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胡不归》长烟不空

3、东山初见

　　在去谢家的前一天晚上，周景行睡不着了。他向来是个小事不过心的，更何况现在的他只有五岁，正是贪玩嗜睡的年纪，这个晚上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一想到第二天就能见到谢年瑜，什么法子都阻止不了他心里的激动。
　　在前世，谢年瑜是世人口中的少年将军，虽未独自领兵出征过，但随一众英勇善战的大人出征也毫不逊色。谢年瑜还是文采斐然的才子，五岁一首七言绝句名动京城，九岁写的赋、挂在书塾十余年先生也不肯摘下。更不用说他性子疏朗，真诚大方，与他往来过的人没有不夸他的。总而言之，他就像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总被其他父母拿来耳提面命自家孩子的榜样。
　　那对周景行来讲，谢年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谢年瑜是他的至交好友，京城中无人不知的。谢年瑜性子闷，受了苦或委屈自己憋着不说；谢年瑜爱藏事口风严，若他想要瞒你个什么，真是一辈子都不会让你知道；谢年瑜还爱逞强，中了毒却还撒谎说没事。
　　对了，谢年瑜临死前还说……说了什么呢？这些天他一直回避着不去想谢年瑜身亡时的细节，今日再想，模糊的言语已是记不太清了……
　　困意袭来，周景行沉沉睡去。

　　第二天，周景行醒得很早，吃过早饭后就缠着杨夫人快些动身去晋国公府。
　　杨夫人自然不懂他为何这么心急，也只感叹两个孩子有缘，手上动作放快了些。
　　终于，心急火燎的周景行跟着杨夫人赶到了国公府，比请帖上的时间还早到了快一刻。
　　晋国公府有两处院落，一处在城南乌衣巷内，与一些身份显赫的世家大族毗邻而居，平时用给已出仕的叔伯子弟办公接客。另一处便是在城郊的东山别墅，也就是今日举办品樱宴的地方，谢家主家大部分人都住在这里。
　　东山占地极广，需跑马一天方能绕山脚一周，兼其风景优美，颇有闲适野趣，在一众过惯了富贵日子、想要返璞归真却又不愿特别归真的世家中很受青睐。十几年前，谢家在别墅拍卖中一举胜出，拿下了东山别墅，又花了一两年进行修葺，力求要设计别出心裁，住得舒服惬意。
　　因此，东山便按照当时的晋国公夫人——陆老夫人的喜好种满了不同季节开的花卉。老晋国公人到中年醉心田园，便又种上了许多果树与蔬菜，再聘些地道的农民精心侍候着，每年也能落下不少味美的蔬果。
　　果蔬种多了自家也吃不完，谢家便每年举办几次宴会，邀亲朋好友至家中采摘品尝。宴会连办了几年，如今也成了京中人们津津乐道的盛事。
　　晋国公夫人卢氏也才刚到门口准备迎客。卢夫人面若银盘，说话时一双大大的眼睛总是专注而诚恳地望着对方，说话得体亲切叫人如沐春风。谢年瑜的性子，大半都遗传了卢夫人。
　　卢夫人看见杨夫人下车，带着丫鬟往前几步迎上他们。卢夫人与杨夫人年龄相仿，性格也合得来，平时来往很密切。两人见了面也不怎么来寒暄那一套，说了两句话，杨夫人就叫周景行给卢夫人见礼。
　　在前世，周景行就很喜欢到晋国公府来玩耍，卢夫人温柔和善，杨夫人却在习武修学上要求颇严，周景行有时都觉得，在她面前竟比在杨夫人跟前更加熨帖自在。
　　因着这层原因，周景行看到卢夫人就有一种亲切感，开口就很欢喜：“阿宁见过姨母，卢姨母万福金安。”
　　卢夫人前几日方与杨夫人通过信，得知周景行已大病初愈，弯下腰把手放在周景行的肩头上道：“阿宁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还是满月宴上。真是个有福的孩子，府上还有阿焕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红参，待会我叫人给你们府上送去一些，再好好将养着身子。”
　　周景行笑着说：“多谢姨母关心，托姨母的福，阿宁身子已大好了，过两天还要打算练武呢。”
　　“练武？”卢夫人想想道：“我倒想起来，最近阿焕也找了习武师父，日日练得还有模有样的呢。”
　　杨夫人也许久没见谢年瑜了，接话道：“说起来，我也有些时日没见阿焕了。阿宁还是满月时和阿焕见过一面，今日怎的不见阿焕？”
　　卢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摸摸周景行的头：“是啊，当时阿宁跟阿焕都哭着鼻子呢，一见对方都笑了，这可不就是投缘吗？阿焕还在习武，稍后就来。”
　　杨夫人就顺势向她打听起了习武师父的人选，卢夫人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下教谢年瑜的师父就极好不过。两位夫人商量片刻，决定让周景行也跟着谢年瑜的师父一起学。
　　周景行心里暗喜，这不就是他跟谢年瑜多相处培养感情的好时机吗？在前世，他五岁时晕倒，醒后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完美错过了卢夫人的宴会，习武的事便也无人提起。再次见到谢年瑜还是在后来的一次诗会上，虽然也同谢年瑜一见如故、逐渐成为至交，但重来一次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与谢年瑜有来往的机会。
　　杨夫人与卢夫人正说着话，其余客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卢夫人叫来身旁丫鬟叮嘱两句，便让那丫鬟领着杨夫人和周景行向别墅内走去。
　　刚进门就听水声淙淙，原来是有从山上引来的泉水，沿着主路两旁汇成小溪。溪水清澈，水底青石与游弋锦鲤均清楚可见，别有一番意境。
　　来到一交叉路口，丫鬟带杨夫人转向右边小路，今日的宴会就在右边的果园举行。周景行曾经过这个交叉路口无数次，知道向左拐就能走到谢年瑜的院子，此时谢年瑜应该就在院中练武。
　　果园占地很大，远远望去尽是茫茫果林，其中尤以樱桃树最多。东山脚下阳光充足兼雨水丰沛，种出的樱桃也格外色泽诱人且个头硕大，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待客的亭子在果园最中间。想摘果体验田园野趣的可自行采摘，想交际或是累了想歇脚的可去亭中。
　　杨夫人以为周景行会去摘樱桃玩，没想到周景行却紧跟着她到了亭子。
　　周景行想的是一会谢年瑜来后，肯定要被卢夫人先带到亭子里见客，自己还是守株待兔比较好。杨夫人却疑惑周景行一病之后竟改了性子：以前他是有玩心而力不足，现在倒成了有力无心，不能不让她多想，她还是更希望儿子活泼些好。
　　杨夫人一边暗暗关注着周景行，一边跟后面来的贵妇人寒暄。周景行一边做着礼貌问好的吉祥物，一边暗戳戳瞄着亭子边的碎石小路。
　　周景行望眼欲穿之时，卢夫人终于牵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了小路尽头。
　　周景行远远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孩，小谢年瑜举手投足间已然有了长大后的影子，小小的身子挺拔端正，步伐稍快却从容，脸像个奶团子一般还未长开。走得近了，便看到谢年瑜一双清澈的眼睛微带不解，直直朝着一直向他看的周景行看来。
　　周景行乍一与他对视，脑袋就是一蒙，谢年瑜的这双眼睛，真是从小到大都未变过，让他想起青州之战时，也是这双眼睛，明明伤口痛得要死，还略带笑意地安慰他自己没事。疑是故人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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