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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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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傅绥一起进来的,是个面生的男子,穿苍色燕居服,比傅绥个头矮,但身材却更健壮,皮肤有些黝黑。
英茀认识他,他就是沈清随时都在念叨的七哥,忠勤伯府的七公子沈栖迟。现任骠骑将军,是现今朝廷武官中最有可能升任四殿将军的后起之秀。
“七哥!”
沈清脸上的阴霾被一扫而空,也不顾外人在场,飞扑过去,沈栖迟摸摸她的头顶,笑着说:“清儿又长高啦。”
傅绥一进门就看到了英茀,她站在角落里,身材单薄,衣着可以看出来是细心搭配过的,但依然能看出她的局促。
沈清沉浸在哥哥班师回朝的喜悦中,忠勤伯沈夫人焦虑于佛像损坏,下人们各个谨小慎微地关注着主子们的动静,没人关注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沈夫人小心翼翼地将佛像放在供奉台上后,转头看到了傅绥,本来脸上的焦虑霎时变成了惊慌,她连忙喊下人们把阁楼的大门关闭。
随后给傅绥行礼。
“傅大人,这……”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要傅绥帮忙保守秘密,这尊佛像来头可不小。
因为皇帝信佛,在位期间大力推进佛法宣扬,于是民间也随之效仿。大多达官贵人的家庭里,若有儿子及冠、女儿及笄,都会去佛寺请一尊佛像回来,摆在家中,供奉七七四十九日,随后再送还回去,并给寺庙里添些香油钱,以求神佛庇佑家庭能福绥绵长。
若请的普通佛寺的金佛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尊佛像却不同。它是大报恩寺的十二尊金佛之一,这十二尊金佛是由皇帝亲自赠与佛寺的,如今也是因为皇帝得知忠勤伯府小姐要开及笄礼,专门借给伯府的。
坏了不就相当于打了皇帝的脸?
“夫人放心,傅某不会说出去。”
得到傅绥的承诺后,江氏心情依然惆怅,就算不说,可佛像毕竟坏了,该怎么办?她看向沈栖迟。
沈栖迟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说:“我们得赶紧在京城里找个最好的工匠来修复。”
是的,过不久就要还了,确实该快点找工匠了,可话虽这么说,但找谁好呢?谁的技艺超群又能保守秘密呢?
这时,站在墙角的英茀忽然动了动,她前走了一步,阳光照耀在她的头发上,温润得如澄澈平静的湖水。
“我可以试试。”
沈清和沈栖迟惊讶地看向英茀,英茀却并没迟疑片刻,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她显得十分淡然,刚才的局促不安也一丝不见。
“夫人。”
她先向江氏行礼,然后才讲自己出面的原因。
“刚刚小清与我讲了这尊佛像的来历。诚然,沈将军的想法很好,但如果让外人知道这尊佛像是在伯府损坏,就算修复完整,恐怕也会引来事端。如今我就在这里,我也曾修复不少文物,自信能胜任这件事,请您交给我,我保证一定修复完整,且保守秘密。”
她这段话特别诚恳,让江氏对她刮目相看。不过十八岁的年纪,能有这种胆识,不愧是神明飞羽两位将军的后人。
“你是?”沈栖迟还不认识她。
“她就是我经常和你讲的,飞羽将军的女儿,英茀,王英茀。”沈清连忙拉着沈栖迟给他介绍英茀。
“是那个……”沈栖迟忽然想起来,“父亲那个元亨年间的花瓶就是你修的?”
英茀点头,沈栖迟连忙向江氏推荐英茀,他是见过那个花瓶的,可以说修补得天衣无缝。
江氏踌躇片刻,也只能放手一试了。
英茀接过佛像,掂量了一下,又放在阳光下照,再轻轻地敲了敲佛像,然后她才谨慎地道:“这尊佛像内部是金子做的,外面则是上的彩漆。”
“现在只破损了一点,我可以保证修补得与原佛像一致。”
“不过,”英茀转了话头,“我需要一些漆。”
“你需要什么漆?我可以帮忙。”傅绥询问。
英茀看向他,眼里有感激,但却还是摇头。
“如果要和原来的漆色一致,我就要从生漆开始调色。所以,我必须要去山上找漆树,现采。”
“现采生漆?”傅绥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到英茀点头后,傅绥提议道:“我在城北有一座庄园,里面种了几棵漆树,如果姑娘不嫌弃,我愿意将漆树提供给姑娘。”
英茀眼神一亮,傅绥考虑周到,她马上答应了。情况紧急,刻不容缓,英茀拜托江氏和自己祖母二婶说一下,立刻就随傅绥前往城北庄园。
在门口登临马车前,英茀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向江氏要了一些蜂蜜带上,蜂蜜被江氏用一个白色瓷瓶装好,傅绥看着那瓶蜂蜜,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皱了眉头,偏过头和燕行耳语两句,燕行得令后便离开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城北庄园,傅绥不常来这里,傅家是世家贵族,产业多得数不胜数,他身在官场,对这些一向不甚关心。
穿过葱茏的果树林子,总算走到一片漆树林前。
这里的漆树生长得非常茂盛,叶子重重叠叠,枝干粗细均匀,可以看出平常园子里的工人们非常尽责。
英茀站在田埂旁,她的绣花鞋上已经沾满泥巴,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她好像不知累似的,向轻云要了刚才在忠勤伯府里拿的镰刀,纵身一跃,轻轻地落在了葱茏的漆树林里。
“你不必亲自去,”傅绥提议,“园子里有工人,你可以让他们做。”
他知道英茀在将军府日子过得不好,也没什么下人可以使唤,一向喜欢自己动手。
英茀将裙子栓了一个结,防止裙子挡住她的步伐。然后用一只木钗将头发拢起来,她一边摇头,一边用镰刀去割漆树树皮。
她向傅绥解释。
“大人,割漆这件事,并非我不愿意用别人,因为只有我知晓那尊佛像的漆色,我们不像工匠,漆色对于修复程度很重要。选择漆树也是一门学问,若全部假手于人,到时候没有修复得九成九地相似,岂不是失信于人了?”
英茀穿梭在漆树林子里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傅绥发现,她是真的热爱文物修复的这份工作。
正在这时,燕行带着一个人来了。
走上前,他小声地对傅绥道:“大人,我们走了后,沈夫人又去阁楼检查了一遍锁。”
傅绥点头,复又问他:“做干净了没?”
“是长峦做的,”燕行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出错。”
傅绥点头,看着英茀在林间努力工作的模样,他摊开手,对燕行说:“将你的短剑给我。”
燕行狐疑地看着他,迟疑着自己的短剑拿出来,傅绥取下短剑,将自己的衣角也栓成疙瘩,一跃跳下田埂,走到英茀身边去。
英茀的力气小,镰刀也是临时借的,不是很锋利。此时手里的镰刀卡在一棵粗壮的漆树树干上,树干的汁液顺着镰刀流下来,滴到英茀的手背上,英茀慌忙将手松开。
忽然,一只宽阔的手掌握住了镰刀手柄,轻而易举地将镰刀抽出来,又用短剑一刀割开树皮,汁液瞬间顺着树皮滴落在地上。
“我来帮你。”
傅绥的声音很低沉,英茀看着他,她记得不论是记忆中的他,还是今世遇见的他,在她的眼里,傅绥都是个高不可攀的神仙人物,他不染尘埃,不管俗世。他总有他的大道要走,与她所过的独木小桥天差地别。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傅绥好像在靠近她。
她的人生中,没有得到过很多人的善意,但今天,她得到了一个人小小的帮助,她觉得,她很开心,一种许久不见的、叫做感动的情绪,从她心里蔓延。
“你看看,这棵可以吗?”
又割开一棵,傅绥指着树皮上流出的汁液问。
英茀看了看汁液的颜色,她失落地摇头。傅绥取出刀,低着头,他长得很高大,此时只能稍微弯着腰,他轻轻地问着英茀:“你说下棵割哪棵?”
环伺了一遍园子后,英茀指着一棵树。
“就它吧。”
话音刚落,傅绥的短剑已经刺进了那棵树,汁液顺着傅绥的短剑滑落下来。
那汁液在阳光下闪耀着异样的光芒,英茀惊喜地指着那棵树,她的脸上已经有些脏污了,但也止不住她喜笑颜开的神情。
“就是它!就是它!”
英茀真的很开心,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嘴,她所有的一切都在笑。
如果能修复好这尊佛像,她就可以请忠勤伯夫人这个媒人帮忙退婚了,她终于可以退婚了,终于可以摆脱前世的命运了。
傅绥也看着她笑,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个女孩子最真诚的笑容。
英茀赶紧从兜里拿出一个容器来接,阳光洒在英茀的脸上,傅绥看着这个美丽的姑娘,心中不禁感叹,看来她是真的很想退婚。
清风缓慢地趴在英茀的肩头唱歌,傅绥欣赏着这幅美景,忽然,英茀端着容器的手一阵颤抖。
“哐!”
容器落地,英茀应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