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春澜衔川·卿卿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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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钧瞬间被苏琼音明媚的笑容击中了。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一抹绯色飞快窜上他的耳尖。
苏琼音什么也没说，一双明眸盈盈若水，手上稍稍用力，将谢钧朝她这边拉近了一些。
谢钧从未经历过如此直白的情况，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眼看与苏琼音的距离越来越近，谢钧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脑子里飞快盘旋地只有一个问题——
这种时候要闭上眼睛吗？
谢钧正纠结着，却听见苏琼音柔声说了句：“当心悬崖。”
谢钧心中源源不断生出的粉色泡泡瞬间破灭得一干二净，并且为那一点旖旎心思羞窘得险些钻进地缝里去。
刚才谢钧满脑子都是争分夺秒地把蝎兄还给苏琼音，因而没能注意到，他从树上下来后的落脚处，离万丈悬崖只有一步之遥。
苏琼音直接上手拽谢钧，只是怕告知他此事后，他在惊慌中乱动，反而更加危险。
知道了真相的谢钧又在心中鄙夷自己一句：真丢人！
苏琼音并未察觉谢钧神色的异样，她开心地接过玉勾，由着它顺自己的手臂攀爬，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谢钧看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他以牵马作掩饰，从苏琼音身边逃了开来。
苏琼音是谢钧所见最美丽的女子，也是他所见最特别的人。
江湖儿女舞刀弄剑没什么奇怪的，但能和一只蝎子如此亲近的女子，谢钧还是头一回看见。
苏琼音同样走到自己的马旁边，拉住缰绳，对谢钧坦然道：“我是化章门中人，自然会有毒物傍身。”
乍听见这句话，谢钧神色骤凛，浑身肌肉绷紧，陡然进入战备状态，似是马上就要出掌向苏琼音拍去。
韩鸣阳暗自奇怪，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吗？
谢钧分神查看了一下刚被苏琼音拉过的手，没看到有伤，心才稍安。
玉勾此时已爬上了苏琼音的肩膀，它转向谢钧，耀武扬威地挥了挥两只钳子。
苏琼音对谢钧的反应早有预料，她并不在意地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向谢钧笑道：“你帮了我的忙，我请你喝酒，如何？”
谢钧警惕地盯着苏琼音，没有答话。
苏琼音挑了下下巴，采用激将法：“敢来吗？”
谢钧马上就想接话，却失了回答的机会。
因为苏琼音一说完，就看也不看谢钧，径自调转马头，向远处急奔。
谢钧被噎了一下，咽不下这口气，自然上马紧追。
谁知穿过眼前树林，苏琼音竟驻马在一片空地中等他。
谢钧自觉被耍，心中气闷，可所受教诲让他说不出重话来，结果打了半天腹稿就蹦出一句自以为十分冷漠的话：“你要在这儿凭空变出酒来？”
苏琼音轻笑一声：“你看。”
谢钧随着她的示意转头看去，登时被眼中景象震撼得轻吸一口凉气。
他们现在处于山巅之上，极目远眺，便见辽阔水面浩荡连天，千江逐流，鸥鸟飞旋，几叶远帆点缀于粼粼波光之上，壮丽得令人心怀大畅。
谢钧看得入神。
“公子未曾见过这般景象？”苏琼音觑见他神色，问道，“也是第一次来河宁吗？”
谢钧随口道：“与好友来此有事要做，没来得及四处闲逛。”
苏琼音再望江面一眼，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声：“可惜殊繁川群山环抱，只有树木青竹，见不到如此盛景。我此生或许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得见此般壮阔。”
殊繁川，正是化章门与鹤天风谷所在之地的名字。
经这么一打岔，谢钧对苏琼音突生的敌意消磨了大半。
他暂时看不出苏琼音是否包藏祸心，稍微放松了些，仍保持警惕。
不等谢钧说什么，苏琼音已自己调整好了情绪，她回眸对谢钧一笑，轻快道：“走吧，喝酒去。”
两人纵马到最近的城中，寻了一间上好的酒肆。
苏琼音在入城之前就将扒在她肩头的玉勾收进了袖中口袋，除了知道她真实身份的谢钧，旁人只当她是位普通的富家大小姐。
苏琼音的容貌是那般出众，与谢钧一道牵马行在街上，无论男女老少，凡经过她身边，皆会装作不经意地多看几眼。
相貌同样碾压一众世家子的谢钧倒不觉得受了冷落。
他紧跟在苏琼音身边，密切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会突然扬手撒一把毒粉什么的。
行人不知谢钧心中忧虑，看见他们二人，只觉谢钧就是苏琼音的情郎一般，目光片刻不肯离，惹来溢满羡慕的低声议论。
苏琼音做东，与谢钧进了一间雅阁，小二很快将酒菜摆放停当。
动筷前，苏琼音先探手入怀，取出荷包中的一根银针，借店家的烛焰烫过一遭，随后递给谢钧。
谢钧没接，盯着苏琼音的双眼：“这是做什么？”
苏琼音道：“我怕你觉得我会下毒，所以给你根银针试试。”
谢钧一笑，径自拈起筷子，毫不迟疑地夹起一片肉放入口中，咀嚼后咽下。
谢钧又饮尽一杯酒，才道：“你若想动手，我在林中就已经死了，何必等到现在。”
但实际上，谢钧觉得没准儿那根银针上毒性更大，别以为他没看见荷包上绣的纹样就是那只白尾巴蝎子。
苏琼音收回银针，笑着赞了句：“公子好胆色。”随即也夹了几口菜吃。
谢钧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访友。”苏琼音不假思索地回答，“家父亡故，如今孝期已满，我代他拜访旧友。”
谢钧听到这答案，默然一瞬：“节哀。”
苏琼音敛眸饮了一杯酒，复又抬首望向谢钧身上的衣服：“建凤台应该不会说化章门什么好话吧？你在此与我一起饮酒，是否有违你师门的规矩？”
银月白襟，霜雪袖边，乌墨衣衫。
谢钧身上所穿，正是建凤台的校服。
谢钧扫了一眼身上乌衣，不太好开口。
苏琼音浅笑着替他说：“我在建凤台众人眼中，应能算是个‘魔教妖女’吧？”
谢钧忙道：“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师门令我们不得与化章门中人为伍。”
韩鸣阳在一边听出有瓜可吃，马上往两人身边又凑了凑。
苏琼音道：“那公子自己是如何看待化章门的？”
谢钧既然能与她安稳坐在此处饮酒，必不像旁人那般对化章门成见颇深。
果不其然，谢钧道：“冤有头债有主，谁的错谁来担，牵连其他人做什么。”
苏琼音敬了谢钧一杯，又笑着赞道：“公子豁达！”
谢钧看着苏琼音面上常挂的笑意，听着她的赞扬，心中暗自打鼓，这人不会是……
赶在自作多情之前，谢钧连忙收敛心神，接着喝酒。
酒过三巡，苏琼音以手支颌撑在桌上，面色微醺，缓声笑道：“公子算是我的朋友了，今后若公子遇棘手之事，我必举化章门之力相助。”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我叫苏琼音，还不知道公子名讳。”
谢钧酒量尚可，不见醉意，坐姿依旧板正：“谢钧。”
苏琼音略一颔首，以示自己听到了。
但这名字在脑海中游过一遭，苏琼音即刻愣住，微抬起头试探道：“谢、谢钧？可是……众人口中杀蒋善的那个谢钧？”
谢钧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苏琼音精神大振，惊得瞬间醒了酒，双手撑在桌上，倾身凑得离谢钧更近了些，音调不稳：“你就是谢钧？！苍州的那位英雄？！”
苏琼音的一双灿灿明眸盯得谢钧心里发毛，他小声问：“那、那又怎样？”
苏琼音喜不自胜，起身窜到谢钧身前，径直剖白：“我有位朋友极敬仰你，我也是！当是上天眷顾，我竟有幸得见你真容！”
苏琼音的美人面一下子靠到近前，谢钧想要退后避开，奈何坐在椅子上已无退路，只能尽量贴紧椅背。
苏琼音还在兀自惊喜着，却不知谢钧心脏怦怦跳得连呼吸都不太稳了。
苏琼音道：“若谢大侠得闲，我想邀谢大侠同游河宁，不知是否有幸？”
谢钧耳根通红，已局促得说不出话来。
苏琼音便默认他答应了自己的邀约，问清谢钧暂住的客栈之后就欢欢喜喜地走了，甚至连酒钱都忘了付。
*****
谢钧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鬼迷了心窍，第二日竟真的租了一条小船，与苏琼音一同泛舟江上。
江上清风辽远，送来鲜腥之气，时有鸥鸟低掠，三两渔船漂摇。
谢钧划船，苏琼音就扒在船头用手撩水玩。
一尾鲤鱼滑腻的鳞片蹭过苏琼音的手指，登时引她起了抓鱼的心思。
苏琼音双手中间留出空当，虚拢着放在水中，等待有游过的鱼儿自投罗网。
可鲤鱼不是飞快溜走，就是挣扎太猛。
苏琼音好不容易抓了一条鱼出水，却又被它“咕咚”一声蹦了回去。
苏琼音鱼没抓到，还被甩了一身水珠。
谢钧立在船尾，兴味盎然地看苏琼音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他手下运劲儿，提桨朝水中一击，随即就有一条被拍晕的大鱼浮到了水面上。
谢钧悄悄划桨轻送水波，让翻白肚的鱼漂到苏琼音手边。
苏琼音瞥见撞上她手臂的大鱼，以为捡了大漏，立刻将它抱了起来。
苏琼音兴奋地举着大鱼转向谢钧，想要展示自己的成果，却正对上谢钧望向她的笑颜。
苏琼音微怔之下，旋即明白这是谢钧所为。
她抱着鱼转回身，双颊不知怎的微微发烫。
谢钧手艺不错，柴火烤鱼很好吃，苏琼音意犹未尽地央求谢钧再去抓几条鱼来吃。
此后数日，苏琼音便与谢钧同游河宁，于林中策马、闹市漫步、江中捕鱼，无有拘束地谈天说地，好不畅快。
谢钧渐渐发现，苏琼音每日所穿衣裙的样式各不相同，却都是青碧色的。
“你很喜欢这个颜色？”
一日，谢钧问起此事。
没想到苏琼音摇了摇头：“算不得喜欢，不过是看习惯了，觉得这个颜色最顺眼。”
看谢钧面露疑惑，苏琼音解释道：“以前我总是逃学，上山去玩，然后被先生抓回来。
“但先生年迈，眼睛花了。只要是我穿着绿衣服躲进竹林里，他除非走到近前，否则分不出哪个是竹子，哪个是人。
“为了方便逃课，我就一直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了。”
苏琼音边说边笑，却也免不了感慨：“后来先生仙逝，我每看到青碧之色，总会忆起那时光景，也算是做个纪念。”
谢钧递给苏琼音一串糖葫芦，轻笑着附和道：“我也总逃学，最不让师父省心。”
时光飞逝，半个月后，苏琼音无法再耽搁下去，必须要回化章门了。
前一晚，苏琼音将此事告知谢钧，谢钧沉默以对。
到得今日，苏琼音牵马来到谢钧下榻的客栈辞行，谢钧却闭门不见。
如此也好，苏琼音也不愿经历分别时的难过，干脆转身，牵马出了城。
苏琼音于恍惚中翻身上马，没用好力，鞭子不慎把马抽疼了，马撒蹄带着她一路狂奔。
苏琼音没有勒马令其慢下，任由烈风迎面割来，尘沙迷了双眼，泪水无声淌下。
谢钧是建凤台的弟子，一生入不得殊繁川。
苏琼音这一世，应也不会再出黄崖山口。
今日一别，他们此生就不会再见了。
奔出好远，马儿累了，苏琼音便让马缓行。
谁知片刻之后，她听见身后有马蹄急奔。
苏琼音以为是旁人过路，没去在意，却骤然听闻有熟悉的嗓音在唤她。
苏琼音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转身望去，竟见谢钧策马赶来。
两人下马相会，望着彼此，一时无言。
苏琼音面上泪痕已被风吹干，看不出什么了。
谢钧静默片刻，随后伸手取下了挂在腰间的白玉佩，珍而重之地双手呈到苏琼音面前。
苏琼音看到了玉佩上雕刻的凤凰，预感到了什么，心如擂鼓，抬眼试图从谢钧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但谢钧面色郑重无匹，直直望进苏琼音的双眼，说道：“建凤台有训：玉佩所在，即为凤栖之处。
“我无颜自比为凤，仅想以此玉为证，我当坚贞不渝，必不会辜负你。”
苏琼音努力平复心跳，声音不稳地轻声确认：“当真坚贞不渝？”
谢钧颔首承诺：“当真！”
苏琼音的目光又落到玉佩上，手指微微一颤。
她真的很想马上接过玉佩，拥抱谢钧。
可她不能。
她清楚知道谢钧背后的建凤台恨不得化章门满门皆灭，又怎么会同意谢钧与她这个化章门的门主成亲呢？
苏琼音理清混乱的头脑，对谢钧道：“你在建凤台中求学，且不说你的师门能不能容下我，就算能容，你我也并非同道之人。
“我是化章门的门主，此生势必会一直守在那里，而你合该去各地行侠仗义。
“你这么年轻就有如此功绩，将来定然能成为建凤台中的一代宗师，不能……”
苏琼音咬了咬牙，艰难续道：“不能让化章门妨碍到你。”
苏琼音所言，谢钧考虑过多时，他在心中已作出了决断：“你觉得我将来能够如何，并为我会失去它们而感到惋惜，但你又是否知道，我并不在意我会失去什么。
“我只知道，我此时此刻在尽力争取的人和事，是我余生想要得到的全部。”
谢钧凝视苏琼音的双眸泛着光亮：“所以我只请求你遵从自己的心意，给我一个答案。
“你若无意，我必不会再纠缠。
“但若你同样心悦于我，愿意收下这块玉佩，我谢钧可在此立誓，无论几多艰险，我都会追随在你身边。”
说罢，谢钧不再出声，静待苏琼音做出选择。
苏琼音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了手臂。
在谢钧希冀的目光中，苏琼音的手指按上了谢钧的护腕。
“我……”苏琼音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往谢钧那侧轻推了一下他的手腕。
谢钧眸光一颤，双臂僵着不动。
苏琼音抛下一句冷冰冰的“你回去吧”，转身便走去牵马。
但没走多远，她就心痛到迈不开步子了。
谢钧仍维持着呈上玉佩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绝望地望向苏琼音的背影。
数息之后，苏琼音猛然转身，快步走到谢钧面前，迅速取过玉佩握在手中，而后双臂环上谢钧脖颈，一把抱住了他。
谢钧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紧紧回抱住苏琼音。
苏琼音一手攥着玉佩，一手抓着谢钧的衣服，红着眼眶哽咽道：“我会在化章门等你，直到你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春澜衔川·卿卿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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