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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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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
“铮——”
“铮——”
不知是何种钟鼓乐器发出的恒古空旷之音,随着宛如大漠中生长出的苍茫骨笛声,回荡在这漫天沉雾的世间。
呼——
风卷着黄沙,刮过浓雾笼罩着的大漠,空气干燥,却皆是黄纸与焚香过后的烟纸味。
“你好,这菜怎么卖?”江炀凑近了摊贩。
浑身皆为黄纸糊成的摊贩笑呵呵地抬起了头,不见五官,只有黄纸一张。
黄纸面‘挤眉弄眼’:“咱这自家种的‘白菜’,只卖给自家人。”
江炀双目无神,呆滞地点点头,视线离开了那足有半人高的镰刀形巨大蔬菜。他低头摸了摸怀中同样目光呆滞的黑猫,转身顺着街道继续走。
一滴滴粘稠的血液顺着黑猫枯燥的腹毛滴落在地面上。
在浓雾中没走几步,江炀再次停下。
“你好,我想要一份肉夹馍。”
眼前的铁锅里炖煮着大块的肉和剥好的蛋,“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软烂的肉块浸透了卤汁,酥烂可口,这条街本应该被这霸道的肉香所笼罩。
可萦绕在青年鼻尖的却是格外浓郁的黄纸焚香味。
同样身为黄纸折成的摊贩满脸横肉,刀往菜板上一剁,他们并没有五官,但是脸皮却能做出横眉立眼这种栩栩如生的表情。
纸人那张纸折的嘴抻了抻,缝隙都没打开就发出了声音,只听他粗声粗气喊道:“九十五块钱!”
“收哪种钱呢?”
摊贩没说话,大肚子一鼓一鼓的,那纸衣服纸腰带也跟着“喀喇喀喇”响个不停。
旁边桌椅板凳上看不清脸的客人堆里冒出了一个声音,“钱啊,不一样,不一样,什么钱啊?”
他这话说得没有任何逻辑,不清不楚。
江炀垂着头,迟钝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古拙的“金”戒指,伸手递给了摊贩,“给你钱。”
原本戳在案板前满脸凶相的纸人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他撇下刀,那双没有任何污渍的手攥着围裙,迅速擦拭了一番。
纸人满脸堆笑,弓着腰,贪婪又小心地接过戒指。
他谨慎小心地捏起,用并不存在的双眼细细看去,他瞄了瞄傻站着的江炀,迅速咬了一口戒指,诶哟,好东西啊。
纸人反手就把戒指揣到了怀里,脸上的笑容夸张到发出纸张撕扯的嘶啦声,摊贩呵呵笑道:“哎呀,给了俺九十三块钱,少了几块,不过还是卖给你吧、卖给你吧,就当开个张了!”
江炀没有接话,摊贩心里有鬼,也就消了对话的念头,一边嘴里十分含糊地自言自语,一边手脚利落地切肉切蛋。
江炀浑浑噩噩地侧耳朵仔细听,明明声音近在咫尺,但声音到耳边却是混沌扭曲,半个字都听不出来,好痛苦,可以得到的信息近在咫尺,却什么也听不到,好痛苦。
这难以忍受的悲惨现状让江炀身陷诡境产生的不实感和眩晕感更强烈了。
肉夹馍做好了,江炀把塞得满满当当的肉夹馍用油纸包住,并没有要吃的打算,直接塞进了背包里。
猫咪被这样大幅度地牵动了也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双目无神,只有浅浅的呼吸表明了它是活物。
“铮——”
“铮——”
“铮——”
回荡于苍穹的乐声愈发清晰。
不知道是街道边的摊贩们一起挪了位置,还是无形中青年自己被挪了位置。
只见摊贩们的纸推车全都堆挤在街道两边,一个个黄纸为血肉衣着的摊贩失了活性,被草草堆放成一座纸山,每个纸人还停留在他们上一秒正常活动的动作上。
江炀独自站在街道中央,腿脚如同虚无,控制不了,行走不能,连眼睛都合不上,只能直直地看着街道尽头的浓雾。
“呼——”
风动,雾卷。
一个身形魁梧的“人”脚踏官靴,破雾踏出,身着那红杉黄裤。细细看去,并非真正的颜色,他仍是满身黄纸填成,黑脸红髯,皆为纸张,只是上面书写文字的笔墨不同罢了。
来人步伐铿锵,一步一顿,气势浩荡。
越来越近,江炀视线中的黄纸胸膛越来越近,鼻尖都已经能清晰嗅到那狂傲又烘热的黄纸焚香味。
几乎在江炀鼻尖马上被迎面而来的胸膛撞到时,他的腿脚堪堪恢复知觉,连忙一个侧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胸膛。但是他腿脚失力,踉跄着跌进了那纸山中,黄纸气息包裹着他的身体,愈发浓郁。
气势非常的纸塑似乎没有看到刚刚狼狈躲开的青年,他横眉立目,继续前行。
“吰——吰——吰——”
步伐整齐的道士们穿过雾墙,手持各样法器,衣着飘逸。
至少百余人组成的长队,步伐与衣摆弧度丝毫不差。
经文自他们口中嗡嗡念出。
混沌感从睁眼的第一秒就侵蚀着江炀的大脑,他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加上直接摔进了黄纸堆里,想呕吐的念头按捺不住地在他喉头鼓动。
江炀紧紧捂着脖颈,仰躺在堆叠着的纸人身上,脸色苍白难看,但双眼仍然死死盯着街道上游行的诡异队列。
“咔、咔、咔……”
什么声音?
他艰难抬头,原来就在他大脑混沌时,天地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巨人,巨人与其他道士的模样别无不同,身形却如同高塔,手持的棍子至少有有他自己身量的四分之三长。
那发出咔咔声响的东西就是吊在棍子尖的白玉镂空四面琉璃灯,六颗星子浮在周围。
喜怒哀乐贴为四面,每次面向为正,就会从浓雾中翻涌出一波魁魅魍魉。
紧贴在道士们身后的魁魅魍魉最为贪婪,鬼爪一伸,便抓住个黄纸道士塞入嘴里咀嚼吞咽,肚皮随着吞咽的动作迅速鼓起,而后“砰”一声剥开碎裂而亡,双双化作纸灰,消散在空中。
其他鬼魅对同族的死视若无睹,一个个鬼目贪婪,急不可耐地伸爪去抓前方的道士。
江炀躺在纸人堆里,力气尽失,眼前无数鲜血挥洒的景象极速闪过,大量信息无法感知就消失不见,这种无力感让江炀的胸口更加沉闷恶心。
“你是谁?”
意外清晰的声音将青年从困境中扯出来,他有了开口的一丝力气,厌厌道:“猫……”
来人把青年怀里的猫抱了起来,猫咪却徒然活过来一般挣脱束缚,一下子就跳到了江炀的胸口上。
这个吨位下来,江炀胸口应该是被山压了似的,但他丝毫没有感觉,仿佛落下来的是一片羽毛。但他的精神已经反应不太过来了,原本就头晕目眩,在茧里还没喘上一口气,醒来就在这个混沌之地,精神损耗太严重。他头痛欲裂,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他蜷缩在地上,急促喘息。
太痛了,像是有一个锥子在他的脑袋里插进拔出,江炀双手死死扣着头,遏制着想要伤害自己的冲动,他恍惚抬首,下一秒又被锥心刺骨的疼痛击晕,耳朵又陷入了静谧之中。
他昏倒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高一低两个模糊的影子。
—— —— ——
漫天纸屑纷纷散落,黄纸高塔直指苍穹,蝼蚁入微也为黄纸所塑。放眼望去,无有一处不是由纸面塑造而成。 ——《中元》
高大如山的狼人和脸色惨白的寸头幼童围着地上躺尸的青年陷入沉思。
“…这谁啊?”脸色惨白的小孩儿捂嘴咳嗽。
一旁的狼人:“我哪儿知道。”
狼毒甩了甩尾巴,在通道里,他力量被压制了太多,才导致他现在连人的形态都不能保持。
白鹤莲花也同样受到了压制。他身体不好,以前只是偶尔咳嗽,但这次动不动就咳得要死。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缩小了!!直接从巅峰状态变成了身高到不了狼毒的膝盖的幼年状态。
眼下的处境对两个狱卒很不友好,能力是支持他们为所欲为的根本。能力减弱,就会有人踩在他们的头上。
“估计是看你智商不高,上面匀过来一个脑力派。”白鹤莲花有气无力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江炀,模样长得挺好,看起来也像个聪明人,也许是知母那边的人?
狼毒理都懒得理他,蹲下小心地扒开江炀的眼皮,他沉默了一瞬间,粗长的手指探进青年的嘴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温热口腔中整齐平钝的两排牙齿。
半响,狼毒将手指抽出,他咬牙道:“遭了,传闻是真的。”
白鹤莲花收回在天上俯视勘察的鬼眼,一边揉眼睛一边疑惑道,“哈?什么真的?你说哪个?”
不怪白鹤莲花没反应过来,因为《通道补全计划》来得太过突然,监狱里暴起了各种或真或假的言论。
狼毒言简意赅:“他应该是九金蝉。”
白鹤莲花猛抬头,一脑袋寸毛都吓得立起来,惊道:“你、他、他、他他他他…”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抬头紧紧盯着狼毒怀里的人,用极低极低的气声道:“你说他?”
监狱长真的亲自下场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红毛小鬼扒在狼毒肌肉隆起的手臂上,小心探头,也像狼毒一样去查证了江炀的眼睛。
“确实…特征一样,但是真是他吗?”狱卒里黑色眼睛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狼毒垂眸。
监狱里共有九位监狱长,四位掌管监狱,四位掌管繁育巢,还有一位,就是谁都没有见过的第九位监狱长——金蝉。
能成为监狱长就必然有过人之处,比如白鹤莲花所属的九层塔,狼毒所属的阴香根,前者武力绝尘,后者毒香入骨。
传说金蝉多智近妖,高高在上掌管着监狱的一切。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在这么漫长的时间以来,其他八位监狱长也仅仅是窥见过光幕后一闪而过的黑色眼眸。
狼毒倒是比别人知道的多一点,因为他“见过”金蝉。
当时他去监狱第八层找刚开完会的阴香根大人,无人敢踏足的第九层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求生欲驱使狼毒立即低头,虽然当时他胆战心惊地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但灵敏的嗅觉很真实地捕捉到了那个人的味道——淡淡的植物香气,让人闻了牙根发痒,想闻到更多,想咬住气味源头狠狠撕扯。
危险过后,他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住处,迫切地想要还原这个味道,却怎么也配不出来,这让他一度陷入了癫狂与悲哀。
狼毒低头贪婪痴迷地将鼻子埋在青年的脖颈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