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教师》幽谷飞香

36、校闹风波

　　再过几天，便是期中质量检测了。上课的节奏明显加快了，老师们的压力说来就来了，毕竟是涉及对老师的考核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成绩总是教在最后的。
　　最近，小测明显多了起来。一些平日里偷着玩的孩子，便在这一次次的小测中，原形毕露了。
　　“赵琪，白永，孙宜，你们这一个多月了，连四首古诗都不能保证全对吗？这错那错，靠啥得分？”这天，花影在课上点名批评了几个孩子，并且告诉他们要联系家长。
　　周赫巡视，正巧经过花影班门口，看着花影满脸严肃，好心提醒花影不要言辞过激。
　　周赫说：“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学贵有恒，求学之路漫长，这才到哪啊？我们做老师的，别太功利，不能急于求成，要把工夫下在平日！”
　　花影无力反驳，因为他说得都对。而他说的，自己又何尝不懂得？又有哪一个老师会不懂得？
　　花影也经常做思想工作，她也希望孩子们能静下心来，按部就班，持之以恒地学习。但可惜，这条路上，就像任何有竞争的地方一样，总有人要早早退场。而作为老师，偏偏是看哪一个落后了，都不舍得，都觉得痛心疾首。
　　初二的学生已经不好带了，尤其是下半年，叛逆的，和老师、家长顶撞的多之又多，早恋的苗头也甚之又甚。
　　花影关注到班里一个素日里不爱学习的男孩子最近总是不穿校服，发型也开始另类，打扮的颇为引人注意，经常带手机，偷偷聊□□。
　　后来，通过学生摸排，花影才了解到，这个叫小丁的男生，原来是恋爱了。说是恋爱，遗憾的是，单相思。小丁心仪的女孩一直不喜欢他，只是他自己一味挑逗这个女生。
　　后来女生干脆找了个男朋友，用以躲避他的纠缠。这就是我们孩子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直接。
　　还没有开始，小丁就失恋了。但他还是不服气，准备争取一下，不依不饶的继续缠着女孩。
　　但是挫败感让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可能是觉得没有面子，害怕同伴嘲笑自己魅力不够的缘故，也可能缘于伤心。
　　总之是，他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更加的不学习，上课连笔都懒得拿一下。
　　“喂，小丁，妈妈，孩子最近学习兴趣全无，上课玩手机，还总也不穿校服，发型也不符合中学生的规定，这样下去，就是干脆自暴自弃的节奏了。”
　　“是吗？老师，我们也很着急呀，这可怎么办呀？还是得让他学呀!您多费费心，引导他一下吧，上课您多关注着他一些，别让他走神行吧？”
　　“行呀，我多关注他没有问题，都是为了他不走歪路，偏路嘛，但是我需要您的配合呀，您能否控制住孩子的手机，学校有纪律，不让带手机，还有必须穿校服呀，发型也最好整一整，像个学生的样子。”
　　“老师呀，我们说他也不听呀，不让他带手机，他偏带，他再带，您就给他没收了。”
　　“上课玩手机影响其他孩子学习，肯定是要没收的，没收了，我给您，您就不能再给他了呀!”
　　　“他非要呀，不然就让我们给他买新的。”
　　“要是孩子对手机的依赖性这么大，你就得想想了，他天天和谁聊天，聊什么了？”
　　“都设的密码，我们想看也看不到呀!”
　　“反正，初二早恋的苗头已经普遍出现了，您得看住孩子呀，要知道自己的孩子在想些什么。他这学习没兴趣，打扮又奇特，又非要手机的背后原因是什么，作为家长，您得清楚呀!”
　　“不能，老师，小男孩就是调皮了点，俺这天天可单纯了，就知道玩，心智还不成熟呢!”
　　“嗯嗯，我也是根据经验还有学生的一些反馈猜测的，您自己心里要有数呀！”
　　花影就孩子学习状态问题与带手机，不穿校服等问题与家长沟通过好多次，但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她又不好直接跟家长说。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地向家长透露。
　　其实，老师说到这份上基本就是掌握实情了，明白的家长就会知道事的严重性，但也总有些家长以为老师真的是在没事瞎猜测，不愿意承认事实。
　　家长要求花影多关注孩子，她确实多关注了。凡是不好好学习的，往往也是最费心的，为了小丁，她苦口婆心，觉都睡不好，有时做梦都是在与他过招呢。
　　但是，如果说教育没有惩戒的尺度，只是依靠爱的感召的话，不得不说，教育的力量太单薄了。
　　花影费尽心机，到底徒劳无功。教育的可悲性也正在这里：只能靠质来体现，无法用量来衡量。你做了很多工作，最后没有效果，一切等于零。连教育者自己都不敢说，我做了很多工作。因为一旦你这样大言不惭的说了，马上就会有人站出来说，做了那么多，都是无用功，说明你就是一个“灯”!
　　而有了宁芯的经验，花影也不敢强迫。现在，从家长到孩子，谁的心理素质都算不上强大，万一碰到万一的情况，为人师者，也于心不安哪。
　　但是学校有纪律，政教处定期要检查穿校服的情况，不穿是要给班级扣分的。
　　一日，花影正在办公室批改，下课铃响了。刚上完课的戚艳老师，抱着书回来，一进门就好心提醒大家：你们班主任还没去班里看着呀，政教黄主任过来检查仪容仪表啦!
　　重磅消息一出，班主任们立刻鱼贯而出，急忙赶往自己的阵地。
　　花影去到班里已经晚了。
　　黄主任已经将小丁叫到了教室外面，正在谆谆教导。
　　“花影老师，你们班这个不穿校服，刚才检查的时候，在课上还玩手机，扣两分哈!手机在我这，你打电话让家长到政教处来拿吧!”黄主任一脸严肃地说。
　　“好，我叫家长，您帮忙好好教育教育，做做他思想工作。”花影无奈地说。
　　纪律分是扣定了。花影也不愿多想，自认倒霉吧，好在她也不奢望评优树先，否则一个班出这么一号人物，分就扣得嗖嗖的。
　　花影进教室，看着其他学生做好下节课的准备工作。
　　一分钟不到的功夫，就听到外边大吵：“我乐意，你管我呢！反正校服，我就不穿，谁说也没有用!”
　　“这是纪律，你中学生连这点纪律都遵守不了吗？”
　　“我就不想遵守!我就不愿意穿!穿什么衣服你们也要管，闲得吧！”
　　花影赶忙出来打圆场。可是黄主任却说：“你班这个学生，我带回政教处了，叫家长马上来!”
　　花影打电话给家长。孩子爸爸来了。一会儿妈妈也到了。花影这才知道孩子父母早已离异，各自组建了新家庭。
　　孩子父亲觉得颜面挂不住了，抬脚给孩子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用你管我，你凭什么管我？”孩子疯了一样大吼，可见心里有诸多怨气!
　　“这时候想管我了，嫌我丢人了？我不用你们管!”
　　大喊着，孩子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趁家长和老师没注意，一下子跳上了窗台。
　　政教处在三楼。
　　“让我爸妈都走，谁也别管我，否则我就跳下去!”
　　大家瞬间震惊了，这是继韩宁之后，花影班又一个扬言要跳楼的孩子。韩宁那会儿纯属吓唬人，小丁也是纯属冲动，所不同的是，他已经有了过激行为。
　　毕竟坐在窗台上，是很危险的。
　　黄主任把家长先请了出去，开始做学生工作，劝他冷静。
　　孩子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一个劲地说：“我早不想活了，根本没有人关心我!”
　　而偏偏此时，家长不放心，再度开门想要看看孩子情况。
　　小丁看到父母，嘴角抽动，满脸泪水。
　　“这么多年，只有我闯出大祸，老师找你们，你们才会一起出现，所以今天，我也挺高兴的。”
　　　说完，孩子便真的纵身跳了下去。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的犹豫。
　　后来，听学生说，他之前其实在家里试过好几次，都因为害怕，没敢；还有一次，他想从五楼跳下去，结果抱着下水管顺了下来，万幸是没有受伤。
　　那这次呢？会不会一样幸运？
　　救护车和警车很快来到现场。因为打从他坐上窗台的那一刻起，学校就第一时间报了警，打了120。
　　本来想，先稳住孩子，等警察来了，做好预防措施，危险也就降低很多。
　　没想到孩子还是冲动地跳了下去。
　　离着孩子最近的黄主任立刻冲上前去，伸出手，想拉住孩子，可惜只拽住了他的衣袖，因为是夏天，小丁的衣服料子很薄，衣袖根本承受不住下坠的冲力，撕破了，继续往下坠落。
　　众人慌乱地往楼下跑去。
　　楼下是一片草坪，孩子身上多处扎伤，还好，意识清楚。
　　120火速将孩子送去医院救治。
　　花影、校领导和家长也一起来到医院。
　　急救室里，医生们正为孩子进行着急救处理。
　　一个小时过去了，急救室的门打开了，主治医生说并没有生命危险，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孩子只是摔断了手臂和腿，需要手术。
　　说完又进去了。
　　因为是父母离异，所以，当知道孩子性命无虞的时候，父母双方便开始了一贯的互相指责，推诿埋怨。
　　父亲抱怨母亲没把孩子教育好，母亲抱怨父亲漠不关心。
　　花影真心为小丁感到心痛。
　　最后终于讨论到谁付钱的问题了。
　　母亲要求父亲去交钱。
　　“凭什么我交钱？”
　　“你不交钱，你能天天来照顾小丁呀？”
　　“那也应该均摊呀？”
　　说到均摊，孩子的母亲终于想起了学校。
　　“也对，小丁是在学校发生的意外，责任当然应该由学校来负。”
　　“可不是，要不是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刺激孩子的话，怎么我们一开门孩子就跳下去了？”
　　“肯定是老师说什么了!或者威胁他了!”
　　“哎呀，我可怜的孩子，你要是胳膊和腿落下点什么后遗症，将来干不了重活，找不到好工作，可怎么办？要是瘸了，找不到好媳妇，妈妈将来靠谁呀？伤天害理呀，你这将来老了，沉伤旧痛，再找上身来，妈妈想想都心疼……”小丁妈妈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大声埋怨起学校来。
　　“小丁妈妈，您别难过了……”
　　花影过去想扶住她，安抚下孩子母亲的情绪，却被家长一把推开了。
　　黄主任示意花影不要插嘴。
　　急救室里，小丁已经醒了，他浑身都痛，但当他听到妈妈的哭声，却皱紧了眉头，情绪又开始激动。
　　医生安抚他说：“孩子，别激动，你还不能乱动！”
　　“让他们走！让他们走！”小丁焦躁不安地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
　　医生终于听清楚了。
　　他对护士说：“让外边保持安静，别影响孩子的情绪！”
　　护士走出来，大声训斥到：“这是医院，不准大声喧哗!有这时间，赶紧给孩子办理住院去!”
　　小丁父母双方都不动弹，都死死地盯着黄主任。
　　黄主任向赵校汇报了情况。
　　赵校指示，先垫付住院费用，让孩子首先好好养病，其他慢慢解决。
　　第一天，因为孩子还是比较疼痛难受的，家长倒是照顾着，学校也派专人过去协助帮忙。
　　警察也第一时间向孩子询问了情况。并且要求相关人员都做了笔录。
　　“你又闯祸了？”薛斌给花影打电话。
　　花影很担心事态的发展，她想要给薛斌打电话的，可是还没顾上，薛斌就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一是因为都是警察系统，二是因为，只要是与学生有关的事，必是社会关注的大事。这种事想传的慢点都不行！
　　从医院回来，花影真的感觉好心疼这个孩子。她还想去看望小丁，但是鉴于家长的情绪，她有点害怕。
　　薛斌说：“放心，我陪着你！”
　　花影觉得很温暖。
　　也幸亏薛斌总是陪着她，不然她见不到小丁，好几次，小丁的父母都差点把她推倒。
　　花影鼓励孩子快快养好身体，等好些了，她给他补课。
　　孩子倔劲过去了，倒是和老师一如既往地亲近。只是家长的冷言冷语，让花影很受伤。
　　花影很想问：我对孩子不好吗？但她不敢问，她害怕再激怒家长，学校处理起来会更为难。
　　实际上，她对小丁尽到了教育的义务，而且平日里对他的关怀关注都不少。
　　出了医院，花影哭了。
　　薛斌安慰她：“别想那么多了，与人打交道，本就是有很多不可抗因素。遇到难关，解决了就是了。”
　　“我就是觉得悲哀……”
　　“我知道，你还是喜欢这份工作，如果你不喜欢，不干就是了，我养你!”
　　花影，苦笑：“一点都不好笑。”
　　婚假结束，子炎来校上班。花影也没有心思和她多说，小丁的事还没有处理利索。
　　赵校长找她询问了孩子的日常表现。虽然她很着急，但并没有埋怨花影什么。
　　学校领导也紧急开会商议解决方案。
　　好几次，花影有意无意的路过校长室，都看到赵校长一脸凝重，愁眉不展地查着资料，或是看着一摞一摞打印出来的，不知道什么内容的文件。
　　这时候，她才更加明白，权力，同时也意味着责任，赵校这个女人，是多么能担住事！
　　连着两个周，学校和家长几番协商，也终是无果。期中检测就在这兵荒马乱中，没人在意地过去了。
　　家长要求学校赔付家长的误工费，孩子的精神损失费，营养费，医药费和未来可能出现的后遗症的终身赡养费共计75万元。
　　而学校坚持认为，这件事上，家长也有一定责任，孩子是因家庭温暖缺失，不愿意面对家长，受到的刺激。
　　而且，据班级学生和医院医生反映的情况，以及花影和薛斌这两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的观察，孩子很可能存在童年创伤导致的心理问题，不排除抑郁症的可能。
　　　家长当然不会承认孩子有心理问题，更不会让孩子接受心理疏导。
　　从小丁病情稳定的那一刻，他们做的就是每天找不同的人到学校哭闹，索赔。
　　一开始学校照顾家长心情，耐心接待，找专人谈判，但是家长和所谓的亲朋，将学校的茶具，桌椅都打翻，而且动起手来。
　　后来无奈之下，家长再来时，学校就请求公安部门到学校协助协商。
　　但是都无法达到家长满意。因为依学校的能力也根本无力赔偿家长那么多。
　　后来，家长又开始到局里闹。闹得局长很头疼。
　　局里说，影响太不好了，让学校抓紧解决。
　　赵校长愁得每天都失眠，睡不着觉，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以前对谁都是笑脸相迎的她，已经好久没有真正开心的笑过了。
　　花影也很上火，毕竟是自己班的学生，指责自己没教好孩子也就罢了，还给学校添这么大麻烦。花影心里真过意不去。
　　一拖再拖，事情迟迟无法解决，家长仍拒绝学校的赔偿数额，以至于孩子到了出院的时间也不让孩子回家休养。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获得更高的赔偿金上。
　　最终，不可避免的还是走了法律程序。
　　校长作为学校的法人代表，需要出庭应诉。赵校长自嘲地说，以前干工作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是到了这岁数，说实话，心放下了。想着还有一年多就退休了，也算善始善终了，真是不曾料想，到了到了，还被告上了法庭！
　　虽然倚靠法律的庇佑，事情解决了。
　　但这一事件，对学校的声誉不可谓没有影响。
　　官司之后，家长和学校的仇怨到底是结下了。家长在社会上，逢人便说学校的种种不是。而学校呢，只能用一句“流言止于智者”来自我安慰，以免事态再度激化。
　　小丁呢，办理了一年的休学手续。休学期满，也不知道再去哪个学校继续读书。
　　花影深深替小丁未来担忧。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他的身心能健康吗？能快乐阳光吗？
　　大人们素质不高，心胸狭隘，不会经营婚姻，更不懂教育理念，可是为什么，买单的却是无辜的孩子呢？看着教室里空出来的位子，花影心里无限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