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鬼事》经年莫兮

1、楔子

　　一支梦香甜。
　　墙上的烛影忽明忽暗，晃出一男一女欢合的剪影。男人的喘息在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低沉深重，女人的呻吟夹在这喘息中，若有若无。
　　我从阴影里略略探出身。
　　首先看到的是她的手。她的手似乎比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更美了些，晶白如羊脂玉，纤细如柔荑草。我扬手招来几缕风，幔帘微起，再看到的是她的长发，漆黑如墨，柔滑如缎，长及脚踝。于是我又看见了她的脚踝。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玉琢一般的脚将帘子整个挑起，慵懒地瞥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来了。”
　　我细细盯着她的脸，果然是不老不死，千百年了，竟还是能波动起我本已无欲无求的修为。“动酆都者唯寐狸”，她这一张脸，不知葬了多少人鬼。
　　“悠扬你在干什么？”床上的男人环住她的腰，声音伴着粗重的呼吸。
　　“悠扬，”我斟酌着字词，笑道，“小狐狸，我认识你几千年，你也换了百余个名字了，别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取了个这么清纯的。”
　　寐狸眼中泛起一丝笑意，推开那男人道，“你这一次真是好慢，足足让我等了你二百年。”
　　床上的男人迷茫地抬起头，“悠扬？你在同谁说话？有谁来了吗？”
　　我走到离床不过五步远的地方，不介怀地笑着示意她自行处理。
　　寐狸手抚过那男人的眼眶，自言自语般漫不经心地道，“你不认得他吗？他可是追了我三千三百年的酆都鬼使。”
　　我清咳了一声，“小狐狸啊，其一，你说了他也看不到我；其二，这个‘追’字，可否换一个？”
　　寐狸没有回答我，望着男人的眼瞳氤氲出淡淡的血红色，我闭眼转身，听到男人凄厉的惨叫。“我的眼睛！眼睛！悠扬？悠扬？为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为什么？”
　　“寐狸，你跟男人的眼睛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我皱皱眉，挥手将男人的魂魄收入袖中。
　　她拿出雪白的手帕擦干指尖的血迹，轻声道，“玖湮，你恨我吗？”
　　三千三百年前，只因她一个笑我便私放了九千灵魂。我用了整整五百年拘捕那散落的八千九百九十九个灵魂。可是只要有一个灵魂没有归位，我便只能永远被束缚在这无尽的生命里，无□□回，甚至，无法死亡。
　　她说，“玖湮，我若说，我累了，不想继续这不老不死的生命了，你便怎样？”
　　我轻笑，“那感情好，我收了你，大家清净。”
　　寐狸坐起身子道，“你若收的了我，如何还要等三千三百年。以你堂堂酆都鬼使的法力，如何收不得我一个三魂六魄散了大半的女鬼？”她坐得毫不设防，绛色长袍半掩春色，莹白的腿半裸着。
　　她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才又道，“玖湮，我要走了，不过我留了个礼物给你，”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指着胸口，“这个身体。在你迟到的这两百年里，我用最后的精气塑了这个身体。她叫悠扬，她身体虽然被我糟蹋了不少，心，还是干干净净的。”
　　我猛然转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催动法力透过那深深的瞳孔看她的元神，为什么我刚才没有注意到，厉鬼寐狸的元神，竟然这般虚弱？
　　寐狸淡淡地看着我，“玖湮，你还是恨我吧，如果我元神散了，你就永远都不能拘我的魂了。虽然你不肯陪伴我，但我若离开了，身为鬼使却终结了魂魄存在的你，只能生生世世伴着这个身体，直到这个身体被毁灭。”
　　“寐狸！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啊。”她的笑容越发淡了。
　　我猛力将手指覆上她的咽喉，风盈在衣袖里。狠戾的气息瞬间划过我的眼眸，“寐狸，”我的手指渐渐收力，“你要是敢走，我就掐死……”看着寐狸渐失焦距的双眼，我蓦地顿住了，她安然地闭上眼，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果然她是我唯一的克星啊，我苦笑着松开手。
　　“小狐狸，”我看着她驱动最后一丝精气将魂魄抽离身体，轻轻地回答，“再见。”
　　三千三百年前，我若不愿陪伴你，如何肯舍弃轮回的机会被这生生世世的生命束缚，可是小狐狸，陪伴我的人，结局是注定了的。
　　寐狸的魂魄完全离体的瞬间，女子睁开眼。
　　我指尖一抖，听到她说，“玖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