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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诀别 ...

  •   当阿楚醒来时,发现天已经黑了,秦桑在桌边的烛火下读着四面八方的情报,见阿楚醒了,便起身走来床边,将她轻轻扶起。

      “什么时辰了?”阿楚听到了外面的烟火声和人声鼎沸的闹市。

      “刚过亥时。”秦桑见阿楚的精神恢复了不少,手心也温暖下来,“怎么?烟火声将你吵醒了?”

      “今日是沐凰节,外面定是热闹得很,我们出去走走吧。”阿楚看着窗外,感觉喝了药睡了一觉,身上轻快了不少。

      秦桑见阿楚兴致好得很,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从来都喜欢安静,对喧闹嘈杂之地多有回避,不知今日为何突然要出去凑热闹。

      阿楚读出了秦桑眼中的疑惑,便说道:“去年此时与你相识,虽几番错过,但如今又得相见,与君共话,亦如未曾别离,今日是昆州人的七夕,我亦有心与君共醉,赏西南月色,饮美酒佳酿,不知可否赏脸一游?”

      秦桑听罢笑意浮上眼角,向阿楚伸出一只手,“美人相邀,岂敢不从?”

      二人来到昆州远近闻名的姻缘街,秦桑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剪裁得体,身姿挺拔如琼枝一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阿楚换了一身雪衣,姿容清泠,宛若天人。二人携手走在街上,惹得路人们纷纷驻足回首。

      阿楚对身侧的秦桑说:“瞧那些姑娘们都在看你。”语气中带着些许醋意。

      秦桑无奈笑笑,“我倒觉得她们是在看你,你瞧她们一个个经过你身边时,都在拉扯着她们男人的衣袖步履加快,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夫君的目光多在你身上留恋。”

      “明明是醉卧白骨的杀人魔,倒是将自己打扮成一番谦谦君子的模样,我都要被你骗了。”其实阿楚觉得今晚的秦桑特别俊美,可女子向来对自己的喜爱是心口不一的,越是喜欢的很,越是表达的南辕北辙。

      谁知秦桑嘴角挂着一副更加得意的笑容,“姑娘说的对,”秦桑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因二人十指相扣,阿楚也被迫停下了脚步,阿楚心想这人不会如此小气吧,玩笑话也要生气?没想到秦桑上前一步,轻轻揽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了她,唇边抵上一片湿热。

      秦桑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那些偷偷打量他的姑娘们的面吻了阿楚,阿楚一时慌乱,本是苍白的面颊升起一抹绯红,秦桑的双唇继而滑倒她的耳边轻轻说了句:“我不仅杀人,还善诛心。”

      这时,夜空中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火,阿楚闻声抬头,烟火的绚丽将她的脸颊映的发光。

      “好美!”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只不过阿楚说的是布满烟火的夜空,而秦桑说的却是他的眼前人。她一直都在看烟火,而他,一直都在看她。

      顺着姻缘街走了好一会儿,秦桑说这昆州城西有棵百年古槐,每当沐凰节,善男信女们都去买福袋,写愿望系在上面,问阿楚要不要去。

      阿楚强忍笑意,这些男女之事定是川乌告诉的他,他这个人平日里才不会关注这些无聊的事。

      谁知一贯信奉神佛的阿楚却不以为然,说什么姻缘自在心中,借助于外物反而不灵了,秦桑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丫头,有时候善于洞察人心的他真的猜不到她到底喜欢什么。

      二人转来转去,绕到了一家玉石店,这家铺子的老板拿了个扇子,坐在摇椅上打瞌睡,见二人走了进来,嘲道:“这沐凰节,二位不去买福袋和花灯,来我这石头铺作甚?”

      阿楚见这掌柜不拿自家买卖当回事,还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突然来了兴致,答道:“当然是为了买玉,顺便图个清静。”

      老板将扇子从脸上拿了下来,“我这店不卖玉,卖石头。”

      秦桑见这玉石铺明明摆着各种各样种水十足的好玉,一时不解,“掌柜这是何意?”

      那掌柜不急不慢的摇着扇子道:“我这儿若想买玉,那得先赌,看见我后院的那些石头了吗?”掌柜拿着扇子指向后门,二人透过开着的后门看向后院,果真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形色各异的石块,“若是你们诚心要买玉,就去挑一块石头,每块五十两,我给你们开了,若是开出了种水好的翡翠,哪怕值千金我也分文不多收,若是开垮了,没开出绿,那这五十两仍归我。”

      秦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刚要凑到阿楚身边说自己没带这么多钱,谁知阿楚从袖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到了掌柜眼前:“来两块!”

      秦桑将话咽了回去,心想这丫头这是背着自己发了哪门子财。

      老板一瞧是大户,便瞬间从摇椅上弹了起来,一改刚刚的傲慢,带着阿楚和秦桑来到了后院,阿楚随意挑了两块顺眼的,拿到了前厅。

      秦桑看着阿楚期待的眼神中又略带激动,无奈的笑了笑,突然想起了千金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一身男装,跃到赌桌上一脸猖狂的与那从未输过的王骰子叫嚣,那画面仿佛还在昨日。

      结果另阿楚失望的是,接连两次都没开出什么好玉,不仅通透性差肉质粗还有丝丝暗纹,丑到不行,阿楚又气又恼,转身就走,心疼自己一百两打了水漂。

      秦桑看她这个样子,想取笑却又不忍心,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回了客栈。

      阿楚一进门便将门锁了起来,将秦桑抵在了门外,秦桑叹了口气,在门口嘀咕:“姑娘好大的脾气,这锅我可不背。”

      秦桑见阿楚没有开门的意思,于是,趁那家玉石铺还开着门,又折了回去。

      快到子时,阿楚身上又开始发冷,她起身点满了烛火,气也消了,心想要不去看一眼秦桑,今晚最冤的就是他了,刚一出门便跟秦桑撞了个满怀,见秦桑手里拿了个小玩意儿,便伸手去抢。

      秦桑侧身躲过,“这可是我送给自己的沐凰节礼物,不是给你的。”

      阿楚愈发好奇,想一探究竟,心想这个男子居然不送她倒是给自己买礼物,真是不解风情。

      秦桑将阿楚拉进屋里掩上门,拿出一个方形玉佩,阿楚定睛一看,正是刚刚自己在玉石铺子赌垮的那块,可经过雕刻师傅的一通打磨后,反而有了几分玉石的感觉,虽然质地不好,但雕花精美。

      “这是什么花?”阿楚好奇的问道。

      “这是曾经的将军府书房门前的桂花,这个是桂花下的你。”秦桑指着花枝下的一个姑娘说道。

      阿楚蓦地愣住,桂花花瓣随风而落,树下的姑娘伸手去抓,裙摆被微风带起,这一个画面竟然已晃过了四季,秦桑见阿楚有兴趣,又继续讲解道:“瞧这下方还有两句诗。”

      秦桑将那玉佩朝烛火的方向移了移,“孤骑踏雁影,天涯有相逢。这两句重逢正好对你的那两句别离。”秦桑的眼神突然深情起来。

      阿楚突然记起,她帮秦桑解毒那晚决绝的离开时,趴在秦桑的耳边呢喃了这两句,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没想到他居然听见了。

      那晚的秦桑,半梦半醒,迫于药物的作用,昏沉的起不了身,当他听到这句话,心突然沉下去,想抓住梦中即将离去的姑娘却四肢瘫软无能为力。

      秦桑将玉佩揣在怀中,“不许看了。”声音深沉还带着一丝嗔怪,“那两句本就是整首诗的最后两句,我偏要加上两句重逢不可。”秦桑略有赌气的说道。

      阿楚看着眼前的男人,满脸的委屈与嗔怒,可能她一直低估了自己在秦桑心中的分量,她以为他堂堂大将军,她的出现本就应是小小插曲,但她从不知道,自她走后,他便将这小小的插曲谱成了整篇乐章,日日夜夜在脑海中吟唱。

      也许是摇曳的烛火太过暧昧,也许是烛火下的他太过俊美,秦桑再次抬眼看阿楚时,阿楚的心跳都要从胸膛里撞出来,她不自主的凑上前去。

      烛光给阿楚的脸上蒙上一层好看的金色,她那双有盈满仙气的剑眉丹凤,目不斜视的看着秦桑的眼睛,就要把秦桑的魂魄给勾了去。

      阿楚倾身向前对秦桑道:“你,想不想要我……”

      秦桑脑子嗡的一声,虽然他日夜都要回忆那个美梦,贪婪的重复着那点温存的记忆,可白天面对她的时候,从不敢对她的身子有过半分的僭越。

      大概是她那张不染世俗的面孔,让偶尔对她有些幻想的秦桑都会对不受自己控制的心思感到惭愧,可如今竟然是她先提出这件本该由他主动的事情。

      阿楚双颊有些绯红,她的眸子在烛火摇曳的微光中美得有些不真实,“我觉得自己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不如让我放肆一下,死在秦将军的美色之下,我也……”

      没等阿楚反应过来,秦桑就起身吻了过来,一只手绕道她的后颈扣住她的脖子,一只手抱起她的腰,将她揽到了床边,整个过程他的唇都没离开过她的唇齿,秦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吻划过她的脸颊达到她的脖颈,湿热而炽烈,很快阿楚便有些喘不上气,对他推搡道:“等一下……”

      秦桑一边飞速的解开自己的衣衫,一边对阿楚说道:“是你先开口……不许反悔……”语气里全是不容商量的命令。

      云雨间,阿楚神志迷离的听他一边咬着自己的耳朵一边道:“楚儿,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

      她当然不知道,她在她最好的年纪,将过往的痛苦统统封印在冰冷的湖水中,她在一个没有任何怨恨的环境中长大,她的日子活在阳光下,活在姨娘无微不至的爱里。

      而他不同,他经历的一切,他都记得,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楚家拜师的那年是他活了这么久,活的最像人的一年。

      虽然那时年纪还小,孩童之间的感情算不得情爱,可楚府里的那个小丫头阿禾却成了他往后黑夜里的月光,每当他坚持不住的时候,都会在想,她还活在这个世上,那个不让他做狗要让他做人的小女孩,那个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和力量的姑娘,若是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一定要寻到她。

      直到千金台的那个夜晚,那个与他师娘生了同一张脸的男子跃进他的瞳孔,他的这个故人梦又开始日复一日地做了下去。

      直到确定了他就是阿禾,一个自私又贪婪的想法吞噬着他,他要得到她,无论用尽什么手段,哪怕靠着这张皮囊,也要去勾引她。

      他变着法的接近她,却大意的被谢广发觉,于是他又开始惶恐不安,怕她会再次离开他。

      直到现在他匍匐在她软糯的身子上,闻着她的发香,享受着她的□□,他才发现他对她的欲望早已不止于此,他拼了这条命也要帮她寻出那解毒之法。

      他要永远永远的将她藏在身边,夜夜与她相拥而眠,永不分开。

      回京的一路上,秦桑便觉得有人跟着他们,可任他怎么费尽心思的观察,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想也许是这些日子太累了,感知力有些过于警惕了。

      直到他从京城方向飞来的信鸽那里得知谢广已经着手调查昆州武林大会之事,那顺义堂堂主已被秘密押送京城且已被处决掉了。

      秦桑这才肯定自己的感知是正确的,追踪术能够做到如此完美,能够让秦桑都不易察觉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葬魄十八骑首领莫惊春。

      现下若秦桑的推断正确,那么他们一行人已经暴露在危险之中,那莫惊春没有动手,只能说明时机未到,他的嗅觉像狼一样敏锐,他一定闻到了清风诀的蛛丝马迹。

      又或者他只是谢广派来杀楚灵修的,也可能是谢广已经知道他秦桑武功已恢复,派葬魄来抓他回京。所有的假设在秦桑的脑子里一遍遍闪过,不断排除,又不断重新推翻,莫惊春不是别人,想要摸清他的路数,就像行军打仗时,敌军将领想要摸清秦桑的路数一样艰难。

      但他必须要采取行动,任何一个人落在莫惊春手里,那便只有一死,就算那谢广要留活口,也得看那莫惊春的心情,若是他当日心情不好,一不小心给杀了,谢广也不会过分怪罪,他喜欢莫惊春的疯癫,胜过□□任何一条人命。

      阿楚不明白为何秦桑宁愿要自己换上男装一路骑马颠簸,也不允许自己做马车,一行人沿着人最多且最慢的回京之路出发,而且遇到水路便要绕行,似乎一路上在跟什么人较着真儿,客栈也要挑最火爆人最多的,而且无论多晚都要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一个城池,绝不会在山林中或者村庄中露宿。

      就这样南辕北辙的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终于到了京城外郊,秦桑在城外还有一处私人别院,养了一批精锐的弓弩手,将此处把守的天衣无缝,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阿楚这月余靠着镶儿的止痛散吊着一口力气,终是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秦桑为她挑了一处上房,松软的被塌,小紫檀木的桌椅床第,桌上摆的都是一盏千金的菱花紫砂,千叮咛万嘱咐近期不可私自出府院的大门,阿楚答应再三,心里却嫌秦桑唠叨。

      自昆州之行以后,秦桑在她面前便一改往日沉稳和冷淡,四下无人时,总是十分粘人且任性,甚至有些孩子气,无论她去哪,都要和她十指相扣。

      若是她想静下心来做些别的事,他便会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贴着她的脸颊看她在做什么。但若遇上旁人,他又会端起架子,脸上拢上一层似笑非笑的面具。

      有时她会恍惚,真正的秦桑到底是私下的他还是人前的他,估计那梨园的戏子都没他累。

      就这样,白日时,秦桑便只带川乌出门,天黑便回来,镶儿会偶尔跟他俩出去,然后给阿楚带回来一堆药粉和一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就这样,一晃就入了秋。

      阿楚这几个月被困在别院中,很听话的没有私自外出,只是偶尔会觉得闷,便在夜深时偷偷溜上屋顶看月亮,看西边的天空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亮,那是京城内繁华的夜市与璀璨的烛火。

      青云每日都在自己屋前的空地上练刀,晚上便躲在廊亭间等阿楚爬上屋顶,她在看月亮,他便看她。

      自昆州回来以后,青云便很少去打扰阿楚,他总是取一壶美人笑,独自坐在廊亭中,偶尔等不到她,他也不会失望,只是悻悻的喝着酒,困意来了便去睡。

      天气逐渐有了凉意,秦桑这京郊别院的后院中也生了一棵桂花树,桂花盛开在浓浓秋意中,整个别院都弥漫着一股桂花的香气。

      这日,已近黄昏,秦桑再有半个时辰便会回来,阿楚见青云今日未曾用过膳,便去他房里寻他,结果房内却空无一人,阿楚觉得奇怪,便去了后院,也不见青云在此练刀。

      于是,阿楚又去了前院,大大小小的房间都找遍了,也不见青云的踪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详之感,说不出为什么,她总觉得青云去了青崖山。

      于是她回房间取了剑,拿了秦桑事先留给她应急的令牌,便出了别院的门,挑了一批快马,向青崖山的方向奔去。

      青崖山离京城不远,半个时辰的快马便能达,青崖山的山路与别处不同,山路陡峭,且上山的路只有一条。

      走不过半,那马儿因路途太过险峻便不听使唤了,于是阿楚被迫下马,踩着秋雨后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走去。

      阿楚沿着山路越走心越紧,这一路上,凡是看起来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部被人用铲子挖了个遍,她可以确定这个人一定不是秦桑。

      那日在昆州的客栈中,她与秦桑讨论清风诀的所在之地时,那个时辰刚好是青云练完剑回房间的时辰,她的预感果然没错,阿楚拐过了一条山路,发现不远处,正是拿着铲子奋力挖土的青云。

      青云见阿楚气喘吁吁的上山来寻他,便知自己已经露陷,干脆迎上前去,坦白他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并承认这几日都在这青崖山寻书。

      阿楚摸了摸青云的头,“傻小子,我爹怎么可能把书藏在用铲子就能挖到的地方,快跟我回去。”说罢就拉起青云的手往回走。

      青云不甘心地说:“我都寻遍了,可连个书皮都没寻到,你们会不会猜错了?”

      阿楚无奈的摇摇头,“青云,这段时间我过得特别开心,得失有命,别再执着于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测了,即使没有那清风诀,说不定也会有别的办法给我解毒,镶儿姑娘一直没有放弃,你何必非要寻那妖书呢。”

      青云一脸讥笑的撇下铲子,点着头脸上一片悲凉,“你是开心了,那秦桑回京之后为你做过什么,他除了处理自己的公务,何曾关心过你,他明知道清风诀就藏在青崖山,你见他来过一次吗?我楚青云从来这儿的第一天就开始在这青崖山上挖,整整一个月,你却直到今天才发现,是,我楚青云是痴情于你,你瞧,青崖山都快被我挖空了,你也快把我的心挖空了,我活该!我自讨没趣!”青云越说越激动,最后从地上捡起铲子狠狠的砸到了一旁的岩石中,眼里全是阴鹜。

      就在这时,阿楚的瞳孔大睁,猛的撞向青云的腹部,将青云扑倒在地,二人的上方飞过了一条锁链,锁链的尽头是六根铁爪一样的碎刀,那六指铁爪扑了个空后又向相反的方向飞了回去,落在了一个黑衣人的手中。

      “是……葬魄!青云快跑!”阿楚几乎是嘶喊着拉起地上的青云,二人沿着山路一路向上,可那几个黑衣人轻功了得,眼看就要追上二人,阿楚情急之下,催动内力打开了足阴穴和足阳穴,使出轻功,与青云一同飞上了旁边的崖坡。

      青崖山的山路与别处不同,比起环山的山路,青崖山的山路是单面且蜿蜒的,整条山路都堆砌在北面,而南侧则是整个断崖。

      葬魄几人从崖下向上逼来,不一会儿就将二人逼到了崖顶。

      阿楚向身后望了一眼,这个断崖上一棵崖松都没有,光秃秃的一片,寸草不生,全是碎石,若是跳下去,生还的几率为零,即使轻功造化极深的高人,也没有落脚的发力点。

      再看看眼前,那葬魄整整来了十个,兵器都是西崖寨谢前辈曾讲过的六指铁爪,估计她和青云二人加起来都抵不过葬魄中的一人,更何况她身中剧毒还封住了内力。

      阿楚看着眼前的几个黑衣人,脑中突然回想到四海山庄被屠的那天,从天而降的几个黑衣杀手,穿着和配饰,简直一模一样。

      “你就是罪臣楚崇藩之女楚灵修?”打头的黑衣人眯着眼打量着自己,“我的寝殿中还缺一副美人骨,我看你就不错。”那人生了一副疯魔之相,阿楚与他对视不过一霎,便觉背后发凉,毛发倒竖的苍凛之气。

      阿楚脑中飞快的筹划着逃离的方法,便觉身侧一阵急风,那人便出现在了自己身后,耳畔随之响起的还有青云沉闷的挣扎声。

      “你放开他!我跟你走!”阿楚惊呼,只见那人扼住了青云的脖颈,将青云一把按在了地上,青云两只手拼尽全力的撕扯那黑衣人的胳膊,却无济于事。

      “清风诀在哪,交出来。”那人低着眼眸,微微侧头,眼角带笑的看着手中的青云像一只小猫一样在挣扎。

      这时一只利箭划破阿楚的绝望向那黑衣人的后颈射来,只见那黑衣人一个侧身,抬手就将那箭抓住,反手就扎进了青云的肩膀,然后咯咯冷笑起来,“秦桑,你箭法愈发生涩了,这么近都射不到我。”那人缓缓起身,看向身后飞驰电掣般赶来的秦桑,“别来无恙啊,我的朋友。”

      那人将自己的六指铁爪轻轻一甩缠在了腰上,面带笑容的向秦桑走去,转到秦桑身后捏了捏秦桑的肩膀,然后就像许久未见的故友般将手臂搭在了秦桑的肩上,而平日甚少与别人有身体接触的秦桑却对他的行为无动于衷,脸上还是那副沉静从容。

      “本想趁你不在,把这俩娃娃抓回去玩一玩,被你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那黑衣男子突然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做出一副吃惊的神情,“哎呀我突然记起,你服了断筋散!如今见你,武功不仅未褪还有所精进的样子,你是如何做到的?不然,我也将你抓回去,切开筋脉研究一下。”

      阿楚趁他俩周旋时,忙将地上的青云扶起,青云一手攥紧肩头的利剑,咬了咬牙拔了出来,阿楚忙拿出帕子系在了青云肩头的伤口处,“一会儿趁秦桑和他周旋,你赶紧下山回府院,搬救兵来。”阿楚在青云耳边低声叮嘱。

      秦桑慢慢地拔出身后的龙雀,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身,举刀指向那黑衣男子,“莫惊春,我原以为离开上京之前已与你冰释前嫌,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今日咱俩在这青崖山,就与往日做个了结吧。”

      “如何了结?”莫惊春发出一阵低沉且略带讥讽的笑声,但手却放在腰上,抽出了他的六爪铁锁,侧过脸向其余的几个葬魄命令道:“你们几个谁都不许插手。”

      然后又回头看向秦桑,嘴角露出一个上扬的弧度,眼里燃起的光就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

      天色已晚,秋风渐凉,将青崖山上的落叶卷起,拂过二人鬓角的碎发,凛冽而凄凉的将落叶拥入悬崖,脚底四周立马被这秋风清理的干干净净,可新的枯叶却在这份清秋的萧瑟中终于抓不住树枝,又有大片大片的枯叶从树上飘落。

      如果说那武林大会上的华山与武当的对决是一场武林至尊高手之间的较量,那么秦桑和莫惊春之间的一战便是顶级杀手之间的一场死局。

      阿楚跟了秦桑这么久,都没见过他用尽全力厮杀的样子,二人的身影闪现在青崖山上的角角落落,她看不清楚招式更摸不清章法,二人每次出手,都是朝着对方的命门相搏。

      不同于江湖武林弟子之间耍的那些花把式,他们二人打得很安静,只听的秦桑的刀刃与莫惊春的六爪铁锁之间的刺耳声,和地上激起的一片微尘。

      就这样,二人一直打到夕阳藏起了它的最后一抹红光,只剩红霞漫天,和刚刚升起的苍白无力的初月。

      二人的体力都已消耗了大半,可仍未分出胜负,秦桑和莫惊春纷纷站在悬崖的东西两侧,脚下便是深渊万丈,二人急促地喘息着,眼里却都凝神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这时,秦桑突然将手中的刀抛在了地上,从袖口抽出了一把短刃。

      莫惊春笑道:“果然,你还是短刃用着趁手。”

      秦桑封将之后,才开始慢慢学着习刀练剑,无论走到哪,都要去打听寻觅当地的剑师或刀法,那本赠与青云的冷门剑法,也是他为华山派的宫阙修葺捐了五万两白银换来的。

      与其说他对刀法感兴趣,不如说他想将自己从过去抽身出来,他在葬魄的那几年,用的都是这种短刃,打得都是贴身近搏的残暴功夫,他也想学着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只用一只长剑,将招式打的行云流水,优雅苍劲。可没想到,真正到了搏命的时候,能救他的还是这把他用了十年的短刃。

      阿楚揽着受伤的青云,只感觉身边因二人打斗而吹来的阵阵劲风,她不敢抬头去看,因为她强烈地感受到,这次的秦桑是真的遇到了对手,以往十招之内必定将敌手击溃,然后带着自己扬长而去,全身而退毫发无伤,而今日他已与这莫惊春缠斗了近一个时辰,甚至还拿出了她从未见他用过的一把短刃。

      她猜那一定是他的底牌,是他从未昭示过的自己的另一面。秦桑拿出短刃后,莫惊春被打的节节败退,并不是因为莫惊春的功夫在他之下,而是他这六爪铁锁就像秦桑的龙雀一样,在短刃的攻势下变得不太趁手。

      这时,一名葬魄见莫惊春就要被秦桑逼到崖边,慌忙拔出腰间暗器,一把被磨的锋利的飞刀,向着秦桑的天椎穴丢去。

      这一幕被秦桑身旁的青云尽收眼底,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青云一个飞身弹起,护在了秦桑的背上,两把飞刀正中青云的肩胛骨,青云疼的一抖趴在了地上。

      秦桑和阿楚同时惊呼:“青云!”

      那莫惊春见手下出手相助,不仅没有感激,三步并作两步,掐住了那名葬魄的脖颈,稍一用力,伴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应声而倒,瘫在地上不动了,“碍事!”

      那莫惊春回过头,见秦桑回身去揽青云,也不知为何,秦桑看着青云眼底的疼惜和内疚一下激怒了莫惊春,他发了疯的扑向秦桑,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接着打!”声音近乎嘶喊的沙哑。然后飞踢一脚将那青云踢出了悬崖……

      “碍事的都给我去死!”莫惊春双眼通红,其余葬魄都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再私自上前。

      秦桑被莫惊春牵制住,根本无法顾及青云和阿楚。阿楚眼看着青云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向悬崖的一侧跌落下去,阿楚腾空而起,拼尽全力的拉住了青云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撑在崖尖上的一块巨石上。

      就这样,青云在空中飞了半圈,因阿楚死命拉住了他的那只手,身子狠狠地撞到了断崖上,碎石被青云的身体撞的纷纷滑落,跌入悬崖,没了声音。

      青云肩上本就中了一箭,肩胛骨上又挨了两刀,最后又被那莫惊春踹了一脚,已疼的浑身被冷汗浸透,阿楚死命拽着他的那条胳膊本就是中箭的胳膊,随着肌肉拉扯,伤口血流如注的淌到了青云的脖子,又顺着脖子染红了他天青色的衣衫。

      阿楚因本就体虚,手里拉着一个八尺男儿,浑身因用力过度而颤抖着,原本苍白无血的脸憋的通红,她想把青云拉上来,可是她一只手的力气根本做不到,若是松开另一只手抱住巨石的手,那么她那轻挑的身子会被青云的重量一起带入崖底。而秦桑此时却又与那莫惊春厮打着脱不开身,一股悲凉的绝望从她的每一根发丝散开,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青云挂在悬崖上反倒一脸的解脱,平时不学无术听见别人颂词吟诗便头昏脑胀的他居然一字不错的背出了那首阿楚爹爹留下的情诗。

      他一双垂眼深情的望着阿楚,琥珀色的眸子中全是她的身影,“我把你交给他了。不要去崖底寻我,估计我会摔的很碎,本少侠生了一副好皮囊,不想让你见到血淋淋的我。”

      “少胡说八道!”阿楚颤抖着从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无论青云说什么她都不会放手,纤细白皙的胳膊上已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莫惊春见秦桑与他打的越来越心不在焉,一心想向崖边而来将那小子扯上来,莫惊春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大声向那几个杵在原地的葬魄嘶喊道:“杀了那对狗男女!”

      青云见阿楚身后冲来几个手拿铁锁的葬魄,突然深情的望着阿楚,“楚儿,下辈子让我娶你吧,我们不做姐弟,就像你爱他那般,爱我一次!”

      然后用那只垂着的手从肩背上拔出刚刚的两把飞刀,扔向了阿楚身后袭来的两名葬魄。

      他这一用力,整个身体挣脱了阿楚的纤手,如一块石头般,极速坠落下去,一声不响,消失在了崖间纷扰的白雾之中,阿楚整个人都懵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嘶喊便被身后的两名葬魄扯着衣领翻摔到了崖顶的空地上。

      阿楚滚了几个轱辘爬了起来,一片枯叶落在她的肩头,又被风吹起,她缓缓抬头,眼中的的悲伤化为一团团怒不可竭的杀气,她催动内力,打开了周身所有的穴道,伴着五毒的翻涌,拔出了身后的长剑,如一个野兽般嘶喊着杀进了那九名葬魄之中。

      人在极度绝望又愤怒中的潜力是无穷的,谁都不会想到身中五毒,又孱弱体虚的阿楚居然已一人之力接下了那九名葬魄的三招,她现在的剑法是江湖中所谓的死剑,何为死剑,便是将自己的性命完全刨去,在自己毕生所学中只用攻不用守,招招都是舍命的招数。

      秦桑见阿楚催动了内力杀红了眼,便知青云已经遇害,于是他出此下策,吃了那莫惊云一爪,借机逃到了阿楚身边,揽住她的腰凌空飞起,顺着下山的路飞了下去。阿楚在他怀里挣扎嘶喊了一阵便安静了下来,任他抱着自己飞逃。

      秦桑的腰腹鲜血不断涌出,那六爪铁锁果然名不虚传,可他若不吃这一爪,根本无法从那莫惊春的手中逃出,可毕竟受了伤,又抱着同样半死不活的楚儿,没逃出几里便被那莫惊春追了上来。

      阿楚伴着耳边的呼呼风声,看着秦桑的侧脸,想起一年前在马场相遇的那次,他从天而降,将她从受惊的马儿上抱了下来,自此之后,他俩之间仿佛中了诅咒般,一次又一次的互相救对方于水火,可老天就像是看戏上瘾的孩子,前面总是有接连不断的麻烦等着她俩。

      “秦桑你把我放下吧,我怕是已经不成了,你放下我,你还能逃。”阿楚近乎于恳求。

      秦桑一边抱着她逃,一边向后确定着莫惊春的位置,“我们还有一条路可走。”

      秦桑向阿楚喊道,在这青崖山半山腰,藏有一处洞天福地,名为青崖洞,可这是个死穴,当年就是这里,葬送了葬魄军二百多人的性命,任谁进去了都无法出来,秦桑那个现在所逃的方向便是那青崖洞的方向。

      因为他知道若是他二人落在了莫惊春的手里,只有死路一条,甚至在临死前,还要让他们生不如死一阵,可若是进了那青崖洞,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就算死,也不会受那样的折磨。

      但他知道,莫惊春是个疯子,若他俩一同进了那青崖洞,那莫惊春才不会管那山洞是否为死穴,他一定会跟着进去,但若是将阿楚一人扔进去,自己逃掉,那莫惊春一定会放弃阿楚,随他而来。

      想到这里,秦桑露出一阵苦笑,前方便是那青崖洞所在,硕大的山口往里看漆黑一片,上面生着无数的藤蔓,蜿蜒如蛇,因为处在整个青崖山的北坡,所以常年阴冷昏暗,如地狱的入口张着血盆大口。

      阿楚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了莫惊春的声音:“我当你秦桑急着去哪?原来是往这青崖洞里跑,想死?没那么容易!”

      说罢二人身后便传来一阵铁锁的夺命声,秦桑用尽全力,挥臂将阿楚抛进了洞里,自己的后背却被那六爪铁锁击中,吐出了一口鲜血。

      可他却没有回头,没有回头看那身后的莫惊春是否向自己再度挥刀,他一直盯着被他抛出去的阿楚。

      他忍着筋肉撕裂的剧痛冲她微笑着,这一别也许就是一辈子了,这最后的一眼,他要记住她,他要多看看她。

      “楚儿,为什么别人的一生很漫长,可以看七十载的春花和冬雪,可以与挚爱携手共白头,可我们却总是止步于咫尺天涯,若有来世,我秦桑只求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这句话阿楚却并没有听清楚,秦桑在她的眼中越来越小,洞口的光芒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光斑消失在黑暗中,她只是感到下坠,耳边仿佛一直有风的声音,伴随着阵阵的腥臭,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可以将这辈子回忆一遍。

      她曾经后悔,后悔她和青云在一年前踏进了秦府的大门,后悔认识了这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男人,而现在,她却庆幸,她庆幸她这短暂的一生,因为遇见了他,没有像那蜉蝣般朝生暮死,而是如那十五的烟火,虽然短暂却无比绚丽,这一年,比她之前的十七年过的都要精彩,虽然刀光剑影,荆棘成林,可她还是勇敢的扑向那激流勇进的大河,走过苦难,去拥抱对岸的他。

      不过现在,她要去找他的青云了,青云此时一定独自守在那忘川河岸等她,他还是个孩子,他会害怕,她得去陪他。原谅姐姐没有能力给你报仇,也没机会再给你报仇,就让我们一起上路,来世,不要再投胎在这乱世当中,我们寻一个安稳、太平、有爹娘、有炊烟的的地方生活,就让这十八年变成一段故事,散尽在历史的洪流中吧。
      (上部完)

      (作者有话说:下部剧情提示:男二黑化死里逃生,男主被囚天牢,对暴君彻底失望,开始造反大计,女主九死一生,练成清风决,失忆重启人生,摇变女魔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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