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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英台要改命(十七) ...

  •   樊谷在被推下忘川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要摔入冰冷刺骨的汹涌大潮中。
      出乎意料的是,这看上去寒气逼人,浪潮激荡的忘川江,内里竟然是温暖平和的,泡在里面的感觉简直……
      简直就像她小时候在外面度过了糟糕的一天,终于回到家,泡在妈妈放好热水的浴缸里一样。

      在她回想那个美好时刻的细节时,星星点点的光芒忽地在她四周闪烁,照亮了幽暗的江水。那些光芒渐渐汇聚成了一条明亮柔和的光之船,将她稳稳地托起。
      恍惚之间,她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刻——她把浴室的灯关了,在洗手台上摆满了小小的星星灯,然后在微茫灯光闪烁的黑暗之中,闭上眼把自己缓缓沉入浴池,假装自己在银河漫游。
      ——直到手串上的蝴蝶忽然动了起来,跳出手串的束缚,在她面前闪闪发光地飞舞。
      她这才清醒过来,把意识拉回这个游戏。

      她发现,那只蝴蝶身上代表七颗织女星的刻痕处泛出点点银光,连接着这条星船的所有光源,也是在这时她才明白,孟婆设计的这个小细节居然还有渡河的用处,而且多半是借鉴了“织女星渡河”的典故。妙哇。

      眼前飞舞的铁蝴蝶开口说话了,和蔼沉稳,正是孟婆的声音,想必这也是什么玄妙的法术:
      “我很欣慰,你找到了这里。想必,你已经知晓那位大人的力量,还有她的尊名了。”

      樊谷回答道:
      “没错,我终于回忆起来了。她叫阎蜜。”
      这个在水面上不能说的禁忌之名,在忘川中终于可以说了。

      阎蜜在古天竺神话中,身份是阎摩的孪生妹妹,这两位尊神是最初的地府统治者,妹治女魂,兄治男魂。
      按照神话的记载,阎蜜原本应该是地府双王之一,也不知为何失去了权柄,沉睡于忘川河畔?
      樊谷很好奇这个支线剧情是如何安排阎蜜的事业线的。

      铁蝴蝶当然无法解答她的疑惑,她只是说:
      “我可以给你引路,但我也只能引路。我很遗憾,无法帮你更多。”
      “务必记住,武器,法器,灵咒,妙药……一切的外在力量,在忘川中都会失效。只有精神力量才能发挥用场。”
      “无论你会遇见什么,绝不要忘了你为何而来!无论前路有多么难,绝不要走回头路!”
      “笃信,精进,念力,定力,智慧。永远不要抛下这五样东西,无论你的负担有多重!”
      “否则,你将永远无法到达你的目的地,永远无法跨过这条可怕的遗忘之河!”

      樊谷揣摩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系统:“她这是在警告我,这条支线我要是玩崩了,可能会被永远困在忘川里面……?”
      系统很圆滑地答复道:“很多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关键要看你自己怎么想!问问你的心吧!”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在铁蝴蝶的一番郑重警告下,樊谷本来有些发热的信心稍稍冷却了些。
      所以,她在第一扇拦住她的门,“信之门”面前,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一关,顾名思义,就是考验玩家信心的,门上那大大的“信”字,好像生怕玩家看不出考点。

      虽然明知道考点,但是在巨大的,冒着沸腾烟雾的滚水瀑布面前,她还是迟疑了。
      她应该毫不犹豫地闭眼冲过去的,这个瀑布门肯定只是看起来滚烫,实际上温和无害。
      但一旦她开始犹豫,开始回想起自己被开水烫的惨痛经历,这个瀑布就越看越逼真越看越可怕,“毫不犹豫”的过程也就被无限延宕至于……无了。

      樊谷在瀑布面前干瞪眼半天之后,说服自己树立了另一种信心——一定还有别的路的!
      超甲等游戏不是要尽可能挖掘玩家的多种潜力吗!这种看着就像脑筋急转弯大集合的支线怎么可能只开放一个简单粗暴的选项呢!一定还有别的路的!

      ……
      她的信心没树立错,不知过了多久,她体感有半小时,她终于在瀑布前面的大石头深处,挖出了……一个像遥控器一样的东西。
      没有用任何道具,用的是她的双手——强烈的信心让她的双手变得比铁锹还锐利。

      当她依次按下了遥控器上的赤橙黄绿蓝靛紫七个按键,发现眼前的滚烫瀑布变成了蘑菇状,猫猫状,百合状,骷髅状,六芒星形,等边三角形,旋转楼梯型……直到她暴躁地一次性用手臂碾过七个按键,眼前的滚水才彻底消失,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呵呵,有信心的感觉真好。要是这次也不起作用,她真的要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进之门”的考验相对简单一些,佛门所谓“不断精进”,说白了就是要一直勤勉地做善事修善道。这一关只要勤勉地按照骷髅头们的指示,用正确方法把他们从沼泽里打捞出来就可以了,捞了一百个骷髅头之后,沼泽就会干涸,露出一个洞穴,这就是通往新考验的路了。

      “念之门”的考验也不难。一片废墟中错杂林立着八位双臂高举,手心向上的比丘尼石雕,每位比丘尼手上有一张字条,标注着她所要敬奉给神佛的酒浆类型。樊谷要做的,就是从灰色的废墟之中,找到对应的灰色酒罐,放到这些比丘尼石雕的手中。

      酒罐虽然又小又隐蔽,好在废墟也不大,只要肯多弯腰,肯多狗爬,肯多扒拉,找全这些酒罐也并不难。找东西的专注之念力,她还是有一些的。

      对她来说,比较难的部分是抑制住打开那些罐子看一看尝一尝的好奇心。梨汁浆、阎浮浆、酸枣浆、甘蔗浆、蕤果浆、葡萄浆、舍楼伽浆、婆楼师浆——也不知道这些酒浆的还原度如何,打开之后里面是空壳,还是甜甜的果汁,还是真正的美酒,还是一些恶趣味黑暗饮料?

      把对应的酒罐物归原主之后,比丘尼石雕就会动起来,虎虎生风地展现她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废墟为宝亭”的绝技。

      被她们建起来的八角凉亭,月光一般皎白,缀着八个精巧的法铃。她们站在不同方位,同时摇响了那些法铃,铃声交织在一起,声浪逐渐具现化成浅淡的蓝色,最终凝成一口大钟模样,把樊谷和她的引路蝶,星光船一起吸了进去。

      这个不同寻常的进门方式,让樊谷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也证明,这扇“定之门”,果然是对她最大的考验。
      和她一起进来的星光船和引路蝶都消失了踪迹,四周没有背景,只有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入水以来的轻微失重感也被深度失重感取代,她在这剧烈增强的失重感中晕眩了一会儿,又被身后传来的一个熟悉声音吓得浑身一激灵,以呛水的方式,被动恢复了神智。

      ——这可不能怪她,任何一个人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背后叫自己,都会被吓到的吧。
      但是,那声音说得越多,她的惊吓感就越少。
      取而代之的,是她无比熟悉的暴怒感。

      那是……她对自己的暴怒,是她对心底另一个声音的厌恶。

      “樊谷,你不该再往前走了,你已经走得太远了,你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想想你的妈妈吧,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你最重要的人,她绝不希望看到你继续如此……浑身带刺地生活着。她给你取这个名字,不是希望你长满反骨,永远在质疑,永远在反抗,永远在与环境为敌,而是希望你虚怀若谷地去爱世人,爱世界。”

      “你本不该对这世界充满仇恨。你是命运的宠儿,你在期待中降生,在深厚的爱和宽容的教育中成长;你既不需要为了物质而发愁,也不缺能让精神富足的爱好;你有关系亲密的家人,你有十分要好的朋友,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轻易拥有欣赏你,呵护你的恋人,拥有一份安全又轻松的工作,安逸快乐地过完这一生。这样难道不好吗?”

      “可是为什么,你一定要活得那么较真?一定要那么敏感?一定要与传统为敌?那么多人都能尊重传统,与它们和谐共存,为什么你不可以?”

      “你为什么想揭露传说背后的黑暗现实?为什么喜爱追溯浪漫传说的残酷源头?为什么渴望打破人们对流行传说的固有观念和美好想象?为什么渴望别人按照你的想法解读传说?”

      “你以为自己多读了一些书,会玩弄一些文辞,就掌握了世界的真理;你觉得反抗传统,批判社会能让你看起来更与众不同,所以你这么做了。”

      “醒醒吧,与你为敌的根本不是社会,不是他人,而是你自己。只要你能放下傲慢,放下虚荣,温和地融入环境,你就能拥有安全又幸福的人生。”

      “多少比你条件优秀的人,因为出身不好,都过得没你好。而你一出生就已经活在甲等的人生了,你已经捡了大便宜,你凭什么不满足呢?”

      樊谷一直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听那个声音说话,也不要回复,更不要回头。
      可是,无论她怎么捂住耳朵,那个声音都无比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无论她怎么假装不在意,她其实都在意得不得了。
      ——因为她清楚,那些声音是“另一个她”发出来的。

      在孟婆的助手和孟婆的蝴蝶先后警告过之后,在她明知道回头一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时,她还是被“另一个她”的话激得回了头,并且忍不住抽出武器去砍。

      当然,单纯的武器攻击是不起作用的。

      虽然她发起疯来,对着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都能毫不手软地砍下去,但是除了一次次地看着“自己”被砍死又复活,变得更生气以外,她什么都没改变。

      而那被砍的“另一个她”,一直没有停止输出,一直在不断地刺激她。

      “你根本杀不死我,樊谷,因为我就是你。”
      “你还不承认吗?你根本没有你标榜的那么坚定,你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大,你最能引以为傲的只有运气而已。”
      “你配不上你的理想,你无法实现你的野心,趁早放弃它们吧。”
      “你就是太钻牛角尖了,都钻出心理问题了,就该早点去看医生。”
      “除了你的家人,根本没有人需要你,你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才总有那么多没用的想法。”

      想起某件事,溺水般的感觉突袭了她,让她的呼吸紧促,耳边轰鸣,五脏六腑变得冰冷胀痛。
      她竭力伸出手想要捂住“另一个她”的嘴,但却没能做到。

      她只好激烈反驳道:
      “我知道他们会说什么,我看过所有的心理治疗理论!他们会说我以偏概全,他们会说我错误归因,他们会说我放大了不合理的信念,放大了人格中的偏执成分,他们会劝我宽容为上,他们会劝我去发现讨厌之人的优点……他们会让我做什么SDS,SAS,Pstri量表,拿着统分结果告诉我我病得不轻,他们会劝我做放松训练,想象模仿,或者什么CBT五栏表,总之是试图给我洗脑,让我觉得我原本的想法一定是错的!”

      “可是我受够了啊!我就是讨厌一直被教育要宽容,要忍耐,要理智,要向内归因,要接受环境,才变成今天这样的!我受够了去反思自己讨好别人,我受够了为了维护和平的假象压抑尖锐的意见!”

      “我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从小,从小就是这样,只要平时听话,就必须一直听话,不然就不是好孩子,不然就是任性!亲戚家的熊孩子把我玩具弄坏了,你们说熊孩子就这样,要宽容他,我被班上同学集体孤立欺负,你们叫我找找自己的原因!”

      “因为我是好孩子,所以我总是要去忍耐熊孩子作威作福,不能生气,不能还手,然后还要听你们这些权威来教我和熊孩子和平共处,教我提升忍耐力!”

      “如果好孩子就要被苛待,如果好孩子就要无条件忍让熊孩子,我再也不当好孩子了!”

      她虽然一直言辞激烈,但却觉得身体越来越无力,而“另一个她”带着一脸得逞的笑,准备将她拉进黑色的漩涡。

      就在樊谷快要被那个幻象拉走时,一朵石榴花从她发髻上掉了下来,红光闪烁,幻化成一个小女孩,正是黄珍妹的模样。
      黄珍妹帮她推开了那个幻象,对她笑道:“别听她胡说,我需要你……我们需要你。”
      说完,她的身影便消失了。
      但她的话,一下子又唤回了樊谷失去的精神力量。

      对了,就是因为她没有活在深渊,她才有多余的力气,去把深渊中的人拉上来,甚或去……荡平那个该死的深渊。
      就是因为她在深渊之上,她才能看清深渊的面貌,她才会仇恨制造深渊的存在。
      ——她才不是矫情。
      ——她才不是废物。

      “需要的!”她大声而坚定的对“另一个她”喊道。
      “我很重要,我很重要,我就是很重要!”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需要我,很多很多人!这个世界也需要我这样的人,需要很多很多!”
      看见她这样的态度,“另一个她”摇了摇头,但也没说什么,她的身影逐渐消失了。

      在“另一个她”的身影消失后,引路蝶和星光船重新出现在了她面前。
      同时出现在她面前的,还有一扇写着大大的“慧”字的白色大门。
      樊谷愣了一会儿,皱眉问系统:“……我用了多久来过定之门来着?”
      系统答道:“三十分钟。”
      樊谷木然地点点头,又问道:“前几个门我用了多长时间?”
      系统答道:“信之门是三十二分钟,进之门是四十分钟,念之门是五十分钟。”
      从时间上算,定之门的考验居然是她最快完成的,可是她却感觉陷在里面的时间,比其他三个门加起来乘以十,都还要漫长。

      放空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情绪平复得差不多的樊谷,进入了最后的慧之门。
      她一靠近那扇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清亮空灵的女声,唱着她熟悉的歌词;
      “此生幸得暇满船,生死海中渡众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英台要改命(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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