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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狭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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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沈让心事重重走在街上,暖黄的灯光在青石板上拉出一道斜影。
忽然有人从背后重重拍了他一下。
“小相公,一个人在此闲逛,也不怕犯了宵禁?”来人脚步虚浮,衣领处别着一把扇子,浑身散发着一股不着调的气质。
沈让闻到他口中的酒气,更是烦上加烦,绕开他换了条道走。
那人追着缠上来:“少爷我与你说话呢,你敢不理?”
说罢按住他的肩头,带着玉扳指的手作势要摸上他的脸。
大齐男风盛行,丝毫不避讳这等事,想不到竟然祸害到他身上来了。
沈让生得唇红齿白,嫩的能掐出水来。
总能碰着奇奇怪怪的臭男人,言语轻薄不说,更有甚者还想上手,骇得他工作繁忙之余,还得学着防身的功夫。
“滚开!”肩膀狠狠撞开那人,沈让难得粗声恶气骂了一句。
“哟,还挺有脾性,你叫什么名啊?赶明儿我把你纳进府里。”那人生得壮实,宽阔的胸膛好似一堵墙,横在沈让面前。
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今儿不好好教训你,对不起我这散打六段。”沈让啐了一口,撸起袖子与他扭打在一起。
趁其醉酒无力,先攻他下盘,奈何对方也是个练家子,抬手在沈让胸口略一推搡,直把他推出老远。
沈让扶着墙勉强站定,郁闷得差点吐血。
怪他怒上心头,忘了自己不是从前那个一米八肌肉壮汉,眼下是他自不量力了。
呔,这不争气的身子!
这人调笑着嘟囔了几句,一准又是污言秽语,沈让懒得去听,瞧见他贼心不死,摇摇晃晃的朝这边走来。
余光瞥见地上落下一根烧火棍,心下大喜,沈让弯腰捡起,装备到手心里踏实不少。
他挥舞着烧火棍往这登徒子脸上招呼,那人伸出手去拉,手臂举在半空中,看得沈让直摇头,动作实在太慢了。
只见这登徒子高仰着下巴,整体重心都压在前头。
沈让找准机会,指尖攥紧发力,拳头直击他面中。
一声闷响,那人大叫一声,鼻血蜿蜒流下,踉踉跄跄倒退几步。
手背传来钻心的疼痛,沈让俊逸的面孔扭曲了一瞬。
此举显然惹怒了面前这人,骂咧咧扑过来,沈让左右闪躲,一时不察被他攥住手腕,整个人都被迫窝进他怀里,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感觉背后的男人浑身一僵,像是被抽去力道一般软倒在地。
沈让倏然回首,撞见少年冷峻的面容,一双眼眸亮得惊人,带着迫人的气势。
目光下移,沈让心下了然,看来是用剑柄敲晕了这登徒浪子。
等等,他是后脑勺着地的?
搞不好是要死人的……沈让忍着恶心去找他颈下大动脉的位置,脉搏跳动有力,吊起的心重新放了下来。
“死不了,我下手最知轻重。”少年将佩剑挂在腰间,极为轻蔑的睨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
“多谢你。”
少年绕着他走了半圈,目光兴味:“的确有被男人调戏的资本。”
又一个不正经的。
刚才的好感全无,沈让耷拉着脑袋绕开他,一心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除一除身上的秽气。
“等一等,朱雀大街怎么走?”
敢情还是个问路的,沈让一五一十的指给他,心头是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遥想当年,他近身肉搏从无败绩,哪里轮到一个半大少年前来搭救。
少年动作潇洒的翻身上马,看得他眼热不已,临走时抛下一句:
“夜路难走,似你这般品貌,小心被抓去当娈童。”
说罢一扬马鞭,消失在街头巷尾。
徒留沈让一人站在原地咬牙切齿。
近来金陵城不太平,细想想还真有这样的可能,骇得他贴着墙根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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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外头就传来不大好的消息。
果真如沈让所料,那日与高庆同桌吃饭的两人,回去不久就病倒了,上吐下泻,寻遍大夫也不见好转。
索性他们摄入量不多,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如此一来,春风满月楼的招牌砸了个彻底。
“出了这样的事,于情于理咱们都该去瞧瞧。”春风满月楼已经歇业两日了,上上下下养着一百多号伙计,其中的损失不计其数,蔡掌柜靠在椅背上,长吁短叹道。
“掌柜的,你腿脚不灵便,腊月寒天的出行不易,还是我去一趟吧。”沈让灌了口热茶,做势要起身。
正好去瞧瞧那二位客人都是什么症状,方便他后续判断高衙内的死因。
后院的伙计备礼装车,蔡掌柜站在一旁清点,随后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沈让。
上头写着李参军家的二少和城西柳秀才家的住址。
李家的府邸离甜水巷隔着两条街,脚程快的话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沈让先去的此处,向门房秉明来意,在寒风瑟瑟中等了一会儿。
不出意外的连门都没进去,只见李参军家中仆从客客气气的将他请走,礼也不收,面也不见。
出了这档子事,心存怨怼也在情理之中,没上门闹事亦是相当讲理了。
沈让叹了口气,掀开马车的帘子看见天空飘起了雪花,忙吩咐小厮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来到一处破败的老宅,柴门紧闭,沈让轻叩门环,唯恐惊扰了房中的人。
门拉开一条细缝,现出青年苍白清瘦的脸,唇上无一丝血色,却难掩丰姿夺人的容貌。
沈让眼前一亮,想不到还是个美男子,世人总会对拥有美貌的人偏爱一些,他也不能免俗。
“你有何事?”柳清玄披着棉袍,神色倦怠的打量他。
“在下是春风满月楼的伙计,听说您病了,备了些薄礼前来探望,不知现下可好些了?”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沈让跻身上前,微圆的眼眸带着浑然天成的笑意,很难叫人生出恶感。
柳清玄的神色没什么波动,侧身放他进门。
清幽的小院收拾得很干净,门前栽着一颗槐树,光秃的枝桠无端添了几分寂寥。
只见柳清玄从里屋出来,换了一身孝服,清瘦的脊背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看出沈让眼中的疑惑,开口解释道:“家母刚过世,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罢。”
沈让神色一凛,道了声节哀。
柳清玄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绕到里屋拿出一盏茶碗,给沈让沏了一杯茶,茶汤清亮落在白瓷杯里煞是好看。
“高衙内的死因不明,官府还未曾定论,左右是在我们酒楼出的事,怎么着都该来看看,柳相公都有什么症状?”沈让身体前倾,眼中关切不似作伪:“不如请个大夫瞧瞧,医药费我们来出。”
柳清玄摇头:“多谢好意,我看还是不必了,只是有一点头晕恶心,旁的没什么大碍。”
话音未落,他掩嘴轻咳几声,面上青白一片。
观其症状的确像铜中毒的迹象……
“柳相公与高衙内很相熟吗?有些事不知能否一问。”
“我是弘文书院的先生,高兄的弟弟在此读书,一来二去便也认识了。”
沈让哦了一声,见他言无不尽,态度还算和缓,不免对此人添了几分好感:“是这样,那……高衙内平日有什么仇家吗?”
“为何会这么问?”
“当日案发我在现场,瞧着高衙内的死因恐怕没那么简单,兴许是有人寻仇,蓄意谋害他也未可知。”
“怎么可能!”柳清玄倏然起身,神情难掩激动:“高兄素来为人和善,怎会与人结怨,还是不要胡乱猜测为好。”
如果不是知道高衙内平日的所作所为,沈让差点让他给蒙过去。
高庆其人,嚣张跋扈,仗着他爹有权有势四处张扬,丢尽了高大人的脸面,即便是春风满月楼这等背景雄厚的酒楼,每逢他去吃饭也是不敢收钱的。
“柳相公说的是,听说高衙内刚与京城贵女许下亲事,就出了这等意外,实在令人惋惜。”沈让用杯盖撇去茶末,呷了口茶,顿时眼前一亮。
这茶也太香了,即便沈让不喜喝茶也能品出好坏,市面上轻易买不到。
“我还在病中,实在有些乏了,你请回罢。”柳清玄搁下茶碗,目光冷淡。
“那柳相公好生将养,在下择日再来看你。”沈让向来识趣,起身告辞。
临出门,心里泛起了嘀咕。
这柳相公看着二十好几了,竟然未曾娶妻,这般容貌又有功名在身,哪家的女儿都愿意嫁的。
柳家的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
门外的小厮站在风口里等候多时了,胡同口太过逼仄,马车只能停在外边,离这还有好一段距离。
寒风直往骨缝里钻,冻得人呲牙咧嘴,沈让步履匆匆,行至拐弯处差点与一人撞上。
来人撑着伞,嘴边留着两撇小胡子,模样甚是威武,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
沈让面带歉意,朝他拱了拱手。
那中年男子面上适时露出笑意,两撇小胡子上下一动,侧身让出一条道。
沈让招呼着小厮快跟上,裹紧衣领加快了步伐,丝毫没有察觉背后传来一道探究的视线。
“大人,您瞧什么呢?”穿着常服的衙役,探头去看自家大人凝视的方向。
沈学义收回视线:“刚才那人是谁,你认得吗?”
“哦……”衙役一拍脑门:“您说他呀,春风满月楼的伙计,好像是姓沈,前几日高衙内出事的时候打过照面。”
沈学义摸了摸嘴边的胡须,神色恢复如常。
“无事,走罢。”
一行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前站定,沈学义负手而立,一旁的随从叩响柳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