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斗》花笺藏诗

2、壹

　　雨夜。

　　长短不一的雨针从漆黑的深夜中接连掉落，一针一针地狠狠扎在温如烟的头皮和身体上，疼痛麻痹了她的神经，眼泪混着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父亲......别不要我！我求您了，我不要去这个地方！我想回家······”

　　温如烟早已不顾双目刺痛的触感，跪在泥泞的土地上，哭着恳求面前这个男人不要将她卖到这个全城最大的青楼。

　　“你再敢不听话信不信我揍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家长大能有什么出息？还不是要嫁人的！养你就是浪费钱，卖了你供你弟弟念书，这才是把你生出来的价值！滚！”

　　面前的男人面露凶色，不耐烦地嚷嚷，一脚把温如烟踢到旁边的水洼里。

　　温如烟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她即将被卖入青楼，弟弟竟然连面都未露。

　　温如烟家家徒四壁，父亲好赌，经常对温如烟姐弟俩又打又骂；母亲身患重病，卧床常年不起。
　　家里只有弟弟和如烟相依为命。

　　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过，要把她卖到花满楼里换钱供弟弟考学做官，过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每一次都被弟弟以离家出走来威胁才作罢。

　　每当她要挨打的时候，弟弟总会站出来陪着她一起受罚，并且在深夜偷偷教她读书写字。

　　温如烟虽明白大势已去，却还保留一丝对这个家最后的期待，她爬回父亲脚边，抓住父亲的的裤腿。
　　“如烟不要去，如烟要跟弟弟在一起，弟弟！你在哪啊····呜呜呜......”

　　父亲紧拧眉头、一腔怒火，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你弟弟早就想把你卖了，他都不想看见你！要没有你，他早就考上状元当大官发大财了，你还想挨揍是不是！”

　　听到这句话，温如烟的心如死灰，跪坐在地上浑身发抖，雨水浇打在她的身上，但她已完全没了知觉。

　　“我不信······我不信！弟弟，弟弟不可能会抛弃我的······”如烟眼神呆滞，嘴里默默念叨着。

　　父亲扬手就要再朝着如烟打，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

　　“你给我赶紧滚！”父亲向她怒吼，然后抬头，对着面前的女人立马变了一副脸色，满脸堆着油腻的笑。

　　“鸢姐，我家小女年方十二，标致得很，就是不听话，嘿嘿······您等着，我教训她！”

　　“哎呀，别打呀，打坏了可卖不上好价钱了～呵呵呵呵～”对面的女人声音很娇气地制止道。

　　温如烟感受到对面那女人的目光轻飘飘地在自己身上游走。

　　因为雨水泥水和泪水混淆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这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只听得一阵黏糊糊的声音从头顶缓缓飘下。

　　“.......这小丫头身段苗条、长得也秀气，听她哭了两声，这嗓子也不错......我们花满楼就收了，这个价怎么样？”

　　“哎，哎，行行行！嘿嘿！”

　　父亲干笑的声音又响起，接着，温如烟的身上又结结实实地受到一脚。

　　“还不赶紧滚？别想着再回来！”

　　天空阴云密布、雷声轰鸣、大雨倾泻而下。

　　温如烟咬唇，心中含恨默念：你们······都得给我还回来！

　　忽然，头顶的雨水消失了。

　　温如烟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模糊中看见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在她的头顶撑了一把伞。

　　女人目光冷漠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如烟终于看清这女人的眼睛，是细而长的形状，看上去妖媚而美艳，但并不可怕。

　　“只有自身强大，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哭有什么用？萧笙，叫她跟我进来。”

　　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进身后的院子。

　　那个叫萧笙的男孩撑着伞，向她伸出手。

　　温如烟看着她的背影，擦擦眼泪，抹了一把脸自己爬了起来，并未牵住那只伸来的手。

　　五年后，花满楼内。

　　鸢姐扯着一副细而尖的嗓子，楼上楼下地嚷嚷。

　　“姑奶奶们，都给我听好了，今年的花魁大赛你们几位都给我拿出十二分的技艺，这正是我赚钱的好时机！再说了，要是被哪个达官显贵相中了，你们一辈子都不用愁荣华富贵！”

　　如烟扶着围栏，深吸一口气，等了五年，今年的花魁之称，必须是她的。

　　温如烟，出生在一户贫苦的农民家中。父母为了供弟弟念私塾、让他中举做官，改变一家人的命运，便将年仅十二岁的她卖到了花满楼——京城最大的一家青楼馆。

　　因为天生婉转动听的歌喉、细腻精致的脸蛋和细如柳枝的身姿，父母把她卖了个好价钱。

　　可她永远忘不了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父母不要丢下她时，他们冷漠的神情。

　　弟弟，从小和温如烟相依为命的弟弟，甚至都没有出现见她最后一面，更别提挽留。

　　于是，在花满楼的这五年里，她不顾周围的冷眼与嘲讽，没日没夜地苦练歌艺舞艺琴艺。

　　终于，如今从默默无闻的小歌妓成长为令无数痴人嫖客挥金如土的当家头牌，已是誉满全城，楚腰纤细，呵气如兰。

　　华灯初上，她只需往那台上一站，无需骚首弄姿，便能赢得满堂喝彩。

　　众多皇亲贵胄慕名而来，只为博如烟一笑。

　　日子过得虽潇洒，但父母和弟弟的抛弃之仇仍然如一道结疤一直禁锢在心口。

　　马上就要迎来花满楼花魁大赛了，这是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每年的这个时候，花满楼的当家头牌要轮流表演，由客人的打赏来评判出当年的花魁。

　　取得花魁称号对于如烟这些艺妓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而且很有可能被一些身份显赫，地位高贵的王侯将相之辈相中，或赎身回去做妾、或进了官府享受荣华富贵。

　　为了得到今年的花魁之名，温如烟等了五年。

　　她要向她的父母、弟弟和全京城的人证明，她在努力的活着。

　　“知道了鸢姐～我必须让他们乖乖为我掏空荷包～”薛小婉扭动着水蛇一般的身姿从台阶上走下。

　　“是，鸢姐，荷薇明白。”这轻飘飘的声音，听着就是荷薇。

　　温如烟白了她们俩一眼，笑着上前挽住鸢姐的胳膊，“放心吧鸢姐～这次就看我的吧！”

　　鸢姐捏了捏温如烟的脸蛋，“行了，你们抓紧去练习，这几天是提升你们自己的好机会，能不能抓住机遇，就看你们自己了。”

　　温如烟甜甜地应下，假装没有看到身后两个女孩的咬牙切齿。

　　这花满楼中处处勾心斗角，暗藏玄机，好些个姑娘们为了争一个客人明争暗斗、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好在鸢姐看温如烟上进又听话、欣赏她的勇气和坚持，才暗中护她在这楼里有一席之地。

　　这是一盘她下了五年的棋，每个人都是她的棋子。

　　这一次，她温如烟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