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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别 ...

  •   “阿依!阿依!”白芷瞧着身边的人毫无反应,不由伸手戳了戳她的前臂,后者居然被吓了好大一跳,眼瞧着就把手上的盆栽扔了去,幸而白芷眼明手快,堪堪拦住。
      “阿依!你做什么呢!”白芷蹙眉叱道,“这花儿要是有个好歹,让贺司苑知道了,你这双手就废了!”
      “对不住,对不住!”阿依回过神来,连连道歉。
      白芷见她小脸发白,这才放缓了语气,只仍蹙眉道:“你怎么看着精神恍惚?昨儿你一晚上没回来,是去哪儿了?幸而昨晚陛下留宿皇后娘娘的迎曦宫,王尚寝忙着张罗去了,未曾回来。若让她知道你彻夜未归,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对不住。”阿依讷讷道,见白芷还欲寻根问底,连忙岔开话题道:“你说大殿下的及冠礼结束了吗?”
      她与白芷是最低等的宫女,她们俩连远远观礼的资格都没有。白芷侧耳细细听了听,道:“听动静想必是完了。”
      “哦……”阿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有些忧心地望向大礼举行的方向,也不知他如何了?阿依不怕别的,就怕他在及冠礼上但凡露出了一丝对陛下赐字不满的端倪,那便是滔天之祸。
      “白芷,阿依。”一声略显阴柔的声音唤来,二人顿时敛了脸上神色,往来人方向紧走了几步,屈膝行礼道:“元公公安好。”
      “今日送去迎曦宫的花儿,先缓上一个时辰再送去。”花房的领事太监元望岳嘱咐道。
      迎曦宫是皇后娘娘的宫殿,不知怎的,阿依只觉心头一突。未经细想,便脱口问道:“为什么要缓上一个时辰?”
      “阿依!”白芷忙忙拉扯她的衣袖,阿依这才发现元望岳已蹙起了眉。她忙垂下了头,轻声道:“奴婢是怕迟了,皇后娘娘恐要怪罪。”
      元望岳这才缓了脸色,低声道:“也不怕告诉你们,今儿大殿下及冠礼后,皇后娘娘在迎曦宫朝二殿下大发雷霆,哪里还顾得上这花什么时候送去。你们晚些去,别触娘娘霉头才是正理!”
      “是!多谢公公提点!”白芷扯着阿依感激地行了一礼,待元望岳走远了,白芷一脸庆幸地松了口气,转头却看见阿依的脸色莫名有些苍白。
      “阿依……”白芷担忧的晃了晃她的衣袖,却见后者抿了抿唇,抱着手上的盆栽便往迎曦宫疾步走去。
      “阿依!”白芷急得直跺脚,万般无奈,还是跟在她身后疾走。
      两人气喘吁吁地走到迎曦宫前,叫守宫门的小黄门拦下,问道:“尔等何人?”
      “公公好,我们是花房的宫女,奉命送来今日的花朵盆栽。”阿依说道。小黄门探查无误后,便将她们放了进去,还特地嘱咐她们放下盆栽就赶紧离开。
      两人走进宫内,便察觉到里头的气氛冷肃得可怕。两人刚将手中的盆栽放在正殿的阶前,便骤然看见正殿禁闭的大门猛地被推开,一着沉紫金蟒冠服的青年从殿中大步迈出。只见他还没走几步,一个白瓷茶盏便从殿内掷来,砸在了他的脚边。
      满宫的奴仆包括阿依两人,都迅速跪了下去。
      瓷盏碎裂的声音极大,但仍掩不住殿内响起的怒极的女声:“你若真敢去广言殿,本宫只当从此没你这个儿子!”
      青年挺直的身躯顿了一顿,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宫门,随侍的太监余天宝也紧忙追了出去。
      正殿的殿门又猛地闭上。白芷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急急拉着阿依便往外跑。谁知两人才出宫门,阿依便挣了她的手,往广言殿的方向疾步走去。
      “阿依!你干什么!花房在这边!”白芷又慌又急,却又不得不随着她走。
      这个阿依平时最是稳妥,今儿怎么像疯了似的!
      还未等白芷想明白,她便一头撞上了阿依的后背,原来她已经停下来了。白芷顾不得头疼,正想问她怎么回事儿,却看见后者一脸忧心直直望向前方。
      她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数丈开外立着身着沉紫冠服的身影,太监余天宝正焦急万分地在他身后站着,不知正低声劝着什么。
      白芷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是二皇子!阿依怎么会用这种眼神注视二皇子!
      阿依顾不得白芷在焦灼什么,她满心满眼都放在那人身上。旁人不知道他的苦处,但她知道。被母亲这样严厉谴责,却又在找父亲的路上这样踌躇,她心疼他的挣扎。
      阿依突然回头便走,白芷心事重重地跟了上去,阿依又走回了花房。此时花房的奴仆大多已出去送花了,花房里只有寥寥数人。白芷还未来得及问阿依想做什么,就看见她拿了一把剪子,剪下了盆中一朵浅红色的山茶花。
      白芷只觉得天旋地转,低声怒斥道:“你疯了吗!”
      阿依却只是乞求地望着她,倒叫她一腔教训不知从何说起。见她不再言语,阿依也不再耽误,又急匆匆地走到广言殿必经的路上,在路面放上了那朵山茶。白芷正要问什么,却被阿依一把拉着往远处躲开去。

      余天宝真心觉得这该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伺候了十几年的主子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回到了宫里,这才多久啊,今儿就被陛下一句话奠定了前程。他倒从未敢奢望让主子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但是他深知主子有多想获得陛下和娘娘的认可,今日这一遭,他都不敢去想自家小主子该有多伤心。
      唉!余天宝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盼着小主子等会儿可别为了这事儿跟陛下闹起来。他烦恼,小主子必然更不好受,不然迎曦宫距广言殿一盏茶的路程,小主子也不至于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
      他闷头闷脑地朝前走,却差点撞在了兀的停下脚步的主子身上。
      余天宝赶忙站稳了身子,却惊诧地发现面前的小主子突然蹲下了身体,捡起了路上的一朵浅红色的山茶花。
      “哟,哪来的山茶花呀?瞧这模样倒是跟燕山行宫那院子山茶花一模一样。”余天宝道。
      “嗯。”祁慕沂应了一句,把玩着手里的山茶,从踏入迎曦宫便蹙紧的眉头,此时却是松开了。
      余天宝将这变化收入眼底,今日悬了一日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余天宝喜盈于色,几乎想给这朵花跪下了。
      “走吧。”祁慕沂握紧了手中的山茶,大步流星地迈向广言殿。
      “阿依……”白芷看见祁慕沂捡起了那朵山茶花,本来就忐忑的心更加不安,尤其在看到阿依脸上溢出笑意时,一颗心更是像悬在了塔顶。
      浑浑噩噩走回花房,白芷再也忍不住,拉着阿依走到角落里,便逼问她与二皇子到底生了什么缘由。
      阿依禁不住纠缠,便与白芷坦白了昨夜的境况,白芷悬在塔顶的心,如今却似坠入烈火中的炙烤。她双唇蠕动,欲要说什么,却又在看见阿依舒朗的眉目间咽了下去。

      广言殿。
      偌大的殿内鸦雀无声,静得让大监袁广生似乎都听到了外头叶子落地的声音,因此当御座上的人放下一本奏折时,袁广生愣生生被这声音吓得倒退了一步。
      阶下跪着的人却仍是一动不动。
      “下去吧。”御座传来的声音沉稳清冷,虽说那人眼睛看着的是下跪之人,袁广生却清楚这话是对他说的。
      袁广生悄无声息地退下。
      沉稳清冷的声音复又响起:“你方才说什么?”
      “儿臣自请驻守吴钩郡。”
      御座上的人缓缓步阶而下,绣着金龙的履金靴在他跟前站定,他却将头磕了下去,沉声道:“求父皇成全!”
      “是因为朕为你取的表字,你母后怨怼于你了?或是……你也怨怼于朕?”
      原本伏身的祁慕沂跪直了身体,缓缓看向眼前的承嘉帝,目光澄澈清冽,毫无阴翳。
      “那父皇可否告诉儿臣,为何为儿臣取字‘溪云’?”他缓声问道。
      承嘉帝紧紧凝视他的双瞳,许久后才伸手搀起了他,大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御座之前,道:“坐下。”
      祁慕沂变了脸色,僵直着身子不肯就坐。承嘉帝微微一笑,重重按下他尚且稚嫩的肩膀,迫他往那金雕玉砌的御座上坐了下去。
      “看见这些奏折了吗?”承嘉帝指着几乎把一丈见方的御桌挤满的奏折,问道。
      “看见了。”
      “这些劳什子记载的皆是国计民生,你目之所及,不过十中之一。”承嘉帝随意摊开一本奏折,复又拿起朱砂狼毫,塞入祁慕沂手中,“你随意勾勒一笔,便是南塘郡旱灾十万百姓的兴亡。”
      “批吧!”承嘉帝沉声道。
      祁慕沂握着不过一两重的狼毫,却觉得此笔重逾千斤。
      “儿啊!”承嘉帝舍下天下间最尊贵的称呼,用着天下最普遍的称谓,叹道:“御座再金贵,也不过是用金玉堆砌的牢笼。大穆经先帝一朝,已是满目苍夷的烂摊子!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们都不要坐上这个位置。然而天下是我祁家的责任,我膝下唯有三子,便让你兄长将这重担挑去吧。而你,我只希望日后你能不受束缚,永如溪云自由。”
      “父皇……”祁慕沂双瞳通红,心下那仅存的一丝不甘也随之而逝。他放下手中的朱砂狼毫,在御座旁屈膝跪下:“父皇未登基前曾在吴钩郡与嵇首交战,皇兄也曾在吴钩郡驻守三年,如今也该换儿臣去守卫我大穆河山了。母后因我与皇兄多有隔阂,我前去吴钩郡也正好让母后歇了那份心思,求父皇成全!”
      “罢了!”承嘉帝仰首长叹,注视着眼前尚且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儿郎,始终还是妥协了,“你此去吴钩郡,朕会请清河王与你同去,清河王虽曾受重疾不能征战,但论兵法谋略无有出其右者,他领着你朕也能放心。此外,朕与你潜龙卫令牌,此后潜龙卫就归你统辖。”
      潜龙卫!祁慕沂倏地抬头,京畿三卫——潜龙、虓虎、飞豹名震天下,潜龙卫主追踪暗杀、收集情报;虓虎卫武功高强,主护卫御驾;飞豹卫兵强马壮,主拱卫皇城。京畿三卫向来都是牢牢掌握在帝王手中,可以说,京畿三卫是皇权巩固的脊梁。但如今,承嘉帝却要将其中最重要的潜龙卫交给他!
      “父皇,儿臣不配统辖潜龙卫!”
      承嘉帝微微一笑,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潜龙卫在你身边,朕放心。”

      承嘉十六年,帝封次子慕沂为靖王,即日赴吴钩郡戍边。

      阿依得知这个消息时,正被白芷边抹药边训着:“你看看你这手,都被打成什么样儿了!”
      花房的规矩,要是花儿出现毁损,负责照看的奴仆是要笞手五十的。阿依剪下那朵山茶,就被贺司苑罚了笞手五十,如今双手手心皆是血肉模糊。
      “没事儿,不怎么疼。”阿依轻声道。
      “你这罚倒是挨得干脆,可二皇子都去吴钩镇了,不知归期几时,你这么做值得吗?”
      阿依毫不犹豫的点着头,一双晶亮的眸子闪着坚定的微光,极为认真地朝白芷说道:“他会回来的!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燕山行宫的山茶花和沂水的风光!他一定会回来的!”
      直到若干年后,每当白芷想起此刻阿依坚定炙热的眼神,都忍不住泪如雨下。若是早知今日,她一定在那时就狠狠打碎她的希望,也不至于到后来,眼睁睁看着她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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