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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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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沈东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的这许多日子里,渐渐地连安眠药也不大管用。
开灯,起床,穿衣,关灯。
看到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前,成套的白色卷子变得更惨白,沈东慢慢笑了。
他走到桌前,拿起摞地高高的卷子,抱在怀里,转身走。穿过琴房,穿过客厅,开门,继续往外走。
外面雪簌簌地下着,偶尔的鸟叫声在空旷的街道传的很远,沈东穿着校服,高高的个子显得怀里的卷子就像一只蜷缩着的白色小狗。他继续向前走,走在凌晨三点毫无人迹的街道,停在第五个路灯下,慢慢松了手上的力,看着风带着一张张卷子在空中翩翩,格外自由。
雪下的更大了,落在头发上、睫毛上、鼻梁上、肩膀处······
在漫天飘飞的卷子里,一个女生突然出现,一双大眼睛在雪夜比街边的路灯不知道亮多少,她走到沈东面前,
“嗨,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东呆呆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同龄人和他一样在这个时候出门。
女生看着沈东一言不发,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他挥挥手,哼着欢快的小曲子离开。
“哎,你······”沈东想喊住她,可是女生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消失在漫天白雪和落了满地白纸黑字卷子的街道。沈东追上去,可是什么人也没看到,整个世界静的只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空着双手回家,屋子里也一片寂静,人和物都在梦乡。沈东抖了抖沾满雪的外套,熄了灯,上床睡觉,梦里白茫茫的一片,很安静,也很安心。
六点半。
沈东醒来,外面天微微亮,转头看看时钟,竟然已经是晚上了。沈东诧异极了,这是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睡了这么久。
外面有细细碎碎的声音,紧接着,
“东东,出来一下。”
是妈妈。
“咳,来了,妈。”沈东快速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东东,我今天去你们学校附近开个会,顺便见了见你们班主任,他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虽然考试还可以,但是听课效率没以前高。”沈母微微皱了皱眉头,“你现在已经高二了,我知道你们现在学习负担比较重,但是你也要把状态调整好,全力以赴迎接高三。”。
“知道了,妈。”
“我们都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苦点累点很正常。咱们家虽然不差钱,但是,你不能就此懈怠,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听到没?”沈母刚说完,手机又响了,“东东,我要去趟公司,晚饭陈妈做好了,你快点吃。”沈母接起电话,“喂,我马上过来,你让梁总先去会客室等下。”
电话挂断。开门。
“对了东东,想想你爸前面的两个孩子,别怪妈逼你学习。”沈母说着便关上门走了。
“再见······妈。”沈东垂下想打招呼的手,回到房间。
前面两个孩子?
沈东自嘲的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妈还是不能介怀。
沈母嫁给沈父之前,沈父有过一段婚姻,听说前妻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和沈父相当于商业联姻,后来可能是性格不合两个人离婚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判给了前妻,一直居住在美国。大女儿和大儿子都考上了斯坦福。
至于为什么后来娶了沈母,听说两个人是在一场酒会晚宴上认识的,沈父觉得沈母美若惊鸿,仪态大方,沈母亦对沈父一见钟情,两个人便结婚了。起初,爷爷奶奶还不大同意,后来听说沈母怀孕了,便同意进门。
这么多年,沈母从原先的公司工作到现在管理沈家名下的一部分产业,每天都很忙。小时候,沈东还问过妈妈,为什么她和爸爸不能像其他人的爸爸妈妈一样陪他,家里的钱够花了,为什么还要去赚钱。
他只记得妈妈和他说“我去工作,不光是为了沈家,更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事事都仰仗你父亲,虽然他很好,但是我更想实现我的价值。”。
可是,难道陪伴孩子就不算实现价值了吗?
沈东当时不明白,现在也不明白。从小到大,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他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突然想到梦里的那个女孩,哼着那么轻松的曲子,心想她应该很自由很快乐吧。外人看到他,都说他投胎技术真好,一定是上辈子积的德才能出生到这样的家庭里。
人人都羡慕他,长得帅,学习好,篮球钢琴击剑的奖拿到手软,骑马滑雪高尔夫对他来说从来不是奢侈活动,摘星星,摘月亮,想要的什么要不到。
可是,他却不羡慕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势必不能摆烂,那种什么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在他们家庭里,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别的孩子还在玩沙子的时候,他两岁便开始双语教学,五岁上小学,明明能一直念到全市顶尖的国际高中,偏偏初三那年,沈母突然改变了主意,一定要让他考上京和一中,去参加国内高考。
他试图反抗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父也同意了,就这样初三转学,请了业内最厉害的老师来家里补课一年,最后以年级第一顺利进入一中诺贝尔班。
他不理解,以他们家的条件,明明有那么多捷径可以走,为什么偏偏要选最难的一条。
“咕咕咕——”肚子在叫。
沈东看看时间,不知不觉竟然想了这么久。拿出手机给许子木打了个电话“喂,出来吗,请你吃饭。”
“算了吧,明天就周一了,我作业一个字都没写呢。”许子木说。
他是沈东在篮球校队认识的,书香门第,一家子高知高干,结果到他这一代非要走体育生的路子。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家学习的基因早就用完了,轮到我啥也不剩,我压根就不是学习的料子。”。
这小子情史丰富,偏偏每次受伤的都是他自己。不过难受最多也就三天,第四天又嘻嘻哈哈的去和别的小姑娘搭讪了。
“别扯了,你会写什么作业。”沈东说。
“哎呀,我说东哥,我想出去,可是我家老爷子不同意啊。昨天英语成绩出来,他差点没拿拐杖打断我的腿,说什么也要看我今天把英语作业写完。”许子木在另一边哀嚎。
“你和你爷爷说和我出去,他肯定同意。”
“真的?你等会儿。”许子木不相信。
几分钟后,许子木拿起电话“可以啊,东哥,不愧是你!”许子木笑的没心没肺。
“安和楼,八点见。”沈东也笑了笑。
安和楼在京和市已有五十年的历史,最是有名。不仅每道菜精致绝妙,而且最出名的当属安和楼的香气。像是殷商时铜鼎的淡香,随微风在鼻尖上一点点扩散,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勾起食客缕缕思绪。
应嘉欣和父母一同上了二楼的临江阁,里面的王家张家已经到了。
“哎哟,不好意思老弟们来晚了。都怪嘉欣一直在家打扮耽误了时间。”应父说。
“害,不着急。这么多年没见,嘉欣越来越美了!你看我们家那小子,”王父瞥了瞥儿子,“整天就知道吃,一点儿也没进步。”
“王总这是哪里的话,我听说令公子可是刚拿到哥大的offer!”张父说,“我家小孩才刚上小学,还要多向两位哥哥姐姐好好学习呢。”
应父哈哈大笑:“谁不知道你家儿子最机灵了!”
“来来来,坐坐坐。”
几家人依次坐下,示意服务员上菜。应嘉欣打量了一圈,微微叹了口气看向落地窗外。
这种场合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参加了多少回,无聊至极,每每都是这些说辞,听的耳朵都起茧了。虽然上了高中还可以以作业多为借口逃脱,十次有八次可以,但还是有那么几次躲不过。
“嘉欣,嘉欣!王叔叔问你话呢!”应父咳了一声。
“不好意思王叔叔,刚刚走神了,您刚才说什么?”应嘉欣理了理刘海。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呀,想做什么?之后想不想出国呀?”王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要是想出国,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你王宵哥哥。”
应嘉欣笑了笑:“谢谢王叔叔,我暂时还没有出国的打算,不过我现在对唱歌挺感兴趣的。”
应父转头看了看女儿,微皱了眉头,又舒展开哈哈笑起来:“她还小,什么也不懂,未来规划还要父母多帮衬着。”
“那肯定的哈哈哈”
······
应嘉欣没说话,她知道父母想让她走什么样的路,应父是个投资商,应母是中学特级教师,两个人人脉圈子都不小。辛苦了快半辈子,自然希望唯一的宝贝女儿能够安安稳稳的。之前两个人觉得应嘉欣长得漂亮,声音好听,以后去电视台工作,也算舒服又体面。
但是应嘉欣根本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循规蹈矩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唱歌怎么就不好了?别的孩子喜欢做什么,父母都支持鼓励,偏偏她不一样。她也不是不懂事,当然明白爸爸妈妈是最爱她的,可是,如果爱一个人,不是更应该支持他的梦想吗?
这个时候的应嘉欣还全然是个在温室长大的小公主,骄傲又自信,懂事又礼貌,完全是所有父母心中的标准女儿,人人都夸应父应母教育的好。
然而,再过几年,只有当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经历了那许多事情后,才会明白:“爱”,是不同的,它可以作为一个褒义词,给予温暖与依靠;也可以作为一个贬义词,实行压迫与囚禁。在父母和子女、恋人、朋友、师生等等中,每个人对爱的感受都不一样。但有一点毫无疑问:
爱是自私的,自私到,爱的正确定义只允许被自己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