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求生》腊月流火

3、夏日惊吓

　　静惠拽着牛，手里抓着绳子，招呼二牛过来。二牛的麻衣松松垮垮披着，下摆吊在腿上，和其他田野里的小男孩一样光着下半个身子，静惠有些崩溃地不想看这倒霉孩子。好好的男孩子仿佛穿着件烂裙子，还是一件大伯家女娃娃穿过的衣裳，但是显然王家人没有宽裕到让每个孩子都有几件新衣服的地步，冬天衣服能准备齐全已经算是庄子里上等的农户。
　　王家庄的西面一个小户人家，姓张，是难有的外来户，张家的女孩儿都生得很水灵，自然这六个女娃里已经出嫁的都嫁得不差。张家六妹远远看到静惠和弟弟在放牛，快乐地跑过来，她背着背篓，也牵着这差不多高的小男孩。张家的独子，看起来眼神并不灵动，傻呆呆的。静惠评估了他的智商，认为也许没有老牛能够听懂人话。
　　张六妹叽叽喳喳地和静惠说，“我三姐夫要来了，就过几天就来，帮我们家插秧。”
　　静惠问“你父母干不过来吗？”
　　六妹说是的啊，阿母肚子又大了，大得吓人，大人说里面是两个男孩，三姐夫是个好人，愿意过来帮几天，大姐夫和二姐夫都不要过来，姐姐求过，也不成。五妹和六妹还小呢，家里没有能干重活的。
　　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六妹和她弟弟也骑在牛背上顺利过了小河，六妹快乐地向静惠道谢。静惠想想说，你们回来还从这过吗？张六妹远远摆手”王家大妞，我们回家从下游过桥。“
　　静惠牵着傻乎乎的弟弟，再努力往他小脑瓜里塞进去几个字，昨日教过的还记得点形状，前日教过的全还给了姐姐。不间断擦着鼻涕的二牛，确实不是个聪明孩子，但他也是执拗的性子。姐姐让他蹲那写字不准停，黑乎乎的小身子就一直缩在树荫里，拿着半截树枝在泥地里比比划划，也不向姐姐抱怨累。
　　静惠在心里默默吐槽，家里穷影响孩子智商啊，啥都没得吃，孩子脑子里就想着找点东西往嘴里塞。至于二牛的低于平均，父亲那边还出来几个读书人，母亲那边才是穷得叮当响，果然儿子智商随妈。
　　夏日草木茂盛，老牛实现了嫩草自由，从这边吃到那边。静惠没法把牛一直栓在嫩草少的地方，叹口气，把绳子解下来，一手牵老牛，一手牵二牛，转移地盘。放牛的孩子多，但是也是拉帮结派，庄子上的野孩子可不喜欢城里来的小姑娘，看到她就喜欢发出怪声来起哄。用不了多久，静惠就不再试图往庄里放牛娃那边凑，可以保持些距离。
　　河边有说不出来的长得很高的野草，野草深的地方有人高。大人们都告诫孩子们，远离草深的地方，一脚踩进去掉水里没人看到你。仔细看着有些荒凉、也是透着生气的自然风光，能令人感叹未经开发的景色潦草也有趣味。走着走着，静惠拽住二牛，嘘着让他不说话，假装无事发生地从几丛野草边走过。
　　野草颤了几颤，一人说“没看见我们吧”，过了会另一人说“不晓得，也许那崽子看见了，以后别来这了”。
　　静惠将喝饱水的牛拴好，搂着二牛陷入沉思。她是很讨厌麻烦的，但并不害怕啥，只是觉得有点辣眼睛。希望二牛这个傻孩子没注意到吧，真是作孽啊。
　　静惠让二牛跟读“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和他说易经第二章，有才德的人总是勤勉努力，晚上反思警惕倒退，遇到事情也能平安无事。二牛也并没有听懂说的啥。还让二牛跟读“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虽然跟读得磕磕绊绊，也没有给他解释。
　　晚饭时候，莫名其妙地，在族学里读书的小叔□□，一改平时高谈阔论的习惯，吃饭时候终于真正做到了食不言。静惠敏感察觉到，他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她假装没发现，迅速喝完稀粥，继续给三妞喂点。三妞对于吃饭，没多少热情，但是饿了哭起来嗓门并不小，为了睡个好觉，静惠只好给她多喂点。
　　家人的生活枯燥，也辛苦。插秧的重体力活那几天，粥里能有几块腊肉，一点点油花。
　　夜里，村里传开了哭声，引起一小团混乱。王家奶奶大声说让几房男人和孩子都继续睡觉，她和大房二房媳妇过去下村西边张家。
　　黑暗中静惠仰卧着，感觉并不是很妙。张六妹的母亲肚子大得过于可怕了，比别家临盆的肚子还要大，却还距离该生的时候有段日子。张家五妹六妹两个未出嫁的女孩和小男孩被抱来了王家，瑟缩在小侧房里，静惠的大伯母给几个孩子抱来几捆稻草，几个孩子靠坐在一起，也许很快睡着了，也许还醒着。
　　王家房子里很快安静下来，静惠把踢到她的二牛转个角度，给哥哥大牛盖好被角。
　　次日，静惠起来时候，发现小侧房已经空了，五妹六妹大概回家去了。出去放牛时候，也没有遇见张家女孩儿，庄子里放牛娃在炫耀他的消息灵通，“你们不知道吧，张六妹她娘死得老惨了，她生不下来，肚子里三个，全死了”。“不对不对，还有个小娃在喘气，还没死，但快了。”另一个孩子抢答着。
　　静惠提前结束当日的放牛，转去了张家附近。张家已经一团乱，孩子们在哑声哭着，六妹的已经出嫁的四个姐姐，也在哭她们的母亲。从外面能看到草席，草席里伸出来两只灰暗的脚。旁边还散落着老鼠大的暗红色物体在无声无息，也许还有点气，静惠想到。
　　后续呢，张家的媳妇儿，埋葬在村外很远很远，她男人是想要她埋在后山的。但是外来户，王家拒绝他们的埋入，虽然王家并非强大的宗族，但是再小的宗族，这点儿脾气也是正常的吧。张家的姑爷，倒是被乡里人称赞着，几个姑爷合买了一个棺材，让苦命的女人得到些人的羡慕。据说，其中，三姑爷，那个私塾教书的虞先生，是最慷慨最有良心的。
　　后来，张家的三姑爷，静惠也见到了。他在偏僻处等着，仿佛在那等了些时间，问静惠想要读书吗，指点她堂兄的间歇，也可以来指点下她。静惠看着他，内心不由夸赞科举优胜者常常是面相好、声音如珠石落玉盘般清脆有韵律。然后，静惠装作没听懂，也推开他试图送出的《孙子兵法》，拉着牛走远了。
　　张家的三姑爷还没有放弃，顺便登门拜访了王家。家里孩子只有两读书的堂兄在家，王家大房的静思，三房的静言看到先生家访，紧张无比。虞先生勉励了番他两，然后和王家人夸赞了王家大妞的懂事聪明、寡言内秀，王家人笑开了花。虞先生给三个孩子一人一只毛笔和几块墨，还将一本《弟子规》留下，将静惠的大伯王安优，父亲王安平感动无比，一再强调保证会努力劳作供养孩子进学，只要孩子们有天份也好学，虽然静惠是女娃，但也会让她多学习几本圣人言。
　　张家的三姑爷，虞先生，笑着和静惠说谢谢她对于六妹的照拂，以后放牛时候也请多多关照张家的弱小幼儿。清秀的笑容温柔和蔼。

作者有话说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出自《孙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