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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暗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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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贺河的河水已不再温暖。
这曾经是浮生最喜欢的地方,夏天在河里抓鱼,放学时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河边看缓缓落下的夕阳。
很多人都说残阳如血,但她确认为夕阳的颜色很温暖,没有清晨时的清冷,没有午后的炙热,是柔软的橘色。
甚至可以眯起眼望着太阳,却不会被灼烧的流下眼泪。
她想起那个男人落拓不羁的样子、那震耳的笑声在夕阳下回荡开来,心中荡开一层层涟漪,让她也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
那个玩世不恭的止水,那个努力想用笑容掩盖眼中悲伤的止水,那个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的止水……
浮生缓慢地坐下,在一片空旷中将手浸入水中,仿佛时间凝固般缓缓地滑过指间的流水,绵延不绝。
却冰冷的刺骨。
【大家都会好好活着。】男人温柔的声音依然在耳边不曾消逝,她俯下身,将脸浸入清澈的河水里,窒息的感觉将她包裹住,如同缠绵的丝勒住人的脖子,一点点夺去呼吸。
很痛苦。
这世上最柔的物是水,而杀人于无形的,也是水。那脆弱的灵魂就这样被水吞没,永远沉睡在冰冷的湖底。
微微抬起头,脸与水分离开来,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河面上溅起细小的水纹。
“止水,你这个笨蛋。”浮生低低地轻笑出声,却异常悲凉冰冷。
大家都要好好活着,结果,你却第一个离开。
“请问,你没事吧?”轻柔的声音在这片静谧中突兀地响起,她惊觉回头,对上一双美丽的琉璃色眼睛。
刚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太深,她竟未曾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干净的米色和服,梳着繁琐却又精致的发饰,脸如白玉无瑕,细而弯的眉,清透如水的眼睛含着盈盈笑意,她的五官美丽柔和,嘴角带着淡而优雅的弧度,仿若细雨洋洋洒洒,柔软的让人不敢去触碰。
那是浮生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要擦擦么?”女孩的声音如她容貌一样干净柔软,白皙瘦弱的手递来一方手帕。
“谢谢。”浮生收回视线,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水珠。
举手投足间高贵优雅,繁琐的发饰,还有这柔弱的气息,看来是大家族的小姐。
果然,她余光中就瞟到女孩衣襟上绣着的团扇图案。
“宇智波的……”她冷冷开口,“为何我总是遇到宇智波的人。”
“对不起。”女孩红着脸垂下头,“我……我只是……”
“你是来看止水的。”浮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肯定地说道。
女孩怔了怔,“是的……因为……因为我和止水哥是近亲。那个……刚才很抱歉打扰到你。”
“大小姐,和你说话真是费劲。”浮生语气略带嘲讽,“我不太喜欢宇智波的人。”
“我不是大小姐,我叫纱野。”女孩琉璃色的眼睛被夕阳的余辉染透,轻声纠正道。
“臭女人!你要对我姐姐做什么!”尖锐的声音陡然划破凝固的气氛,浮生循声望去,看到河堤上冲下来一个女孩,她足下轻点,轻松避开奔跑而来的人。
小女孩母鸡护雏般张开手臂挡在纱野面前,对着她怒目以视,“我们又见面了。”
“我不认识你。”浮生淡漠的表情气得女孩暴跳如雷。
“我是宇智波静,就是鼬君……未……未婚妻。”
“哦——”小姑娘拉长尾音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想起来了,上次被我吊在树上的那个白痴大小姐。”
“你!”宇智波静浑身发抖,指着浮生半晌不能言语。
“我是小静的姐姐。”名叫纱野的女孩轻轻拉开宇智波静,一脸歉意对浮生鞠躬,“我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上次造成那么大的误会请你原谅。”
“姐姐你干嘛给这个臭女人道歉!她抢了鼬哥哥你还不生气。”宇智波静在纱野的身后叫嚣着。
“小静!不许再说了!”纱野沉下脸,语气不由加重。
“才不要!没家教的女人!鼬哥哥怎么会看上这种粗鲁的人!我讨厌死你了!要不是你姐姐也不会这么伤心,长的没姐姐漂亮没姐姐有气质没姐姐温柔,跟个死人一样一点生气也没有!”
宇智波静越来越毒辣的话让浮生额头绽出青筋,她飞身上前一脚把喋喋不休的女孩踹进了河里。
“小静!”纱野脸顿时白了,尖叫着跑上前去拉宇智波静。
还好掉进去的地方水不深,宇智波静气喘吁吁地爬上岸,看着神色阴沉的浮生敢怒不敢言。
“你还有什么废话要说。”浮生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宇智波静,冷嘲热讽道。
“你少嚣张了!我上次只是想见识一下你是什么样的人才假扮鼬哥哥的未婚妻,我姐姐才是鼬哥哥真正的青梅竹马,以后会成为鼬哥哥的妻子,你不过是一个第三者!”宇智波静得意地扬眉。
“原来你是冒牌货啊。”小姑娘不咸不淡的话再次让宇智波静气得目眦欲裂。
“小静,我让你别说了!”纱野的声音倏然拔高,脸上浮起异样的潮红,她蹲下身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姐姐!我错了!对不起!”宇智波静慌了神,赶紧从兜里拿出白色的药片。
“哮喘病么?”看着纱野起伏不定的胸口,浮生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
“对不起,我妹妹做了那样的傻事,咳咳……”纱野艰难地咽下药片,呼吸逐渐平复下来,明亮的眼里含着点点泪花,她弯下腰不停地朝浮生道歉。
“算了。”浮生倒是格外尴尬,她的个性向来是怕软不怕硬,面对面前柔弱的女孩,她一开始积攒的怒气全都烟消云散。
“姐姐,我们走。”宇智波静拉着纱野恶狠狠地瞪了浮生一眼,“明日是鼬哥哥和姐姐的订婚礼,我看你能嚣张多久!”
“那恭喜了。”她不冷不淡地回复,淡漠地看着两个女孩脸上逐渐染上惊讶的神色。
“你……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浮生太过于平静的表情超出了宇智波静的预料范围,她睁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家族联姻……我说过,我对宇智波的事没兴趣。而且,感情这种东西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如果和你在一起是他的选择,那么,我尊重他的选择。”漆黑的眸子对上纱野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逆光里浮生的表情无法看清。
她是一个理智的人,有些东西如果争取不到,她不会去强求。
“你真是一个特别的人……我想,我大概能明白鼬君为何会那么在乎你。”纱野神色温柔,唇角浮现出苍白的笑意,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消融在这夕阳下暖色的光华中。
片刻后,她牵着宇智波静的手离开。
待两姐妹走远,浮生才缓缓侧过头,将目光抛远。
明日的订婚礼么?原来,还是不能不去在意。
看着不时从河里跃出来的小鱼,她低低地开口,“止水,我愿意相信鼬,我相信他不是杀害你的凶手,你说对么?”
回答她的只有南贺河潺潺水声。
“那天议会只有止水和鼬没有来,一定是鼬那小子杀了止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理论。”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际,浮生回头,看到河堤边三个匆匆而过的宇智波警务人员。
有什么不好的感觉缠上心头,她紧了紧拳,隐去身上的气息,悄悄尾随而上。
进入热闹的大街上,她双眼紧紧盯着那三人的背影,这时,一个人影忽然挡在她的面前,惊得她后退几步。
“哟!这不是浮生么?怎么会在这里?”
“红……红豆姐。”看着面前一身性感网格服扎着马尾的女人,浮生额头上滑下一滴冷汗。
“臭丫头!我都有三个月没见到你了,走走走!陪我去聊聊。”红豆上前一把揽住浮生的肩。
“不行,我还有事要做……等等!别拉我!”不顾她的挣扎,红豆硬拉着她的手走进街边一家小吃店。
半个时辰后。
浮生抽搐着嘴角捏了捏空空如也的荷包,而红豆则对着一桌子的丸子大块朵颐。
所以她才不想见到这个女人啊!每一次见面都会狠狠敲她一笔。想到自己白花花的银子全变成丸子落到另一个人的肚中,浮生感到一阵肉疼。
“你不吃么?”红豆递上一串丸子。
“不用。”她摇头,苍白的手捧着茶杯啜了口。
“有心事?”红豆收回手,问道,“说来听听,埋在心里可不好。”
片刻后,浮生才艰涩地开口,“红豆姐,你有没有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么?”
红豆叼着竹签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点头。
“是大蛇丸老师吧。”
红豆手一僵,将嘴里的丸子咽了下去,淡淡道:“可是,浮生你是知道的,信任一个人就要承受会被他背叛的痛苦,有因就有果,该来的一切自己也不得不去面对。”
“背叛……”她的心微微有些抽搐,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有一天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自己,她无法想象那样的后果。
那种撕裂灵魂般的痛苦。
“红豆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浮生豁然起身,向门口走去。
“浮生,记住我所说的话,如果你是全心全意相信他,那么无论他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你也不要后悔。”红豆没有起伏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不后悔?我做不到。”她咬咬牙,推开了门。
自己做不到,如果真的被背叛了,她永远也无法原谅那个人。
因为自己的心,再也不想受到任何伤害。
脚下蓄力,她跳上房顶,踮起脚环顾四周,先前那三个宇智波的人落入自己的视线中。
而他们去的方向,正是鼬的家。
在转过一个小巷时,浮生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惨呼声和沉闷的落地声。
躲在墙角后悄悄地探出头,在鼬的家门前,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黑发少年站在围墙下的阴影处,面如寒冰,在他的脚边,正躺着三个不断哀嚎的人。
那正是浮生看到的那三个宇智波一族的人。
“鼬!!到底怎么回事?!!你最近有些奇怪啊!”一声暴怒的呵斥声响起,宇智波富岳满脸怒容出现在三人中。
鼬抬起头,乌黑冰冷的眼眸与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低声喃喃着,一股慑人的杀气在他的身上静静的弥漫开来。
接着,众人睽睽之下,一把锋利的苦无携带着凌厉的风狠狠地钉入了不远处围墙上那红白鲜明的团扇图案里。
还未来得及震惊,鼬缓缓开口,声音平静的没有丝毫温度:“我的容器对这个无聊的家族绝望了,就因为对家族这种那么小的事执着着,丢失了真正的东西,真正的变化是不能再被规定和制约、预感和想象这些东西所容纳。”
那是浮生第一次见到鼬如此愤怒的表情,眸子冷得如同寒月下的刀刃,痛苦、绝望、悲哀、怨恨的感情混杂在脸上,逐渐扭曲,无比狰狞。
头脑里一阵空白,她无法想像鼬居然做出了如此叛逆的事情,外面的吵闹声模糊起来,直到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
“哥哥!!快住手吧!!”
佐助站在家门前,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如同遭到了电击,鼬浑身一震,瞳孔微微紧缩,片刻沉默后,躲在墙角处的浮生看到了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鼬屈膝跪下,身子贴伏在地面,额前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脸。
“ 对不起,杀死止水的真的不是我,但屡次口出狂言,为此我感到抱歉。”
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冰冷了下去。
那个从小自尊心强的少年,如今却舍弃尊严与高傲屈膝跪在了别人的面前。
浮生十指紧紧抠进围墙的缝隙中,痛得厉害。
为什么?止水,难道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局面么?那样的鼬,让她感到绝望。
有些人和物,潜移默化中开始改变。
而另一边,看到自己突然服软的长子,宇智波富岳眉头紧锁,头也不回甩下一句“给我回家好好反省,止水的事你少掺和!”,推门进屋。
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鼬一个人站在门外,瞳孔里一片死寂。片刻后,他猛然转过身朝墙角走去。
“你还要在那里躲到什么时候?”冰冷无起伏的声音如箭刺透耳膜,浮生僵直了身体,从墙角处走了出来。
“我们家族的事,我不希望你知道太多,浮生,知道的秘密越多,给你带来的危险也越大。”鼬一步步紧逼上前,她的心口有些慌乱,不由后退了几步。
双手握拳强自宁定,她平静地抬起头,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冰冷异常。
“我自有分寸,也不想知道太多。可是,鼬,我知道止水不是你杀害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细不可闻的颤抖,却还是坚定的直视着少年,“因为我答应过他,我相信你。”
鼬没有丝毫动容,他伸出双手撑住墙,将浮生锢在狭小的空间里,垂下头俯视着个子才及他胸口处瘦弱的女孩,猩红色的写轮眼仿佛泅着血一样的玉石,他启唇,声音低哑平淡,一字一句刺中浮生的心。
“浮生,我和你之间的感情不需要持有太多虚弱的宽悯。”
她的脑子里顿时一阵轰鸣。
鼬是看透了她心中想掩饰的软弱与犹豫。
他是最为了解她的人,也是让她最为害怕的人,因为太过了解,让她心中自以为是想掩盖的东西就这样措不及防地显露出来。
心脏深处传来窒息的顿痛,她恨透了自己此时的懦弱。
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鼬松开手,沉默地转身回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浮生惘然地抬头,那样熟悉的、深刻在她心底的背影,已经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痕。
有一种东西在心中腐烂、变质。
只是他们都未曾发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