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塞特之雨》黑蓝色

12、第十一滴雨

　　这是崭新生活的开始
　　不再与战争为伍

　　好像就是今天要做分级鉴定的样子，梅米一边在长镜前试穿各套制服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考出惨不忍睹的成绩。

　　不过话说回来，帕欧丝的制服真的是样式多又好看呢。

　　女生的夏季制服胸前有多款打折的纯白衬衫与各色蝴蝶结，可爱的迷你裙腰际巨大而俏丽的蝴蝶结比裙摆长不少，还有可穿可不穿的剪裁贴身束腰背心。鞋子和其他都很自由，但大部分女生都穿高跟凉鞋。

　　连战斗都要踩高跟鞋，这是魔女们对于美丽的强烈（疯狂）执着。

　　梅米昨天看过了，男生的制服是黑色长裤、白衬衫，全部都剪裁合身而笔挺，最出色的应该属款式众多的单肩、双肩披风以及军靴，也是有多种款式和多种颜色可以选择。眼花撩乱的领结和领带样式甚至在校外还可以买到新设计。

　　手套、帽子、斗篷、大衣学校都有基本样式，就看学生要穿自己的还是学校的了。总而言之，华丽呀！贵族呀！养眼呀！

　　梅米在想，学校制服的颜色之所以选择灰、黑、白色、棕色当校服颜色应该是很体贴的想到学生众多的发色，也只有这些比较素的颜色可以搭配每一个颜色而不突兀。而且虽然颜色比较素，精致的剪裁、配色和设计的华丽精巧都掩盖过颜色的简约。

　　和隔壁房间相连的门传来了敲门声，看来瓦尔柏也已经准备好了。

　　“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梅米检视着自己的样子，穿制服感觉心境好像年轻了一些，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忘记了自己是在战场上穿梭的战地商人多塞特，也忘记了自己已经一百多岁的事实。

　　这真是不应该。

　　“我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吧？不穿飞行用的装备感觉有点不习惯。”

　　“不会，很好看，但妳不穿飞行用的装备万一遇到突发状况会不会影响逃走的速度？”

　　梅米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考虑着要不要绑个马尾之类的，装年轻就装个彻底。

　　“这种衣服是不会啦，穿宴会用的晚礼服才会，不过影军都会帮我准备加工过的晚礼服，所以也不用担心，只是穿着一般衣服就冲上天空很容易太冷或全身湿透。”

　　瓦尔柏盯着梅米看了一会儿，伸手拆开了她腰后的大蝴蝶结。

　　“妳腰后的蝴蝶结有一点乱，我帮妳重系吧。”

　　梅米看着镜子里替自己系蝴蝶结的瓦尔柏，没有说话。

　　每当这种时刻，梅米就会非常清楚的感觉到瓦尔柏真的是自己的侍者这个事实，那是一种有点开心又有点难以界定的心情。

　　“之前玛丽娜说妳的飞行衣很难看，我却不这么认为。剪裁合身、线条流畅有设计感，尤其是那件装饰用的迷你裙让妳看起来特别俏丽。”

　　瓦尔柏耶也看向镜子，对上梅米目光，顺了顺她的头发。

　　“当然啦，我们影军里的设计师可是很厉害的，他们的作品每次都卖到缺货。”

　　说完后，梅米和瓦尔柏在镜子里互相凝视着对方，陷入沉默，一种不会尴尬的，几乎是互相理解的沉默。

　　梅米想起昨天晚上他们回到各自房间花了一段时间整理各自的行李，然后在睡觉前，瓦尔柏敲门进入了她的房间。

　　就像在家中一样，瓦尔柏和梅米总会在睡前聊聊，聊最近的生活或明天的计划。但聊得最多的还是往日的记忆，他们跟所有有一点年纪的人一样，都喜欢聊往事。

　　梅米曾经思考过有一点年纪的人喜欢聊往事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她想，也许是活的越久，往日的记忆就越多的关系。

　　当昨日累积的时光已经超过了人类最原始的生命长度，就显得有些沉重的不堪负荷。

　　被拉长了生命需要承载更多的遗憾和难以忘怀，更多在漫长生命中来来去去人们所留下那些难以抹去的残像。这些日积月累的情感，似乎到最后都会慢慢转化成一种渴望和某个人分享的情怀。

　　所以他们分享，也透过这样子的分享了解对方的生命，拉近彼此距离。当然，梅米和瓦尔柏也不例外。

　　昨天瓦尔柏就跟之前一样，穿着他睡觉时会穿的宽松白衬衫和黑长裤坐在梅米的床沿，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和梅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白衬衫和黑长裤即使宽松，还是可以很清楚的看出瓦尔柏精瘦的好身材。没有一丝赘肉的颈子有着好看的颈线，沿着那样子的线条往下，是他好看的肩膀和锁骨。

　　是那种魔女会砸大钱陪睡的身材。

　　在昨夜窗外流入的微暗的月光中，梅米还记得瓦尔柏昨天和她聊的是他的妹妹，佩姬，那个和他感情最好的，他唯一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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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尔柏说，佩姬是梅米最虔诚的信仰者。

　　也许和她那个时候生着重病有关吧？佩姬觉得如果没有梅米给的那笔钱让她去看医生，她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于是在佩姬的心中，梅米成为一个无比崇高美好的存在。

　　“我们是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年纪最相近的也是感情最好的，几乎去哪里都在一起。一起摘野果，一起跳到小河里洗澡，互相玩向对方丢『黏人草』的游戏。”

　　“呵呵，看来我们小时候做的事情还挺像的，即使我们的童年时代差了半个世纪。”

　　“所有穷人的或者是被遗弃的小孩，大概都是这样在野外自得其乐了吧？”

　　瓦尔柏像是坐累了，在床边侧躺下来。梅米拍拍旁边的位子，示意他坐过来靠着床头比较不会腰酸背痛，瓦尔柏照做了。

　　“和我一起玩耍的佩姬已经死了，那妳的玩伴还在吗？”

　　“还在，当然还在，他几乎是我生活的重心。我们的往事实在是太多了，改天应该找个时间一口气告诉你才对。”梅米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已经有了一些睡意，希望他们今天不要又不小心聊通宵。

　　“他几乎是影军所有刺客的领袖，叫杰维尔，就是他帮你取下那个将军的首级。”

　　“喔？一路走过来的童年玩伴吗？在这么混乱的时代还能一起活下来，真是幸运。”

　　梅米开心的笑了，但在开心的笑容后随即伴随着一股阴霾，””我也这样觉得，实在是太幸运，所以我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哪一天会被雷劈或者是遇到可怕的事情。”

　　然后，她也真的遇到了。梅米抬起头，凝视月光投射在天花板的树的剪影，它正随着今夜的轻风婆娑舞动，轻轻的，带着细微的声响。

　　瓦尔柏也在看那天花板上晃动的影子，沉默中只剩下窗外的风和树叶轻轻摩擦的声音，很静很温柔。在梅米几乎以为她和瓦尔柏今天会不小心一起在这张床上睡着时，瓦尔柏开口说话了。

　　“妳会不会觉得有些记忆活得越是久，记的越清楚？”他问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耳语。

　　那种感觉有点像是怀念，但又比怀念更加纤细，带着一点点悲伤遗憾的味道，这种复杂的情感，可以很单纯的称之为””感伤”吗？梅米不知道。

　　“佩姬最喜欢采野果了，只要到了有果子可以采的季节她总是欢欣鼓舞的抢着要做这份工作。当然，她会拖着我一起去做。那一段时间她会每天都去看有没有新的果子熟了，不把它们采得干干净净，佩姬是不会善罢罢休的。”

　　“有一年，那一个季节的浆果熟的特别早，恰巧经过的我们看见了却没有带任何容器。太阳又快下山了，回去拿一定来不及。我叫佩姬明天再来采，她却听不进去，一直想该怎么做才可以把这些浆果都带回家。”

　　“然后佩姬撩起了她那又脏又旧又都是补丁的裙摆，开始一把一把的把浆果采进撩起的裙摆里，还真的把那一大丛的浆果全部都摘完带回家了。只是浆果紫色的汁液把淡黄色的裙子染的斑斑点点，大家都说看起来很像发霉。”

　　“可是我和佩姬都觉得一看到那些斑点就可以想起那一天黄昏，我们一起把本来带不回来的浆果全部都带回来的那种快乐的满足。”

　　那种快乐的满足。

　　这一句话让梅米想起好多以前的事情，非常久远的从前那些打着赤脚的日子。只要一块面包、一点水就可以满足，得到一杯牛奶就欢天喜地，爬到树上摇晃结实累累的树枝、捡拾一地的熟果也觉得好快乐。

　　已经很久没有做那样子的事了，梅米这几年的生活不外乎是载着物资来去各个战场，在腥风血雨中快速飞行、到世界各地采买或交易、开好多好多的会。而那些会中有不小的部份都是在讨论下一次的任务到底要除掉哪个团体或者人物。

　　杀戮和算计，在金钱里打滚，这就是梅米离开赤脚的那些日子后的生活。

　　曾几何时，她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梅米了。有了力量、有了金钱之后的生活已经和以前截然不同，几乎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剩下了。

　　“这个时候想起来，就会觉得以前的自己好容易满足、好容易快乐呀，人果然是很容易贪心也很容易沈沦的生物。”

　　一阵沉默后瓦尔柏突然加了这么一句，让梅米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他的表情。瓦尔柏还是看着天花板，可是目光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梅米看着瓦尔柏那几乎是忧伤的侧脸，发现，此刻在她身边和她分享过往的瓦尔柏是如此毫无防备，如此真实。

　　刚开始那阵子，她从来没有停止过怀疑瓦尔柏，可是最近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家伙虽然背景可疑，可是那些他所说的事物，是不是根本就是真的、只是自己一再猜疑？

　　每当她和瓦尔柏这样聊起自己的事时，梅米就会想象他们的胸口都开了一扇窗，可以很清楚地看里面流出来的那些事物，清晰又赤诚，这样卸下所有伪装让她和瓦尔柏变得前所未有的接近。

　　那种由信任而产生出来的温柔细细的缠绕着他们，然后，慢慢将他们变得没有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