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中花》灼星云

3、微光

　　沈洁酒量很差，尽管李招已经帮她挡了很多杯酒，但现在依然意识模糊。
　　她走过来拉住李招的手笑：“阿照。我好喜欢你啊，你会一直陪我的是不是，陪我上大学，陪我一辈子”
　　李招想把她拉进屋去，沈洁却就着姿势靠进了她怀里“你小时候就跟着我，像我小迷妹一样，姐到哪你就到哪，你很喜欢的”
　　“不…我..你先进屋吧，外面冷”
　　沈洁不解地看着她，眼神涣散：“不什么？你不愿意和我走吗？李照，你以为我是你想赖掉就赖得掉的吗？”
　　李招楞了一下：“不是的，沈洁，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只是”
　　“什么？”
　　“我”
　　不配
　　沈洁不知道李招说话时的表情，只觉得她身上的味道好好闻，是那种洗衣粉经过暴晒之后的味道，纯洁得不染纤尘，就像是透着海水味的薰衣草。
　　可惜李招从没去过海边，也就不理解沈洁抱过她低吻时的含蓄，她慢慢回应着，珍惜着，晶莹泪痕在纠缠间被对岸绚烂的残光照亮，那滴泪里只有无尽的悲伤。
　　她太清楚沈洁了，那个人高高在上，是旁人能够和她说一句话就三生有幸的人物，她不过是习惯了身后有一个人跟着。她的一点点施舍就开心到不敢相信。
　　李招承认她这个人卑微，在沈洁的身边生活久了，总觉得自己和村里的人截然不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加贪婪，尝了一口不属于自己的甜蜜，就妄想得到整朵花。
　　沈洁说她不懂世故，但她知道，她在沈洁眼里无非只是多了一些天真与坦诚罢了，当她完全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的时候，一定会扬长而去的吧
　　不能让她知道！会好起来的，等李招攒够钱，她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一吻结束沈洁迈开了舞步，轻盈的薄纱优雅荡起，细碎的光随着舞姿在周身荡漾。美艳的身影在一尘不染的玻璃倒影中摇曳舒展
　　在神话故事中，女妖总是化身为美丽的舞娘，在浪漫的邂逅中勾走王室的芳心。
　　沈洁喜欢跳舞，却不常在人前跳，李招觉得，她可能是见过沈洁跳舞最多的人了吧，那个人的身姿，动作的习惯，在树影下，在月光中，她都能在脑中勾勒得分毫不差。
　　她知道，那个人跳舞只是为了自娱自乐，不需要掌声，也不会有掌声，只有风中的低语与冰凉的地砖陪伴
　　那身影穿过时光披上夏日柳叶的光斑，越过山林寂静的冷风，兜兜转转，十数年华，李招魂牵梦绕，难以磨灭分毫
　　沈家有个私生女，舞技超群，美丽漂亮
　　那是外人眼中她的模样，但李招还想在后面加上：是妖艳的神明，摄人心魄
　　沈洁这个人，真让人嫉妒啊，她天生富贵，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生活，有旁人无法企及的一切，她从不谦虚因为她不需要，她的见识是同龄人中最广阔的，她也不会缺爱，因为有一个傻傻的姑娘用了她一生最多的时间去爱她而不自知。
　　沈洁没有家庭的需求，因为她从小就没有，也不会想要有。她只把李招当一个自己的物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对她的好，不过是想过一把爱情的瘾，情感泛滥而已
　　…
　　李招移开看向课桌上试卷分数的视线，这回考试班上李招第一沈洁第二，这俩长年霸占着这个名次，只是先后顺序略有变动，但在豪华贵气的高等学校里，李招只是一个人人都心知肚明的陪读而已。
　　不会有人去夸耀吹捧她的成绩，只是每当她成绩超过沈洁时，都会小声议论她的不敬业
　　中午饭的铃声已经响过，李招走出教室，安静的廊台上只有三两个学生，偶尔过去的老师，学生都热情地打招呼。
　　李招看见沈洁坐在雕花瓷栏杆边晒太阳，有几个路过的老师停下关切地小声询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那个人在阳光下闭着眼，很安逸的样子，李招很羡慕。她停下来，远远的看着她。
　　沈洁作为这所私人学校投资方的女儿，即使成绩不出众也是重点关注对象，何况她已经被提前录取，光这会儿，已经有三个老师去问了情况，还准备把已经去吃饭的班主任叫回来开导。
　　沈洁挣开眼睛，看见李招，挥了挥手：“过来坐”
　　李招坐下：“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半年后的新生活，我会和你一起坐在英伦风情的广场上，两人一起吃着同一个蛋糕，说着甜蜜的情话”
　　沈洁“其实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上课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吗？”
　　沈洁凑近到她耳边：“我是来陪你的，李招，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英国吗？”
　　李招有些紧张地抓着自己的手
　　“我，没钱”
　　“你不需要有，你只需要陪着我”
　　“可是，我进不去的，沈洁，有些东西不是学习好就可以的”
　　“怎么会呢，我和我爸说，你可以去的”
　　沈洁的声音有些焦急，她可能没有想到李招会拒绝。李招的心情很复杂，她不知道要怎样回拒沈洁的话，但她心中隐隐知道，沈洁口中的，不是她们的未来。
　　两人相对无言，阳光暖洋洋洒在她们身上，正是最美好的年纪，都是明艳与美丽，而其中一个的心底却早已满是败絮
　　长廊上紫藤爬了满墙，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颤动，是学校里的一抹艳丽景观，但却不知为何有些孤独
　　这场对话以沉默收尾，李招走入食堂的角落买下了最后一个馒头，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对沈洁真的是爱吗？也许曾经爱过吧，那现在算什么？旧情未了吗？李招端着馒头坐在一张没人的桌上。
　　可是，她能感觉得到，沈洁对她的情感，是…爱情吗？
　　真是讽刺呢那个人，她知道我爱了她多久吗？一开始说不爱的也是她，后来喜欢的也是她，真是个人渣，真是个人渣！李招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视线已经模糊
　　已经被擦花的边角铁桌子倒映着瓦白的灯光，李招看着自己扭曲的脸，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个人爱得太久而没有回应之后，那样的爱会像洪水一样剧烈，如果依然不放弃的话，日复一日的等待会像诅咒一样绕在心底，在得到对方之后千倍百倍地不满足，直至最后变化为恨与一潭不甘的死水…
　　…
　　那是橘子树挂满枝头的季节，妈妈这几天有点忙，每天会抬着画架到那栋大别墅去，李招也会和她一起，她每次出去都很兴奋，因为那里有她没有见过的东西和很好的玩伴。
　　妈妈会帮她穿上新买的小裙子，尽管那没有玩伴的十分之一美。二楼复式的落地窗视野开阔，屋外有一棵半枯的树
　　那时妈妈总是喜欢带着沈洁画它，等到妈妈睡着了，李招就会牵着沈洁的手去泛黄的稻田中奔跑，沈洁的裙子白白的，她问李招：“你叫什么”
　　李招会在另一棵橘子树上回答她：“我叫李招”当时的沈洁会高傲地接过李招采的橘子，递给李招一只手拉她上橘子树，两人一起坐在橘子树上
　　“你的招是哪个字呀”
　　“就是招手的招啊”
　　“你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像女孩子”
　　“那我应该取个什么名字？”
　　“就把招改成照吧，我以后就叫你李照”
　　“好听！”
　　李招把橘子剥开递给沈洁，沈洁却摆摆手：“没洗过，我不吃”李招迟疑地收回手，小声说“没打过农药的”然后自己吃
　　沈洁嫌弃地看着她：“你别吃了，你们这的橘子也不甜，走，去我家吃蛋糕”
　　“蛋糕不是过生日才吃吗？”
　　“你和我玩，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可是你妈妈会说你的”
　　“谁是我妈妈？”
　　“那个送你过来画画的”
　　“她只是个我爸的秘书”
　　那时的沈洁脾气很暴，对画画也没什么天赋，画到一半觉得画丑了就开始泼颜料，妈妈和李招总是被她骂
　　但是李招不在乎，她只知道跟着她，会有很好吃的东西和很多漂亮衣服，家里也过得富裕了。
　　沈洁带李招吃蛋糕，带李招去陪她买衣服，把她收到的不喜欢的礼物给李招，李招每天陪沈洁花销无数，在各种上等社会的理念中逐渐迷失了自我，她那时想，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李招带沈洁爬山，给沈洁摘果子，尽管很多她都拒绝了，她们睡在小溪边听李招讲故事，沈洁给李招跳她偷偷学的舞，沈洁知道，那个单纯的女孩会为她做很多事，只是为了哄她开心。她喜欢她，她不会城里人的尖酸刻薄，她在她面前甚至卑微到了没有人格。她喜欢这样，一个安心的玩伴。
　　沈洁的裙摆在李招的记忆里飘扬了多年，那个夏天鲜活地刻在她脑子里，有最芳香的花朵和最鲜亮的底色。
　　她们仿佛已经把一生最美好的幻想都在那个夏天实现了
　　她们这样相处了两年，李招爱上了沈洁的环境，沈洁爱上了舒适的山风，但两人都觉得，那是一段难忘的时节，能记录它的不应该只是回忆，还需要一些久日暗生的情愫。
　　所以在沈洁走的前一天，李招去了小镇最好的商店，她已经跑了五个地方，在最后一家店门口问老板娘：“老板，你们家卖红绳吗？”
　　老板摇摇头“小姑娘你要那个东西干什么用呀，又不过端午节的”李招没说话。
　　她走到镇子门口，一座寺庙在镇口敞开着朱红的大门，李招向着寺庙院中看去，一株长得及壮的红豆树上绑着无数条姻缘红线，缠绕着在树冠上吊满了祈愿签。
　　她走到寺庙中，问小和尚那种签子多少一个，报出来的价格她连一半都付不起。于是那天旁晚有一个姑娘在小镇门口的臭水河边哭了很久，路人问她，只是摇头
　　月亮打在青石板上，断断续续的，就像李招的人生，总是不会走太远吧，漂亮的倩影蹒跚在路上，兜兜转转

　　午夜月圆挂枝头，姑娘翻墙把线偷，倚靠枝头剪红线，多少离愁寄心头，千万情结成一线。姑娘泪流月梢头，红豆穿线月西照，只把清影寄心间，定情阿郎勿多问，只道姑娘喜卿卿。
　　李招只是一个农村来的姑娘，她能给沈洁的，只是自以为的纯朴。那个女孩天生的骨子里就是卑贱，没有人会教她礼貌，也不会有人告诉她要认真读书。那的人就是这样，总喜欢把生活过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