得想哭。拿着手机弄了一会儿,苦着脸问冯沉:这玩意儿怎么使?
冯沉看她笨得可爱,就笑道:说电话号码。他把电话拨通了,递给如水。
如水这一讲电话就眉开眼笑,和她母亲聊了十来分钟,连家里的小猫小狗都聊了,听着就让人觉得幸福。
完了,冯沉笑道:羡慕啊,跟老太太能聊那么久。你是不是很久没给家打电话了?
如水反驳道:哪里,我每星期都打。说着就去开门。
冯沉道:电话也打了,回去干吗?
如水道:我说你心思不单纯。就你这家当,让我睡哪儿?
冯沉道:睡床上。
如水道:想得美!
冯沉笑道:你看,这到底谁想啊。我睡地铺!
如水厉声笑道:讨打呀,你。
如水放心地和衣躺下,不觉睡意袭来,安稳地睡着了。模糊感觉到有一双手抚过她的脚,把它们放到温暖的地方。那感觉让她梦到了小时候温暖的被窝。
冯沉是醒着的。这样温柔的夜,让人感觉温暖而心动。他是喜欢如水的,只是不确定这喜欢能走多远。如水总是一副心思单纯的样子,聪明、好学,又有一些任性、贪玩,只活在当下,简单、快乐,外界纷扰似乎不能打扰到她的我行我素。听到如水渐平的呼吸声,他的心特别安静。怎么可以做到和一个青春妙龄的女孩共处一室,却简单得只想去保护她,温暖她,没有杂念。这样的经历,无论何时想起,都会有暖暖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