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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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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齐姐,今天下午没客人吗?”
少年的声音从里屋的画室传来,音响里随机播放的歌单恰好断在两首歌中间,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有些飘忽。
下一秒又被渐重的鼓点淹没。魏承炀好奇老板的歌单里到底多少首不重复的慢摇,从他第一次到这似乎从来没有重复过。
金属感不算厚重也旋律不过度柔和,他很享受在这种环境下拿画笔工作,听得人舒服,线条也流畅起来。
好久没听见回音,魏承炀伸长脖子透过磨砂玻璃的缝隙向外看。
“嗯,小姑娘有事,说改天再约时间。”
齐眉站在门前,懒洋洋地靠着边框,慢慢吐完一小口烟圈才回答他。
声音不大,却在暖调的旋律里冷的很突兀。
“哦,那够可惜的。”魏承炀瘪瘪嘴,视线重落回眼前的画笔上。
这位小老板的时间可不算好约,前两天替她整理的时间表已经排到两个月后去,这次不来,怕是要再等不少时间。
齐眉没再回话,视线透过玻璃落在门外的一处。
时间刚过四点,八月末的太阳仍然毒辣,马路对面的少年寻了榕树荫下的一处阴凉打量着面前的门头。
已经是这几天第三次看到了,齐眉夹着细烟的双手抱胸,微眯着眼看向他。
挽成中袖的蓝色暗纹衬衫,黑色牛仔裤和潮牌的经典款板鞋,单挎在左肩的黑色背包,标准的学生打扮。
但还是足够打个八十分。齐眉直直地审视着不远处的少年。
长相实在是她的菜。
被高温烤化的阳光粘稠地淌了一地,他却似乎未沾染毫分。
他站在那里,周身都低了几度。
被从头打量到尾的人抬手接了个电话,目光顺着顶上的挂牌下移,对上玻璃门前站着的女人的视线。齐眉轻含着细长烟卷的双唇微微动了下,勾出个浅扬的弧度。
可惜没得到什么回应,站得笔直的小白杨不知道和电话对面说了什么,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齐眉挑挑眉,还没来得及回味,一颗脑袋就凑过来朝外边瞅着:“看什么呢?”
“好了?”齐眉没回答。
魏承炀向外看了看,感觉走到视野侧边的背影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什么,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
小孩今早顶着个耷拉到脸颊的黑眼圈带着卷拟了勾线的画兴冲冲跑来,不吃不喝在画板前磨色彩磨了大半天,终于献宝似的拿到她手边。
年轻人的脸上全然算不上疲惫,眼神亮晶晶地盯着齐眉,嘴上仍喋喋不休讨饶:“姐,这可是第十幅了。”
齐眉歪头看了看,图不算大,画得却十分精细。
生锈的听诊器被幽绿色的藤蔓紧密地禁锢着,听诊头处的金属鼓膜被挤得凹陷歪曲,生硬地挤出几滴鲜红的血滴。
色彩大胆,线条张扬,上次和他说的话确实听懂了。
半晌没有回声,魏承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喘一下。
“带身份证了没?”齐眉瞥了他一眼,随手把画稿钉在墙板上。
魏承炀眼神一亮,手忙脚乱从兜里往出掏:“带了,带了。”
齐眉扫了一眼,把小巧的硬卡片重新扔回他身上。
“十八?”
“对。”魏承炀点头,“上个月刚过的生日。”
女人把最后一口白雾吐出来,顺手把烧到手边儿的烟掐在门边的烟灰缸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不是童工就行。”
齐眉伸手把玻璃上孤零零挂着“招聘”两个大字的A4纸扯下来,两下折成纸团扔给身后的魏承炀,拎了第二天的画稿进材料室配颜色,多的也没再说。
小孩愣了一下,笑了:“小齐姐,招聘广告才挂了几天啊?这就不招了?”
明知故问,齐眉懒得理,眼神飞过去睨了他一把。
高考完一整个夏天都耗在这里,魏承炀算是走得熟门熟路,齐眉这位小老板的脾气也摸得门儿清,于是继续开玩笑:“我这算转正了,那咱也得有打杂的小工啊,人来人往的,看着架势足。”
“转什么正?手还没摸过块人皮就先做起美梦了。打杂的事照样你做。”齐眉扫一眼图,从颜料柜里往出拿,动作很连贯,看出胸有成竹的老熟。
但其实她接触刺青这行不过五年,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老手绝对算不上。只不过这些日子笔耕不辍,全年无休地干,也让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干出点名堂来。
这两年也算积累了些客源和流传度,工作室今年开年来订单不断。自己的时间排得太满,齐实在忙不来的时候齐眉就把丁老头拉来当临时工凑数。
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给店里找个帮手的事齐眉一早就琢磨上,只不过真要找却不是简单的事,就一直搁置到现在。
难找的问题出在她身上,一腔热血来打问的小青年络绎不绝,揣着十几年绘画功底的也有,有时候她站在人身后看那些个小孩画出来的图甚至觉得自己班门弄斧。但到最后她还是一个没收。
风格不合是一回事,还是齐眉难过自己心里那关。
刚落了正式岗的小孩心情美滋滋,话变得比平时更多起来。闲不住地缠着齐眉问东问西,反倒是她整个下午没多讲什么话,烟比平时多抽了两根,听到有关专业问题才叼着烟含糊地简单应两句。
太阳落山,惯例收拾了东西后,魏承炀背起包道别。
“小魏。”手放在门把上的男孩被叫住。
魏承炀回头。
今晚没有安排来作图的客人,会客厅的灯没有开。魏承炀只顺着余晖的光晕看着女人靠在墙边的侧影。
打火机“噌”地点燃窗外一片赤色的云,放在嘴边猛吸了一口,又缓缓往外吐。她人很瘦,薄薄地靠在廊道最窄处,吐气时的胸腔的起伏都被勾勒得十分明显。
“真的想好了再来。”半晌,她开口,头仍然微微低着,被她散在肩上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考虑好……或者当成玩玩儿也行。”
女人的声音总是很冷,也慢,也低,即便她讲话并不多么刻薄冷漠,听着却总是没什么温度可言。魏承炀却觉得这几句好像吐得格外艰难些,被空气中未散的烟圈烧出些温度。
魏承炀愣了愣,笑开:“不会的,师傅。”
齐眉被最后两个字刺在原地,没再讲话。
——
敲门声近乎是在他从卫生间走出的瞬间恰到好处地响起,褚钦擦着头发走到床边,捡了搭在椅背上的t恤囫囵套在身上。
“进。”
林木棉端着温热的牛奶放在桌上,却没立刻走。
潮湿的发尖儿聚的水珠滴在白色的短袖衫上,褚钦抓起毛巾继续往头上招呼:“有事?”
“妈前两天跟你说的,你去了吗?”
面前人动作未停,淡淡道:“嗯。”
前两天同样是夜里,同样的时间,林木棉同样静静地闭了门和他打商量。讲魏承炀整个暑假不着家地瞎忙,到底是干了些什么去。
年轻小孩,总是有人时时担心是否剑走偏锋跌进阴沟,左右盯着拉上一把。褚钦深深看了一眼,没说话,当是应了。
褚钦回想了下今天下午站在街边看的店铺。
门面并不大,开在文创街不算中心的位置,比不得五百米外中心区几个摄影和工艺品工作室那么气派精致,和咖啡馆料理店挤在一起,极简的纯黑色门头看起来有些突兀。
门脸儿是手写的艺术字体“An’s studio”,别的一个字没多写,生怕旁人看出多的什么一样。他也是路过两三回,拐进对门便利店窗边看着人进去,右臂又裹着层塑料膜出来才摸清究竟什么名堂。
塑料膜下面压着一个黑线勾出的鹿头。
勾线精致,色彩夸张。
“在一个刺青工作室,估计打工吧。”他如实道。
“刺青?”
“嗯,纹身。”褚钦解释。
“小炀才刚成年!去那种地方工作怎么成?”林木棉话出口才发觉声量太大,瞥了一眼进来时关好的房门,随即压低声音喃喃道:“我得回去和程焱讲讲,辛苦你了小钦。”
褚钦没回话,随手向后捋了一把额前稍稍长了点的碎发,起身去合门边散着的行李箱。
第二天早餐他起得迟了些,穿戴齐整坐到餐桌旁时家里只剩林木棉一个人。
在旁边人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喝完一碗粥,褚钦放下餐具:“有事说吧。”
林木棉反倒吞吐起来,嘴角挂上笑地和他打商量:“小钦,你今天能再去那个纹身店看看……”
“妈。”褚钦打断她,“我今天回学校。”
“我知道,我知道。”林木棉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想了下,还是没好和你程叔叔讲。你知道他那人,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把你弟弟揍成什么鬼样子……”
褚钦看了她一眼,起身把行李箱从房间拖到门口。
“妈知道你忙,但还是想你去帮着劝劝小炀。马上开学了,也别总干些个不着边的事。”林木棉的手覆在拖杆上,“文创街离你学校也不算远,行吗?”
文创街的确离褚钦学校不算远,起初就是大学城一群文艺小青年的消遣地儿,年轻人总是有无数新奇古怪的想法和实践,于是整条路边儿都被涂鸦填满,街边净是些卖小工艺品和学生自己捣鼓出的小玩意的小摊。
乘了互联网的东风,被流传到网上倒是成了知名度不小的网红打卡点。后来被政府规划部门看上,干脆做成一整条的文创街。
褚钦站定,轻轻吐了口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