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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谶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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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丰廿七,天生异象,雪寒成灾,死伤万数。”
这话出自大虞国师之口,无人敢有质疑。
谶言已示,诏书后达,虞皇下令全国各州县府衙多备御寒之物。大虞幅员辽阔,地势复杂。南方偏暖,而北方寒季较多。
因此,地处浔江以北的州县即便没有谶言,也早早备下。不过是较之往年,多准备了些。
一个冬天过去,各地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有好事者认为国师是在危言耸听,朝堂上参了国师一笔。说是已有监察天文的司天台,不宜再设观星楼,应予废除观星楼。
凤柏肃不悦,直接压下折子。大虞久设观星楼,几乎成了一种象征,焉能轻易废除。就算国师占卜有误,凤柏肃也不会真的怪罪于他。毕竟,他是少数见过国师施展其他本领的人。
这样的奇才,能用观星楼困住他,不让他为别国所用,何乐不为。
尤其当下谶言成真,更是证实了国师的能力。
“邗州知州倚仗往年之景,并未张贴告示。炭火棉服皆不是邗州常备之物,谁曾想此次大雪厚至人膝,冻死了不少人。开春后天气更是异常,收成甚少……”凤柏肃越说越气。
凤元宸望着地形图,伸手两指按着邗州的位置,往上指着一处,凝重地问:“商州如何?”
“商州有准备,虽也出现冻死人的情况,但具体并不严重。”凤柏肃脸色稍霁。“此次雪灾蔓延全境,各州县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影响。就邗州一带,出了大事。”
“邗州知州没有上报开仓放粮吗?”凤元宸收回手,转身望向凤柏肃。
凤柏肃摇了摇头,随后咬牙切齿,恨声道:“邗州富庶,良田万顷。即便一年无收,凭粮仓剩余连同调度他处,百姓何愁熬不过来年。”
无意之中,凤元宸瞄了一眼御案,一道参人的折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商州通判萧从罙,殴打上官,目无法纪……”
还没念完,就听得凤柏肃冷笑一声,松开了凤元宸的胳膊,一掌拍在了那份奏折上,“这帮酸儒,若无萧从罙,商州怕不是第二个邗州。”
凤元宸不言,看着凤柏肃抽.出另一份奏折,递给他。展开一观,是他熟悉的字迹。
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舅兄萧琛,萧从罙的密报。
“宸儿,幸好之前你举荐了萧从罙,否则商州危矣。”凤柏肃庆幸道。
凤元宸边看密报边谦虚道:“商州当初被儿臣杀了一通,诸多官位空悬。从罙有才未经历练,没有儿臣举荐,父皇一样会将他派出去。从罙此番……是他应尽之职。”
凤元宸合上密报,眼底满是欣赏。
萧琛自往商州,恪尽职守,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此次寒灾,是他力排众议,囤积棉服炭火。亦在良田无收之时,果断上报,久等无果毅然决然开仓放粮,才使商州安然。
先前大雪封路,来回不便。更有百姓人心惶惶,需要安抚,萧琛着实腾不出手。如今商州得到片刻喘.息,萧琛这才将商州情状密报凤柏肃。
“也亏得萧从罙背倚萧国公,换做别人,商州一稳,他不死也废。”凤柏肃难掩对萧琛的看重,“他既行知州之职,干脆做实他知州之名吧。”
凤元宸笑笑,撩衣下拜,“儿臣代从罙谢父皇恩典。”
凤柏肃连忙将他搀起,“这里就你我父子,何必见外。”
“礼不可废。”凤元宸顺着凤柏肃的动作站稳。
凤柏肃不轻不重地剜了他一眼,扯回正题,“依你之见,邗州之灾,该派何人?”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凤元宸垂眸,神色不明。
凤柏肃不放心地拍了拍凤元宸的胳膊,并不赞成:“你大病初愈,不宜奔波。嗯?”
前几日凤元宸高烧不断,醒着的时辰都没多少,吓得凤柏肃差点杀去观星楼拉国师过来看看。他问东宫的医令太子病因为何,医令支支吾吾不敢吐露实情,只道是被凤清衍给气着了,怒极攻心所致。
凤柏肃虽然直了些,又不是傻子。气着了能一直发热不退,人都糊涂了?
可即便凤柏肃如何恐吓,医令就是闭口不言。甚至胡言乱语,声称一旦说出实情,太子就能立刻拔剑自刎。
好家伙,太子要死要活这理由都搬出来了,凤柏肃如何不明白这是太子下了死令。他也不为难那一帮人,他要听太子怎么解释。
“宸儿既恼了凤清衍,何不一刀结果了他。反倒不顾自己的身体,车马劳顿也要相送。”凤柏肃非要较真的时候并不好糊弄,“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柳枝意’,就变相流放了你苦心栽培五年之久的凤清衍。宸儿,你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凤柏肃板着脸,静待凤元宸接下来该怎么天花乱坠巧舌如簧地说一通。
凤元宸缓缓眨眼,眼圈泛红,泫然欲泣的模样让凤柏肃慌了心神。他倔强地偏过头,满脸伤感,“父皇,儿臣可以不回答吗?”
凤柏肃甚少见凤元宸这般示弱,满肚子质问的话都咽了下去。
算了,也没出什么大事。亲生的,忍忍就过去了。
凤柏肃妥协地握着凤元宸的胳膊,无奈道:“宸儿,你不想说,朕就不问了。下次若再这般,朕可要追究到底了。”
“是……”凤元宸点头。
如此乖巧的模样令凤柏肃忍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凤元宸瞄了一眼,没躲。
“父皇,儿臣想去邗州。”凤元宸得寸进尺地要求道。
凤柏肃收回手忍住给凤元宸一记爆栗的冲动,耐着性子道:“邗州不是非你不可。”
“儿臣有事要同从罙当面谈,顺便……散个心。”凤元宸面上是化不开的忧愁。
凤柏肃细细端详着凤元宸,在这一刻,他才清晰地感觉到他家的太子啊,看着冷静果决,实则重情又重义。
“好,你去吧。”凤柏肃终究松口,没再坚持。
凤元宸拱手道:“儿臣谢父皇成全。”
凤柏肃照常写了一份“先斩后奏”的密旨扔给凤元宸,没好气地道:“滚吧。”
“儿臣告退。”凤元宸收好密旨,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缓步离开朝晖殿。
出了朝晖殿,凤元宸面色冷淡,完全不复之前忧愁之色。
凤元宸眺望天边白云,不由心叹,适当地示弱,果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迎上来跟随凤元宸左右的开阳问道:“殿下现下是回东宫吗?”
“去观星楼。”
开阳瞬间垮了脸,上次太子殿下想去观星楼,就给了国师一顿打,这次……
感受到开阳异样的目光,凤元宸奇怪地看了一眼开阳,“孤很像没事找事的人吗?”
开阳连忙拱手赔罪,“臣该死。”
“走吧。”凤元宸没计较,登上备好的步辇,不适地捏了捏额心。
观星楼前,正在无聊话家常的侍卫们看到太子,个个发怵。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凤元宸没空去顾念他们的心情,直接大步踏进。
“国师何在?”凤元宸问道。
迎上来的侍女盈盈福身,“国师于半个时辰前安歇,殿下是在花厅等候,还是前往国师居所。”
“孤在这儿等着吧。”凤元宸落座,不一会儿便有侍女奉上茶水糕点。待凤元宸饮了两杯,国师才缓步而来。
国师颔首微笑道:“太子殿下,许久不见。”
凤元宸并未起身,他放下茶杯,细细地打量眼前之人。较之先前,神采飞扬的国师难得的露出倦态,脸色苍白,唇色也淡了些许。
“国师这是怎么了?”凤元宸问道。
玄灏在凤元宸对面坐下,拿起一早为他备下的糕点尝了一口,眉心微拧,放下糕点喃喃道:“果真尝不出味道了。”
凤元宸讶异地挑了挑眉,并未追问。
玄灏冲凤元宸笑了笑,“吾短时间泄露太多天机,被天谴了而已。”
是邗州之事,还是小九之事,亦或者更早?
凤元宸静静地端详着玄灏,玄灏随意地把玩着垂在胸.口的银发,许久才缓缓开口,“吾知殿下来此的目的,殿下重生确实改变了一些人的命数。然即便不曾重生,一些人的命数亦是如此,殿下不必耿耿于怀。”
那是他大虞的子民,不是谶言之上冷冰冰的“万数”。
凤元宸不敢想象,前世若也有这么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大虞的子民究竟是何处境。
而前世,国师一直闭关,鲜有出面。
“所以,国师是在愧疚吗?”凤元宸冷冷地问道。
玄灏无所谓地回答:“吾随心而动,从不后悔。”
“国师好好休养,孤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多叨扰了。”凤元宸起身,眼神冷冽。
走到花厅门口,凤元宸忽然出声:“国师,当真年过花甲吗?”
不等玄灏回话,凤元宸拂袖离去。
玄灏一声轻笑,慵懒地向后靠着椅背,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收到消息的天权早已在书房等候,待凤元宸回到东宫,他将萧琛写给凤元宸的密信奉上。
信还未开封,凤元宸取出信纸,展开细细观阅。
“难怪压了这么久,京城才收到消息,好一个商州知州啊。”凤元宸将看过的信件交到天权手中。
天权察阅一番,气得手抖,“他们竟敢私自扣下发往京城的折子。”
萧琛并未在写给凤柏肃的折子上尽述,其实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往京城上奏,一连二十道,皆被卢家扣下。商州如此,灾情更为严重的邗州更不用提。
困了大半年的邗州百姓,究竟是抱着各种心思,不远万里进京越级告状,他们不得而知。
而若无漼珩所赠信物,光是萧家保不住在商州肆意妄为的萧从罙。
萧琛乃太子舅兄,萧国公世子,一般官僚还真要让他三分。这次要动用漼家才能保命,唯有……
“王家,好大的胆子。”凤元宸难掩怒色。
“王家做的不留痕迹,世子怕是难以找到把柄。”天权折好信,遗憾地道。
“所以孤得去一趟邗州,一探究竟。”凤元宸缓缓道。
天权急切地想要阻止,“殿下,您才退烧。不宜出行过远。”
“无妨,带上渐台便是,孤还撑得住。”凤元宸不容置喙道,“孤已然请旨,不必多劝。”
天权万般言语堵在心口,化作一声叹息,拱手听命,“臣遵令。”
邗州百姓进京告状的第二日朝会,凤柏肃狠狠掷下参萧琛的折子,将一干人等骂了一通。
“尔等端坐朝堂,岂知民生多艰。再有污蔑萧卿之词,诸卿便亲去邗州,好好看看邗州的百姓,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
凤元宸出列道:“父皇,儿臣愿往邗州,以解百姓之苦。”
凤清铠连忙阻止,“父皇,听闻太子日前大病一场,邗州状况未明,怎能让太子涉险?不若派儿臣前往,也能为父皇分忧。”
凤元宸笑笑,并未反驳。
凤柏肃抬抬手,允了凤元宸所求。
“传朕之意,商州通判萧从罙,恪尽职守,积善清絜。抚商州之灾有功,着升为商州知州,望诸卿共勉之。”
众人齐声:“陛下圣明!”
一下朝,凤元宸朝凤清铠颠了颠玄色的圣旨,意味不明地唇角上扬。
王鹤年沉声道:“臣祝殿下,邗州之行,如意、顺遂。”
凤元宸眼中笑意更甚,“那孤便承王家主吉言,多谢了。”随后负手先行离去。
凤清铠低声问道:“外祖父,卢家在邗州,还保吗?”
“视敌而动。”
敌不动,我不动。
王鹤年深深望着凤元宸的背影,回想起之前血流成河的商州,不由一声轻叹。
卢家怕是也得弃了……
圣旨已下,东宫上下皆为太子出行做准备。往常的此时总有一人会不放心地在东宫蹲守许久,而如今宫里不过少了一人,竟显得如此安静。
凤元宸手持书卷,心中烦闷,半晌不动。
芳菲忽然来报,“太子殿下,小殿下和小郡主求见。”
“嗯?”凤元宸疑惑地将书放回原位,问道,“这么晚了,让他们进来。”
“父王,呜呜……”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直奔凤元宸而来。
“煊儿云儿……”凤元宸将两个啼哭不止的孩子提溜上.床,一左一右地抱着。
小郡主趴在凤元宸怀里,口齿不清地重复着:“父王不要走……”
小皇孙则是抽噎着,拉了拉凤元宸的衣袖,“父皇,九叔不见了,你也要消失吗?”
双生子自记事起就跟着他们的九叔嬉笑玩耍,许久不见凤清衍,本就心中不安。这次见父王也要离开,更是惊惶失措。
凤元宸一愣,将双生子搂紧,低声苦笑。
小九啊,小九,你都人走了还不肯消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