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千千结》梅菜夺笋

2、元旦夜的白衬衫

　　第一章：元旦夜的白衬衫

　　十二月末的风裹着碎雪粒子，刮在实验中学的铁栅栏上，发出“呜呜”的响，像谁藏在暗处轻哼。
　　许清缩着脖子往礼堂跑，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还是挡不住寒气往领口里钻。手里攥着的橘子糖快被体温焐化了，糖纸黏在指腹上，甜腻的气息混着礼堂里飘来的热牛奶香，成了这个冬夜最暖的味道。
　　初一（3）班的座位被安排在最后一排角落，许清刚坐下，后颈就蹭到了礼堂墙壁的凉。她搓了搓手，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舞台入口——幕布还没拉开，只有几道模糊的人影在后台晃，脚步声和说话声透过缝隙传出来，混着调音台里试音的吉他声，乱糟糟的，却奇异地让人心里发慌。
　　“下一个节目，初三（1）班江屿白，吉他弹唱《同桌的你》。”报幕声落下时，礼堂的灯突然暗了，只有一束追光灯“啪”地打在台中央。许清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就看见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握着吉他站在光里。
　　他的领结系得歪歪扭扭，黑色的带子松松垮垮挂在领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指尖捏着吉他拨片，泛着淡淡的粉。
　　许清的呼吸突然顿了——她认得他，偶尔在走廊里见过，初三（1）班的江屿白，比她大两岁，总被女生们偷偷议论“长得好看”。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他的样子：眉眼很清，眼尾微微上挑，笑的时候会露出一点虎牙，皮肤是冷白皮，被灯光一照，连耳尖都泛着浅红。
　　吉他弦轻轻拨动，调子慢悠悠地漫开来。江屿白没看提词板，目光扫过台下时，林微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手指猛地攥紧了裙摆——那裙摆是妈妈织的毛线裙，边缘已经起了球，此刻被她捏得皱成一团。
　　她看见他唱到“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时，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像是在找调子；看见前排穿粉色毛衣的女生偷偷递上去一根荧光棒，他笑着接了，指尖碰到女生手指的瞬间，那女生的耳朵立刻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许清的心跳得飞快，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撞，“咚咚”的声音盖过了吉他声。她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纽扣松了线头，白色的线丝挂在上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她甚至能看清他头发丝上沾的一点碎发，是刚才跑上台时被风吹乱的，贴在额前，软乎乎的。
　　节目结束时，台下的掌声响成一片。江屿白抱着吉他鞠躬，转身往后台走，领结的带子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许清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趁着混乱的人群，悄悄跟了出去。
　　后台的走廊没开灯，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幽幽地亮着。许清躲在拐角的柱子后面，听见江屿白和几个男生的说话声。“刚才最后一句差点破音，还好没听出来。”他的声音清朗朗的，带着点少年人的底气，还夹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另一个男生拍他的肩：“得了吧，刚才那女生递荧光棒的样子，都快把‘我喜欢你’写脸上了。”江逾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别瞎说，人家就是客气。”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进来，落在江屿白的发梢上，有细小的绒毛在光里飘。许清靠着冰冷的柱子，手心全是汗——原来喜欢一个人，连听他说话的声音，都会觉得心里发甜，又发慌。
　　直到上课铃响，尖锐的铃声刺破走廊的安静，林微才猛地回神，转身往教室跑。她跑过楼梯口时，差点撞到教导主任，慌慌张张地说了声“对不起”，就头也不回地冲进教室。同桌苏晓见她气喘吁吁的，凑过来问：“你去哪了？刚才班主任点名，我帮你答的到。”许清坐在座位上，胸口还在起伏，支支吾吾地说：“去、去洗手间了。”
　　低头时，她看见自己的草稿本摊在桌上，不知什么时候，笔尖在纸上画了件歪歪扭扭的白衬衫，衬衫领口旁边，还写了个小小的“江”字。许清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抓起橡皮，用力地擦——橡皮屑掉在桌面上，像细小的雪粒，她擦得太用力，纸页都起了毛边，那个“江”字的痕迹却还是隐约留在纸上
　　像一道抹不去的印子。
　　从那天起，许清的目光开始追着江屿白的影子跑。
　　早上七点，她会提前十分钟到食堂，故意绕到初三那排窗口前，假装看菜单，其实眼睛在人群里找那个穿白衬衫的身影。如果看见江屿白和朋友一起买包子，她就会也买两个肉包，哪怕自己其实更喜欢豆沙馅的；如果没看见他，她就会端着粥碗，在食堂里转来转去，直到粥凉了，才不甘心地离开。
　　课间操的时候，初一的队伍站在操场最东边，许清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目光越过两层人，往初三的队伍里望。江屿白比别人高半个头，很好找——他总是站在队伍的中间，有时候会和旁边的男生偷偷说话，手指在背后比画着篮球的动作。许清就盯着他的背影，看他的校服外套被风吹起来，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领口，看他做操时不太标准的动作，心里偷偷地笑。
　　真正让许清觉得“运气好”的，是发现他们有同一节体育课。那是元旦假期后的第一周周一，体育老师吹着哨子把初一（3）班带到操场西侧的篮球场时，林微远远就看见初三的队伍在东侧热身——江屿白穿着蓝色的运动服，正弯腰系鞋带，鞋带绕了两圈，打了个整齐的结，动作利落又好看。
　　许清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系自己的鞋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黏在他身上。老师让练立定跳远，她跳得漫不经心，好几次差点踩线，满脑子都是江屿白跑步的样子——他跑起来的时候，头发会被风吹得往后飘，手臂摆动的幅度很均匀，跑到终点时会扶着膝盖喘气，额头上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滴在运动服的领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自由活动时间一到，许清就拉着苏晓往操场边的香樟树下躲。苏晓要去买冰棍，她摇摇头说“不渴”，眼睛却盯着篮球场上的江屿白。他和几个男生组队打球，球衣号码是11号，蓝色的号码印在白色的球衣上，格外显眼。他运球的时候，指尖灵活地转着球，突然一个加速，绕过防守的男生，起跳、投篮——篮球擦着篮筐边缘进了，他落地时笑着和队友击掌，虎牙露出来，阳光落在他脸上，连汗珠都闪着光。
　　许清从口袋里摸出橘子糖，剥了一颗放进嘴里。糖是甜的，可她看着江屿白和队友说笑的样子，心里却有点酸，像含了颗没熟的柠檬。苏晓咬着冰棍回来，撞了撞她的胳膊：“你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许清赶紧收回目光，含糊地说：“没、没看什么，看他们打球呢。”
　　苏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哦了一声：“你说江屿白啊？初三的大帅哥，好多女生都喜欢他呢。”
　　那天的体育课结束后，许清的运动服口袋里还剩两颗橘子糖。她没舍得吃，带回家放进了饼干盒里。从那以后，她开始期待每周一的体育课——周日晚上睡觉前，她会把运动服叠好放在床头，第二天早上会特意把鞋带系得和江屿白一样的结，甚至会提前五分钟到操场，找个能清楚看见篮球场的位置站好。
　　有次体育课下雨，老师把队伍带回教室看体育纪录片，许清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的雨帘，心里空落落的。她掏出草稿本，在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篮球场，篮球场上画了个穿11号球衣的人，旁边写着“江屿白”又赶紧用橡皮擦掉，只留下淡淡的印子。
　　放学路上，她会放慢脚步，等初三的队伍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她跟在他们后面，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听他们聊模拟考的分数，聊哪个老师的课最严，聊周末要去哪个球场打球。江屿白说话的声音很特别，即使混在一群人里，她也能一下子听出来。有次他们聊到物理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江屿白说：“其实用浮力公式就能解，你们想复杂了。”林微赶紧把这句话记在心里，第二天特意去问物理老师，老师夸她聪明时，她的心里甜滋滋的，像吃了蜜。
　　周末去图书馆找参考书，许清刚走到三楼的理科区，就看见江屿白坐在靠窗的位置。他面前摊着一本物理辅导书，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眉头微蹙，像是在想难题。许清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屏住呼吸，从书架上抽了本和他一模一样的辅导书，假装找座位，一步一步地挪到他斜后方的位置坐下。
　　她没敢翻书，只盯着他的背影。他每隔十分钟会转一下笔，黑色的笔在他指尖转一圈，又稳稳地落回手里；他喝水时会先把眼镜摘下来，指尖蹭过镜片的动作很轻，喝完水再把眼镜戴上，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框滑下来一点，他会抬手推一下，动作自然又好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林微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
　　直到闭馆铃响，尖锐的铃声把林微从发呆中惊醒。江屿白收拾东西起身，他把辅导书放进书包，又把草稿纸折好，塞进裤兜里。许清慌忙把书合起来，往书上塞——她太急了，书没放稳，“啪”地掉在地上。江屿白闻声回头，目光扫过来时，许清的脸瞬间红透了，她蹲下去捡书，头也不敢抬，只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等她抱着书站起来，走廊里已经没人了。她走到窗边，看见江屿白走出图书馆的大门，风把他的校服外套吹起来，露出书包侧面挂着的篮球挂件——蓝色的，有点旧了，挂件上的篮球图案都快磨掉了。林微站在原地，直到那道身影拐出校门，再也看不见，才慢慢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上。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连他的影子都想偷偷藏起来，是看见他喜欢的东西，就想也拥有一个，是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期末考前夕，许清抱着一摞复习资料往教室走，刚走到二楼的走廊，就撞见了江屿白和他的同桌。他同桌拍着他的肩，声音有点大：“听说你保送重点高中的名额稳了？我妈还让我跟你学学呢。”江屿白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还没定呢，得等中考成绩出来才知道。”
　　许清的脚步突然停住，手里的复习资料差点掉在地上。她攥紧了资料的边缘，纸页被捏得发皱，指尖泛白。她看着江屿白和他同桌走远，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有点疼。
　　那天晚上，许清坐在书桌前，打开了新买的日记本。她握着笔，想了很久，才写下一行字：“今天看见江屿白了，他可能要去别的高中。我要努力，以后也要考去那里，还要和他一起上体育课。”
　　她把日记本锁进抽屉，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小的篮球挂件——是她周末去文具店，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同款，蓝色的，崭新的，篮球图案清晰可见。她把钥匙串放在手心，轻轻摩挲着那个挂件，心里暗暗地想：江屿白，下周一的体育课，我还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