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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郎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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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野宁在军中就造人构陷,还未至阵前,人就被奸佞小人伤了元气。】
系统在总结慕云迟的话,何靡的记忆也如绵绵春雨后的嫩芽一点点涌出。
【军中情况亦不甚乐观,忠心一脉尽数亡于战场,其后从内开始分崩离析,苏野宁伤重垂危之际派遣右副将军至临城求援,又命心腹回京请旨增援,然至他噩耗传回之际也不见赴援之一兵一卒。】
【这是为什么?】系统问何靡。
何靡撕开裙角扯下一块布条来缠绕至慕云迟已经开始溃烂的手指上。她抬头瞧了眼这昏厥过去的人,好似被梦魇的魔爪纠缠,满额密汗,她系紧绷带,有意无意道:“被人整了呗。”
【他可是大将军。】
何靡道:“大将军又怎么样,就是王爷,皇帝,只要出征,都难逃一劫。”
系统:【你倒是挺能琢磨现在这些小说套路的啊。】
何靡呵呵两声,撑起身子看了眼慕云迟的脸,憔悴却也不至于说就此玩完儿。无故哀叹了一声,她又再次扯下衣料一角,细闻见竹林间有潺潺流水声,便寻去不远处的小溪沟边洇湿一块布过来给他擦身上的脏污血渍。
【这慕云迟曾经也是江湖名门之后,他慕家惨遭灭门,殃及于他,那时他尚且年幼,被仇家养于中庭羞辱玩弄,倒是苏野宁救了他一命。】
何靡擦拭着他的脸颊,闻见系统之言,忽地想起一事。她靠近慕云迟,在系统惊呼“你做什么”间,扯开了慕云迟的衣襟,看见了他胸口那块骇人的疤痕。
那是烧伤留下的痕迹。
慕云迟本是江湖第一大派的少主,然而当时庙堂与江湖间深有隔阂,一时两立相对,他慕氏第一大派自然首当其冲被朝廷围剿,更被其他门派针对。
那场闹剧后,显然朝廷收尽人心,四海再度升平,无不归于朝廷管控。
何靡在想,那个时候估计是读书读魔怔了,满脑子都是唯我独尊的君主思想,彼时写了这么个剧情,她还嘲笑自己封建余孽来着。
慕云迟身上那块伤,在他方才口中寥寥几句总结来,便是他被敌家“收养”,硬生生在他胸口刺了块骇人的凶兽,目的仅是为了羞辱他而已。他在被苏野宁救下后,自己用火炭烫去了那块耻辱。
想到这事儿,何靡迅速给他拉上衣襟,心中不由地一阵阵发怵。
果然是亲儿子啊。
之前写这桥段时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如今真看见那像珊瑚似的坑洼刺目的红疤,还是不由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恍若就能想象当时慕云迟的痛,那痛感便直击头皮,皮下就似有毒蛇游走。
越发觉得对不起亲儿子,何靡擦去他下巴的一块血迹,总感觉没脸见儿子,顺势就拿着手里那块儿血糊糊的帕子起身,对着面容痛苦意识不甚清楚的慕云迟道:“我再去洗洗。”
她扭头就跑,蹲在小溪沟边儿望着其中水草丰茂顺柔,几只红色的小鱼儿摇曳着尾巴躲在生满苔藓的大石后。
【你怎么了?】系统问。
何靡这才从太虚中云游回来,摇了摇头,把那块紧攥在手的布料置水里去清洗。
【慕云迟是不是很可怜啊?】
“小说人物而已。”
何靡倒也不是嘴硬,方才就在慕云迟眼前,五感真切,真还心里一阵堵得荒,但一想这不过是她笔下创造的虚拟角色,为的就是虐,讲究一个惨。
那又心疼个什么劲儿呢。
溪水渐渐冲净了何靡手中的血渍,也冲去了她心中的大石。
她利索地揉搓着帕子,应道:“小说若是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坎坷崎岖的身世背景,那就太没意思了。”
【啧,你还真是缺乏共情能力呢。】
何靡不想和它多争执,水有些凉,只想快些洗干净,但她心里还是有处空洞洞的,她问系统:“如果,我不攻略男主,真就只有死路一条吗?”
系统讶然道:【女主角,你这么快就放弃了?!】
何靡:“……”
“不是我放弃。”何靡忽地脑仁疼,她想若是自己穿到的是柳渃身上,自己大抵不会这么苦恼。
到此刻为止,虽然对这本小说的内容只回忆起零星半点,但何靡根据自己的尿性,大抵推断出她设定的男主其实就是苏野宁。
然而苏野宁这个人实在是有些不讲人情味。那个时候特别流行那种身背满本刑法的男主,何靡塑造的这个人物那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罗刹,冷面的活阎王,除了对心爱的柳渃,其余人那就是当物件儿玩弄。
何靡不想当物件儿,她不是东西。
主要是和苏野宁打交道很累,对面是狐狸,是恶犬疯狗,她若是还能记得自己曾经写的具体细节都还好说,关键就是记得个他“泯灭人性”了。
【你明明就是想放弃,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一开始把自己说得牛逼哄哄,什么一次追八个,结果这才和人见了一面就变成缩头乌龟了,何靡,我瞧不起你。】
何靡:“……”
“其实,”蹲得有些累了,手泡在寒冷的溪水里也麻木了,何靡的手扶在水中一块大石上,叹道,“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
系统:【……】
虽然激将法对何靡没用,但事实却是难以扭转的,何靡不受系统的刺激,但她确确实实还不想死。
她还必须得去找那苏野宁,并且爱上他。
许是何靡话语没感情,认为她要打退堂鼓给失望到了,系统一直不再言语,何靡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慕云迟,道:“他为了把我从苏野宁那儿弄出来,自断二指,还绝言断了关系,我再回去,是不是有些不道德?”
系统还是当她怂了。
【呵……】
“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都以为苏野宁死了,他人却还活着,回来要做的事儿自然第一个就是复仇。”任凭何靡把脑子翻遍,也想不起来这场阴谋诡计的归属者。
细碎的阳光从叶片间斑斑驳驳地撒下来,一些在湲湲的水流中,一些在她抬起的指尖萦绕。她看着这纤葱的细指,不禁向上攀去,像是要去抚摸光阴,又像要去抓住虚幻,她喃喃道:“我得回去帮他。”
【想清楚了?】
何靡懒得答它,收拾起身欲往回头,只是才迈出两步突然却脖子一紧,紧接着窒息感充斥全身,整个人眼前一黑。
这不过分秒的瞬间里,何靡感觉到被勒住的脖子又突然一松,但她紧闭着眼睛尚且未缓过来,只听见激烈的打斗声,并且绝对是一方执兵器,一方赤手空拳,然而后者似乎并没有落下风。
因为最后当何靡缓过昏天黑地的那股劲儿睁眼时,她看见黑衣蒙面人手中那柄长剑被击飞出去直插入了竹节中,而剑的主人被另一人击飞最终跌入溪沟,再没有爬起来。
胜利者始终背朝着何靡,她本能地退了两步,下一刻,手腕就被抓住了。
下意识收手要往回缩,正侧头去看时听到那人叫她。
“二姐。”
柳渃抓着何靡的手,关切的目光巡睃在何靡身上。她换为两只手捧住何靡的那只手,拇指指腹不断去刮蹭何靡袖口的血渍,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何靡,问:“二姐,你受伤了吗?”
何靡摇头,感觉到柳渃的手稍许颤抖,还是将另外一只覆了上去以示慰藉,然后抬头去看方才救他一命的人。
流水潺潺,细长的竹叶翩跹而落,顺着血溪而下。
哪里还有什么人?
何靡这才恍然大悟一样,她左右去寻,四处去望,只有深寂的一片。
何靡问柳渃:“你刚才看见那人了吗?”
柳渃把目光朝溪沟里望去,又看向插|入竹子里的那把剑,回头诚实如也道:“看着了,但未看清。”
她来时看到的便是何靡看到的,当她注意到那人时,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柳渃便不管这么多,她只在乎“柳湄”如何,以及是谁要下狠手。她确定何靡没有受伤,这才松开何靡的手,踩着脚下枯枝败叶往溪流边去。
人已经死了,仰面朝上,血气与水雾氤氲,交织在一起。柳渃神情凝重地垂眸去看。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伸手去摘下蒙面人的口罩,也未从他那五官里窥见一厘一毫。只见她又扯开了蒙面人的胸襟,在看到什么东西之后,整个人愣忡了半晌。
但嘴里却无比细微又近乎恐惧地叫着何靡:“二姐……”
何靡不解,启步向前。
流水从尚且抓着鸦黑衣襟的指间穿梭而过,不知是心里因素还是冰冷的溪水令柳渃有些微微颤抖,她尚且盯着那块狰狞的,布满整个胸膛的凶兽刺青久久没有再言语动作。
“这是……?”
柳渃这才回过神,她抬头看向何靡,神情里充满迷惘,下一刻,就像做出一个郑重且坚定的决定一样猛然放开手从水中起身来拉住何靡,催促道:“二姐,我们走。”
何靡道:“我们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
柳渃道,“我们离开这里,我们永远离开!”
何靡被柳渃抓得紧,别看这丫头模样年纪都小,但力气与毅力却大得很。何靡脚下被她拉走得有些蹒跚,但上一句柳渃的话刚落下,何靡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阿渃,你要哪儿?”
声音带着铿锵的厉责,但柳渃没有停下一步,反而加快了脚程。
然而下一刻,一把长刀就悬在了柳渃的脖子上。
柳渃不得不停下来,却始终抓着何靡的手,却把何靡护在身后。
“沈淮。”
柳渃抬眸看着他,“若我们不走,你才会后悔。”
“我不悔。”
柳渃忽然凄怆地笑了起来:“沈淮,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只会在泥土中被万蚁啃食,不会恩爱情深,你真信黄泉碧落奈何桥过望乡台那些鬼话吗?”
“我只要二人白骨相拥,共成一抷黄土亦可。”
“冥顽不灵。”
被责骂了也不恼,沈淮睨了何靡一眼,又无比深情地看向柳渃,以近乎软到妥协的口吻恳求柳渃:“阿渃,不走了,好吗?”
刀架在脖子上,柳渃怨恨的目光只得稍作缓息。她抬手去碰刀刃,利刃割破了她纤玉的指尖,沈淮在这一刻终于收回刀往一侧一掷,就插|进了泥里。
他捧着柳渃的手靠近脸庞,眼中满是疼惜,他问她疼不疼,随后将她的指尖含进嘴里轻轻舔舐干净铁锈气的血珠。
何靡明显感觉到柳渃抓她的那只手紧了紧,像是无声的抗议。
【这沈淮是真变态。】
系统的声音绕在何靡耳畔,但她没有回应,而是将就着被抓着的那只手将柳渃往后一带。
沈淮没能稳稳抓住柳渃,两方人又拉出了距离来。
“沈淮。”
何靡叫了他一声,道,“你无权干涉他人的选择。”
沈淮突然大笑,边笑边抹泪边闲散地去从地上把那刀给取了出来,他慢慢靠近何靡,柳渃见状又再次站定于何靡身前,她道:“你疯了?!你看清楚她是谁!”
沈淮勾着嘴角,轻道:“我当然知道她是谁。”
柳渃还欲言什么,但沈淮快了一步,继续道:“阿渃,你也莫逼我。她既已嫁于野宁为妻,为野宁殉葬是伦理常情,你不该这样做。”
“去你娘的伦理常情,沈淮,你若是敢真就此作为,我必然不会放过你,我二姐要自由,你拦不了。”
沈淮略显为难,再度以一种稠稠的神情看了何靡一眼,最终道:“阿渃,我们回家吧。”
柳渃似明白自己逃不过沈淮一样,于是选择各退一步,她道:“带上我二姐。”
沈淮道:“好。”
这时系统在一侧忽然道:【你都不问他们怎么跑出来的吗?】
这俩“恐怖分子”在砸了灵堂后被老侯爷带兵缉拿,皇帝为安老柱国的心,默许其将这二人关押至诏狱并在老侯爷不发话惩处这两人之前选择作壁上观。
何靡看着沈淮撕下袖口一角,此刻小心翼翼为柳渃包扎指尖,倒也没问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只问:“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柳渃道:“二姐请讲。”
“那边那人中毒了,他救……”
何靡边说边把目光往那边移去,但大石旁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她心一沉,话甚至还没说完边往那边疾走而去,见状柳渃也跟快步跟去,沈淮亦紧随其后。
“人呢?”
大石头上的血迹还在,何靡四下去寻,却一点踪影都看不见,她问,“系统,人呢?”
【我哪里知道。】
何靡想从地上找到线索,她认为慕云迟受了重伤,起码也该留下痕迹。
但是地上除了他们来时的痕迹就再没有其他了。
“二姐,你在找谁?”
柳渃拉着她问。
何靡踯躅了片刻,看着柳渃关切的模样,掐头去尾道:“是他把我从苏家带出来的,他中毒了。”
柳渃也四处看去,但不见一人,她回过头来安抚道:“或许是他自己走的呢?”
何靡沉默了。
柳渃道,“如果是被他人掳走,不可能是眼下这个情况,这里的痕迹不对,我想,应该是他自己离开的。”
这时沈淮上前,他一言不发,抬起柳渃已经血糊糊的手,心疼不已地为她擦拭包扎。
待包扎好,柳渃又望回方才溪沟的方向,对沈淮道:“溪里的人是郎鸿的,他们追到京城来了,沈郎,你可解其中之意?”
沈淮点了点头,道:“明白,我会安排人暗中调查的。”
【郎鸿是个什么东西?他们为什么要杀你?】系统问。
何靡摇头,再度去看了一眼那大石。
慕云迟是看见了谁所以才走的?柳渃?还是……沈淮?
【郎鸿的人还有点东西。】
何靡心不在焉地点头。
但还有一人是谁?是谁把这“郎鸿”的人杀了,救了她并且一字不留的离去了?
郎鸿,熟悉的名……
只是何靡的记忆不甚清晰。
沈淮方才也见着了溪边的打斗痕迹,便敏锐地察觉到当时还有第三人,他也问:“还有一人是谁?”
柳渃道:“不清楚。”她用那双清澈的杏眼望着何靡,“二姐,你看清楚了吗?”
何靡摇头。
【没看清楚的算了,女主角,别忘了你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系统的提醒再次响起,何靡明白自己不该关切什么慕云迟,也不该关心什么第三人。她抬首对柳渃道:“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老侯爷不会拿我们做什么的,苏沈两氏本是世交,两家老爷子是战场过命的交情。”
闻言,何靡又问:“沈家可以逃过一劫,那你呢?”
柳渃神情轻松,她永远像只蝴蝶一样恣意,道:“我是沈家的儿媳,他们自然也不会难为我。”
她继续道:“确实老侯爷怒了火了,我尚且不清楚他会若何处置我,或许是交给朝廷王法,也或许他会自己处置我,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带你离开,”她再度捂住何靡的手,“我不会让你殉葬的。”
所以柳渃从被关押的地方逃了出来,她并没有细说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但她跑了之后,沈淮那处及时也得到了消息。
任何地方都关不住沈淮,任何人都拦不住沈淮,他追着柳渃,追到此刻何靡身侧
一行人启程往回走了。何靡抛了其他,虽柳渃并不喜往回走,但何靡却默许了回程。她确实不清楚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但她想是不应该离开的。
不管是活着离开,还是死了离开。
所以她不能如柳渃的愿跟柳渃走,她也不能再遭受一次突如其来的刺杀。
她需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沈淮将她二人连同一个看不见的系统一起带回了京城的一处园子里。
沈家老爷子乃开国功臣,国立后亦侯爵傍身,沈淮亲姐又贵为皇后,他本人掌管偌大个禁军营下的南门卫。
这个时节木芙蓉开得明艳,一树多芬芳,在徐徐清风中花枝轻颤。
何靡问柳渃:“阿渃,如果不离开这里,我就一定会殉葬?”
柳渃眉眼蕴着忧愁,她靠在何靡肩头,道:“二姐,沈老侯爷不会放过你的。”
何靡又问:“那郎鸿的人,为什么要杀我?”
一朵十样锦色的木芙蓉整朵坠落于溪流中,摇摇晃晃随波而去了。
柳渃闻言,倒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直接从何靡肩头坐了起来,她神情困惑地看着她,她问:“二姐,你怎么了?”
何靡愣了愣。
【你露馅了。】系统颇有一种看戏的意味。
但何靡始终面不改色地看着柳渃。
只是柳渃忽然鼻尖酸涩了,眼眶红了,她睫羽一扫,一颗泪珠莹莹就啪地掉到了她手背上。她本身还是倔强的,收手去盖住那滴泪,随后迅速抚去,然后又抬手把那颗已经划落到痣上的泪给擦去,然后又笑,笑得极其天真无邪,她头还是靠回在何靡肩。
她道:“都过去了,噩梦都过去了。”
何靡并不打算在柳渃这里打听“郎鸿”的事儿了。
午后柳渃倚在美人榻上小憩,木芙蓉茂盛的叶和热烈的花替她挡了大多的阳光。
不过风稍稍吹置绿荫下还是略微寒凉,何靡给柳渃身上盖着的披风掖好,打算离远些好和系统商榷下一步。
只是方才起身,脖子上就抵上了一把利刃。
那刀刃上有柳纹,雕刻得很繁密却不显花哨,何靡喉咙滚了滚,却极其冷静道:“沈淮,你若是杀我,渃儿会怎么样?”
她声音很轻很浅,仿佛是刻意如此怕吵醒了美人榻的姑娘。
只是身后执剑的不怕,语调里满是讥诮:“渃儿不会知道,渃儿睡深了。”
不是沈淮,是苏野宁。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郎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