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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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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杭远几乎永远是是全国医生都统一的白大褂,胸前别上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同事顺去的笔,袖口偶尔粘上些许血污,黑白掺杂的发凌乱的搭在额头上,眼角的笑纹很细。
可今日的他打领带,穿西装,小跟的皮鞋走在石子路上发出“叩叩”的轻响。
不知为何,陆轶见到他心就慌了一下,他故作镇定地让周围的同伴先走,齐昶面对长辈时一点不刺头,开朗地打了声招呼。
陆轶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悄悄地对齐昶说一句“我先走了”,随后像犯了错的小孩,夹着尾巴走向了父亲。
还没走进,陆轶就闻到一股烟味。
“差点忘了,今天我开车来的。”路杭远想接过他的书包,但被陆轶拒绝了,手悬在半空中,转而捻了捻西裤的口袋。
陆轶:“那我的车怎么办?”
“没事,放后备箱吧,能折叠吗?”
“能的。”
几乎半个月没坐过路杭远车的副驾驶了,陆轶都有些别扭,他微倾身体系上安全带,听着引擎发动声音,有意无意地问:“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路杭远打转向灯,说:“今天去帮小秦阿姨和律师聊离婚协议啊。”
大人们习惯了将自己生活中的大多数事情输导给孩子的方式选为通知。
陆轶唇瓣微张,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似乎能听见“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半晌,他闭上眼,感受凉凉的夜风扑在脸上,低声问:“小火哥那里什么态度?”
小火其实比小秦要小上九岁,罗素他们可以叫小火,但陆轶就得叫小火哥了。
路杭远嗤笑一声,并不十分尖锐,他的职业已经让他远离了这些微行为。他摸了摸干净的下巴,说:“企鹅窝里信号差远了。”
“小秦阿姨怎么样?”陆轶顿了一下,继续打破了沉寂。
“目前还可以,但腰椎伤到了,苦日子在后头。”路杭远说,“再等半个月,小火回来签字。”
话题又绕回小火了,陆轶其实对小火的印象并不深,大家都说他是投了人胎的怪物,和除了人以外的任何东西交往,唯一一次做了人类社会独有的行为就是花了五个月工资买了一只纯银戒指向秦淑求婚,随后在新婚远赴埃及,参与调查队。
“怎么不说话了?爸爸想跟你聊聊。”路杭远见陆轶发呆,拍了拍他的腿。
“嗯,想聊什么?”陆轶有些好奇。
“家庭琐事啊。”路杭远猛打方向盘,避让完一辆左侧超车的轿车,又沉静下来,慢悠悠地说道。
陆轶说:“离婚不跟爸爸也不跟妈妈,抚养费到十八岁,认真养老,绝不放弃。”
路杭远大笑出声,抽出手来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半是感叹地说:“想到哪里去了,是你妈妈准备辞职了。”
“辞职?”
陆轶下意识是不可能,罗素相当看重她的事业,好不容易在行业中有了立足之地,怎么想都不会骤然辞职。
“其实也不算吧,透支了三年的年假,之后回去就得降级了。”
“为什么?”
“陪你小秦阿姨去一趟S省,但估计得一个月之后了,得提前准备着。”路杭远戏谑道,“所以怕你吃醋啊,觉得你妈妈不关心你。”
“哦,那不会。”消化完了信息的陆轶淡淡道,嘴角牵强地扯起。
路杭远在岗位上是个吹毛求疵的专家,在生活中就是个龟毛的固执男人,稍微有那么点不顺他心意,不用别人开解,他自己就能纠结到死。
——车后座的顶灯开着,暖黄的杯状光亮投射在玻璃上,有些晃眼。
这要放在平时,路杭远能焦躁地连切三首歌。
一片沉寂中。
“你真的没觉得爸爸妈妈对你关心少了吗?”路杭远问。
陆轶端坐在副驾,眉眼冷淡,眼中却有些无奈。“是小秦阿姨的宝宝没有了,引发了你们的情感共鸣?”
车载电台里的主持人操着一口方言,装疯卖傻,听得人心生烦躁。
路杭远一噎,承认:“某种意义上算是吧。”
车开得不快,路过一处已经开工了将近三年的楼盘,刚开始是资金链断了导致停工六个月,随后又多次修改施工图和风格,到现在建成了四不像。
售楼处门前有棵老槐树,上挂着层层叠叠的灯笼,但光芒依旧黯淡,一晃过去时犹如夏夜的萤火虫。
陆轶沉吟片刻,开口道:“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
路杭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进了小区,陆轶已经从后座开了车门下去,他微微发抖的手才从方向盘上拿了下来,喃喃道:“臭小子。”
回家后发觉罗素也在,一向精致干练的女人苍老了不少,眼角的细纹偷偷爬上,连笑意都藏起来了。
陆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玄关处,两双拖鞋整整齐齐摆放着,他叫了声:“妈妈,我们回来了。”
罗素陷在沙发里,手里握着手机,像是刚通完一个令人不快的电话,神色冰冷如霜。她听陆轶叫他,强笑:“回来啦?”
陆轶问:“怎么了?”
罗素和后进门的路杭远对上眼色,沉沉道:“小火刚打电话来了,说最起码还有一个月才回来。”
“一个月?”陆轶皱着眉,忍不住才重复了遍,话中的不满没有丝毫掩饰。
他作为“娘家人”自然也是对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很不满,但奈何只有旁观者清,也只能把苦水咽到肚子里去。
这晚,陆轶翻箱倒柜找出一小盒铁观音,泡了杯茶,端到客厅,边抿着清香的茶水边听罗素说话。
罗素说小秦阿姨人还躺在病床上,小火那边吞吞吐吐,只说这次研究的带队有多高多高的资历,科题是停滞了三年后重启的,资金链续上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说到最后离不开一个钱字,罗素露出嫌恶的神情,没了再说下去的耐心。
半夜十二点。
陆轶半夜口渴下楼倒水,没开灯,从木质楼梯上摸索着下来,晶莹的玻璃杯在窗外微弱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流光溢彩。
冰箱里的果汁喝完了,陆轶没法只能开了盒酸奶,拿到手里准备关门,眼睛一瞥瞧见门上用磁力贴钉了张字条:十一月排班:早七点......
是路杭远的字迹。
陆轶咽下嘴里冰凉的酸奶,在沉静中回想上一次见到这样的随心贴是什么时候?
好像还在上小学。
那么点大的小孩哪有什么上班概念,回家是包月给钱的司机接送,到家了饿得不行,阿姨走出来问要吃什么,看不见一个亲人,吓得直哭,扑到座机边上打电话。
次数多了,路杭远就会留下一张字条,开蒙早的小陆轶认识很多字,每天回家昂着头念一遍,就像是听到咒语一般平静下来。
罗素则在小草篮里放几颗糖,放的少就是回来早,放的晚则意味着妈妈忙,宝宝得多等一会。
陆轶在黑暗中不能看清每一个字,他抱臂站着,心想路杭远有多久没留下这样的字条了?至少有三年了。
他静静地站着,沉寂的氛围中客厅里时钟的滴答响清晰可听,原本他想喝是蜂蜜柠檬汁,可没想到酸奶也这么酸。
从业十几年的副主任医师了,陆轶想,还跟胡思乱想的小孩一样。
酸奶不解渴,但好歹润了喉,陆轶简单漱口后又摸索上了楼,不小心在拐角处磕了下脚腕,到床边开了台灯一看乌青一块。
手机屏幕在夜色中发出刺眼的光,还连续屏闪,陆轶眯着眼凑过去一看,登时愣住了。
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发来消息的是姚焕——他是陆轶的幼儿园兼小学兼初中同学,在刚刚过去的暑假里迷上了当下最时兴的网游,跟家里摊牌要去当职业选手,被打得哭爹喊娘。
正的不行只能来反的,这小子绝食三天,人都只剩一口气了,被无奈的父母送进青训营,成了年纪最大的选手。
三天后,姚焕没通知任何人,自己从俱乐部收拾行李麻溜回家,随后过上了白天去学校晚上夹着尾巴补课的日子。
也就这几天,他才被允许拿会手机用用,也难怪他不分昼夜骚扰陆轶。
【速速】:我真的受不了了,还是开机看了眼我心爱的皮肤!
【速速】:当初,我就是用这个皮肤在青训被一个小学生打爆,想哭
【速速】:我心伤悲!坚不可摧!
【水神】:坚强
三秒后,手机震动起来简直像噼里啪啦的爆竹。
【速速】:你怎么这时候还在?
【速速】:失眠?失恋?
【速速】:特意为了回我消息?那不能吧?
【水神】:那倒没有。
【速速】:那是为啥?
【水神】:...婚变?
姚焕吓得魂飞魄散,当场一个电话打来,陆轶这才解释了一番,姚焕恨恨地说,吓死我了你,真欠揍。
陆轶说这有什么,姚焕嘴里嚼着口香糖,语气夸张地说你以为呢,爸妈离婚的小孩很可怜的好吗?
“叔叔阿姨可是我们这块圈子里的模范夫妻好么?别因为你家小秦阿姨的事情拉踩爱情。”
“...谬赞了你。”陆轶被他话语中的向往和恭维一阵恶寒,恨不得立马堵上他的嘴。
“先不说了,我再最后看一眼我的装备,先挂了,有空来我家吃饭,我妈都惦记你来好久了。”
“行。”
陆轶挂了电话,将起夜穿上的外套脱了,光洁的肌肤触碰到冰冷的被褥时瑟缩了下。
他十分擅长情景假想,小时候就对着不满意的动画片结局狗尾续貂多次,此时也十分应景地出现了倘若罗素和路杭远离婚了的场景。
越想越睡不着,他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摸出手机给齐昶发了一条消息:要是爸妈离婚了会怎么样?
清晨闹钟响了足足半分钟,柔软的被褥中才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掐断了噪音来源后他满头乱发地坐起。
窗外细雨蒙蒙,透明的窗纸上显着冰裂的水纹。他习惯性地看手机屏幕的数字时钟,拇指触碰屏幕,弹出十来个弹窗。
【太阳】:?
【太阳】:有什么应该长话短说一下的?
未接来电:138xxxxxxxx *7
归属地:陆市
小雨,高架附近拥堵不堪,陆轶艰难地从车的缝隙中穿过,身上的雨披漏了点水,裹在身上粘腻异常,难受的很。
“滴滴——”
天不好,人的情绪也躁,连绵不绝的鸣笛声和咒骂声奇妙的杂糅在一块,就像和成一团的饺子馅。
陆轶瞄着绿灯最后几秒正准备使劲踩,谁料路口窜出一辆打着左转向灯的黑色轿车,下一秒就觉得自己像被拎猫一样被拎着后颈脖子放到了边上。
他踉踉跄跄后退两步,险些保持不了平衡,也被身后人摁住了。
齐昶没穿雨衣,而是戴了个骑行头盔,上面的标志陆轶还恰巧认识,是个很有名的瑞士牌子。他只露出湿漉漉的碎发和眼睛,恶声恶气地说:“能不能看点路?”
陆轶说:“是他自己突然变道的...”
两人遂并肩,没多久就得一块下来推车,齐昶还没开口,就见陆轶正了正雨衣的帽檐,露出白净漂亮的脸。
陆轶微微抬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细小的水珠顺着肌肤滑下来。
他笑意很淡,带了几分调侃道:“差点忘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变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