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秀珍啊》忆粒尘

1、噢，她啊

　　仲夏时节，傍晚时分，太阳的余晖迟迟不散，仍然能够将大半边天际照个通亮，却也难以再遮掩星辰的形迹。暑意难消，但每天这个时候，安荣小区里高大的榕树下很是热闹，就比如说今天……
　　“什么？李秀珍进医院了？真的假的啊？”
　　“昨天我看她从她儿子那里回来还骂骂咧咧的，挺精神嘛。”
　　“据说他儿子也进医院了，她儿媳妇要闹离婚呢……”
　　“这又是怎么回事？”
　　“哼哼，她啊，八成是让她给折腾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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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不明真相的小区街坊四邻众说纷纭之际，八卦事件的当事人李秀珍已悠悠转醒，她本来就不那么清明的双眼此时完全失焦，空茫茫地，无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似乎还未从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故中反应过来。良久，终于感觉到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我的儿子啊！怎么会这样？两行眼泪从混浊的眼睛里平缓缓地流出来，顺着鬓角的银丝，没入枕头，眼眶也慢慢泛着红。
　　这时候女儿赵素芳推门进来，轻轻地走向病床，低低地唤了声“妈”，将李秀珍扶起来，坐在床边打开保温盒，说道：“多少吃点吧。”
　　李秀珍回过神，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难言，好一会才道：“我吃不下，你先放那。”
　　赵素芳闻言，也不做声了，她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一听妈和弟弟出了事，就急匆匆地从单位请假过来，紧接着就是挂号缴费办理住院，她弟弟那边倒不大要她管，这会正在看医生，至于嫂子闹着要离婚……她也不好问。
　　“你弟弟呢？”
　　“我弟他在看医生。”
　　“你爸人呢？”
　　“在楼梯口吸烟。”
　　李秀珍面露颓色，无力地倚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素芳见了想问些什么，都开不了口。直到她准备走了，才听到母亲缓缓开口：“你其实心里一直怨我的吧。”这是她头一回听母亲说这样的话，以至于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啊”了一声，到反应过来后，低下头又不做声了，她沉默地收拾好东西，将带过来的生活用品整齐摆放好，说：“我先走了，这会也没什么事，你先住个两三天，医生说要再观察一下，我明天再来。”说着，离开了，留下沉思的李秀珍呆呆地坐在床上，思绪飘飞，飞到很远很远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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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秀珍，其实本来不叫李秀珍，她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不识几个字，她的身生母亲同样是个睁眼瞎，刚出生时也和同村的大多数女孩子有着差不多的名字—李大妮，只是她父亲后来娶的的知青继母觉得“大妮”二字实在显得没文化，就改作了“秀珍”。大伙儿一听这名字，确实有水平，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取的名字就不一样，这后娘不错，大度，有容人之量。
　　李大妮自此成了李秀珍。

　　知青继母赵菲曼是个很讲究的人，据说家境也很是优渥。在成为她的继母前，人们每次见到她，无论是下地干农活，还是平日农闲时期，一头齐耳的短发在太阳下泛着乌青的光泽，刘海下淡淡的细长眉毛与炯炯有神的双眸相得益彰，再配上白净的瓜子脸—标志而不失灵气；平时穿的，料子摸起来就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娇养出来典型的城里娃。而成为她继母后，这份讲究也随之带到了她家里。
　　父亲说，后母是城里人，从小没干过活，妮妮长大了，该学会给家里分担家务了。
　　父亲说，你妈妈不在了，以后她就是你妈妈，你要孝顺她。
　　父亲说，她本来可以回大城市的，却留在了这里当你妈妈，所以你要对她好。
　　父亲说，你要乖一点，勤快一点，她才会喜欢你。
　　父亲说……

　　其实她挺喜欢赵菲曼的，人长的好看，笑起来明媚又亲和，上过学有文化，永远那么时髦，有这样的妈妈指不定村里多少人羡慕呢！至于伙伴们那些“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说法，肯定是他们嫉妒才说的。

　　后母对她确实还可以，会夸她能干，夸她勤劳，不像自己，什么活都不会，体质还不好，干不了太繁重的活。听了后母的夸赞，她心里美滋滋的，再看看眼前白净漂亮，身形纤瘦的人儿，决定跟着她去上工的地方帮这做点什么。果然，这个提议一说出口，后母的眼睛就立马亮晶晶的，一把将她抱住，直说“好孩子”。而她沉浸在香香的怀抱中，也甜甜的笑了。
　　父亲看着娘俩和睦的样子，也很满意，心道，家里果然要有个屋里人才好，这人救的值。
　　父亲名叫李山河，本分的农村人，身形高大有力气，就是没文化，头婚娶了邻村的刘艳红，于是就有了李大妮，只可惜，在生二胎时难产，年纪轻轻就没了，大人小孩都没保住，可怜了李山河当时一五大三粗的汉子抱着年仅三岁的大妮哭成个泪人，旁人见了，唏嘘不已。

　　李秀珍是在她六岁时才叫李秀珍，后母告诉她，“秀”是优秀，“珍”是珍贵，珍宝的意思。虽然说了还是不大懂，但她觉得那应该是好的，心里的高兴劲儿好久好久才散。后母真好，会给她讲故事，会锻炼她干活，会陪着她跟她说话，教她很多新奇的东西……后母说了，等她以后再长大点，还会带着她煮饭炒菜，以后嫁人了才会讨婆家喜欢。总之，后母进门不到一年，比父亲五年六年陪她的时间都长，当然，她的父亲是要出去干农活赚工分的。

　　于是，她每天跟着后母，有时待在家干家务活，有时和后母一起上工，父亲经常夸她，说她懂事了，不出去乱跑了，会做事了，家就应该是这样子。还偶尔调侃，这个老婆娶的好，把孩子教育得不错。而每每听到这话，后母就把头撇过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李秀珍的童年充实，而快乐……

　　李秀珍结婚了，在她十八岁那年，嫁给当时三十岁的赵振华，她后母娘家的远亲，据说年纪大的男人会疼人，带着孩子的男人更是懂得照顾人，就算以后她不生也没关系，只要对那孩子好，那孩子长大会感恩的，她后母嫁给她父亲，就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