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流鑫禹

5、死了的妈

　　她输入密码，开门后按着习惯准备换拖鞋，就在这时，她突然在地毯上看到一双男士皮鞋，她愣了一下，抬头巡视房间，下一秒就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看起来疲惫不堪的男人，利落的平头，脸的轮廓在她脑海里慢慢清晰了起来。
　　“小愿回来了”
　　林硕钧单手靠着沙发，偏过头看着她说，客厅昏暗的灯打在他的发上，也是微黄的颜色。
　　“爸爸，你怎么回来了？”
　　林一愿边换鞋边问着，她把书包轻轻放在柜子上，脱下羽绒服，径直朝厨房走过去。
　　“下班了呗，对了，你吃饭了吗？”
　　林硕钧坐了起来，走向餐桌，打开灯，冷色调的光瞬间笼罩住餐桌，他习惯性的抽了两张纸擦着桌子，白衬衫单调地衬出他的瘦。
　　“没，煮个面吃行吗？”
　　林一愿熟练地从冰箱里拿出一袋挂面，量很足，两个人吃完全没问题。
　　“你就天天吃这个？”
　　“偶尔”
　　林一愿点开火，烧开水后，把面一次性全部放了进去，“吃西红柿吗？”
　　“你不是不吃？”林硕钧走到她身后，看了眼案板上的菠菜，准备去冰箱再找两个鸡蛋，“梁阿姨怎么走了？你赶的？”
　　“我不需要阿姨”
　　“阿姨可以帮你做饭，起码不至于天天吃面吧”
　　“我乐意”
　　林一愿接过他手里的鸡蛋，熟练的在桌沿磕开，单手打进锅里，用筷子缓缓搅拌着面，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爸爸工作忙，没办法亲自照顾你，给你找阿姨，又老是被你赶走，这怎么行呢？你一个女孩子”他把菠菜递到她手上，林一愿把菠菜送进锅里，用筷子压了压。
　　“拿两个碗过来”
　　林一愿没接话，她把火关了，在水龙头下冲洗着菜刀，然后拿吸水纸把菜刀和案板上的水擦干。
　　林硕钧递了两个大号瓷白碗过去，又拿出两双筷子，他知道她不想讨论这些，而他比起不停地安顿她的日常起居来说，更希望能和她过一个普通的夜晚。
　　“我来端吧，小心烫”
　　林硕钧把面放到餐垫上，又去接了两杯水，林一愿把厨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关掉厨房的灯，出来安分的坐下。
　　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安静的吃面，吃完后林硕钧习惯性的去洗碗，林一愿则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洗完后，他把一盘刚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沙发的另一侧，靠着软垫，看着电视里的人演戏。
　　“最近怎么样”
　　林硕钧叉起一口苹果，问她。
　　“和以前一样”
　　“这次出差最少要走三个星期，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按时吃饭，既然不想要阿姨，就自己点外卖，别点那些不健康的”
　　在这些方面上，他从来不会像那些父母一样，苦口婆心的劝孩子别吃外卖，反而觉得这无所谓，毕竟这周边的餐馆都很卫生。
　　林硕钧简单唠叨了两句，又叉起一块绿梨。
　　“嗯”林一愿敷衍着。
　　“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最近表现不好，上课睡觉，还迟到”
　　作为一个父亲，他还是很会把握节奏和语调的，听不出来责备的感觉，但是会让人产生无形的压力感。
　　林一愿不想解释，因为事实就如她班主任所说，她确实上课睡觉，迟到，很多次。
　　“不狡辩一下？”
　　“他说的没错，我还狡辩什么”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好好说话”
　　林硕钧有点拿她没辙了。
　　“学不会”
　　林一愿刻意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荒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让他为自己的事情多烦恼一会儿。
　　“你学了吗？就说学不会”
　　“学了，就是学不会”
　　“我给你请家教”
　　“你最好别请”
　　“为什么？”
　　“我会把他气死”
　　林硕钧轻笑了一下，眼尾上扬，林一愿也微微弯了一下嘴角，她现在心情不错，每次面对爸爸的时候，无论是多么无聊的话，她都觉得有意思，虽然她总是一副冷冰冰，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她喜欢他给她制造的惊喜，就像今天晚上一样，原本狗屎一样的心情突然就因为他的出现而转晴。
　　“那你以后准备干什么啊？”
　　“你养我不行吗？”
　　“啃老？我还想着我退休以后你养我呢？”
　　“那你想着吧”
　　林硕钧起身，去卧室里拿了条毯子，准备给她盖上。
　　“算啦~还是我养你吧，谁叫我是你爸呢”
　　林一愿轻轻地笑了，圆圆的眼睛里都是星星和爸爸，显露出她隐藏的单纯和天真，那是她少有的快乐，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让她格外珍惜。
　　“你是不是很失望，女儿是个差生”
　　“这什么话，无论你怎么样，爸爸都喜欢，爸爸让你学习，只是为了让你以后能别过的太难，这也是你妈妈……”
　　林一愿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意识到她的微小举动后，林硕钧马上岔开话题：
　　“吃点水果吧”
　　林硕钧把盘子推到她面前，让她多少吃点。
　　林一愿起身，把电视关了，说：
　　“我上楼了”
　　“现在才刚八点，你比小学生还睡的早”
　　林一愿没管，但是情绪外露的明显，走到楼梯的一半，突然冲着楼下的林硕钧冷冷地说：
　　“还有”
　　她唇色微微发白。
　　“别拿我死了的妈教训我”
　　短短一句话，震耳欲聋，每个字都重重的砸在他心上，又好像凶猛残酷的野兽要撕破他的胸膛一般，怒气直冲着他的大脑，但是比起怒发冲冠，心底是无尽的悲凉，永无止境的谩骂和嘶吼……
　　林硕钧瞳孔微微扩张，抿紧了嘴，收紧的手又慢慢放松。
　　他什么都没说，
　　也什么都不用说，
　　说什么都没意义……

　　原本准备从包里拿出一些资料，去书房里办公的他，现在彻底没了心情，他机械地把空盘子拿去厨房洗干净，麻木地开始准备泡咖啡。
　　林一愿收拾着衣服，就进了浴室。
　　磨砂玻璃上蒙上一层热乎乎的水汽，顺着凹凸不平的线慢慢下滑，林一愿洗了个舒服的澡，松软的发梢划过白嫩的肩膀，换上干净的白色睡衣，她随意地往脸上拍着水，从来不用乳之类的，因为觉得油腻。
　　她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热风吹了头发，收拾了一下浴室，就回房间了。
　　她坐在转椅上，头朝后仰着，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这不是第一次和父亲起冲突，林硕钧很少回家，每天赶飞机出差，应酬，出差，应酬……永无止境，好像进入了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循环，谁都拉不出来，谁也无法干预和阻止，自从母亲许烨去世以后，他就变得无限悲伤，愤恨，后来麻木，再后来就把自己全部扔到工作里，习惯用俗套的话绑架林一愿，用母亲的死去试探一个女儿的底线，林一愿知道父亲的苦，痛，不甘，悲伤……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她强迫自己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有家人的感觉，这种有牵挂的感觉，但是仅限于交谈中没有“她”的出现的时候。
　　她趴在桌子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这种感觉真的要命，让人窒息。
　　她起身，随手拿过桌子上的手机，指纹解锁后，看到一条信息，她随便点进去。
　　是一个文件夹，名字是“课堂笔记——2.22”，她点开后看到九张图片，里面不仅有课堂笔记，还有今天作业里疑难题的解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突然就有点没主意了。
　　她点开图片，隽秀的笔迹，清晰的思路，跃然纸上。
　　“搞什么啊这人？”她皱着眉头吐槽着。
　　“拜托大哥，请不要再给我发这种骚扰信息了好吗”
　　语音发送成功。
　　没过多久，几乎是秒回的速度，周铭轩的语音就一条接着一条发过来了。
　　“拜托大姐，这不是骚扰信息好吗”
　　“这是我花了两个小时整理出来的知识啊”
　　“真的是倾尽我毕生心血啊！”
　　“看在我这么真诚的份上，你就看看呗～”
　　“你怎么不说话了？”
　　“不学习会变傻的你知不知道～”
　　林一愿就知道他要来这一套，真的是服了他了，无奈地说：
　　“不”
　　“可”
　　“能”
　　说完之后，她就按了免打扰，开始听歌画画，拿出了厚厚的画本，翻开最新的一页。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没了家的庇护，在外面的世界里，除了路灯是暖的，还有什么值得温情的东西吗？林一愿淡淡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