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对苦命鸳鸯》上官柳七七

57、寒假作业

　　其实把张采薇交给高洋，除了高洋自己不放心，所有人都很放心，毕竟他看起来就很可靠。
　　不过，对于张采薇自己而言，她不属于被托管的，而是身负着帮爸爸带哥哥的重任的。
　　而且这个哥哥还不怎么好带。
　　首先，哥哥自闭，不理人。
　　张采薇嘴上讲要做作业没错，但行动上根本是另一回事。她一进展越房间，毫无意外地就被满床的毛绒玩具吸引了视线，床单也她喜欢的小猪佩奇图案，电脑旁炫彩的机械键盘引人注目，她噼里啪啦敲了半天，十分喜欢这个房间。
　　她今年上二年级，自打她记事起，就跟着老爸四处辗转，吃百家饭，直到小学之后才在Q市住下来。
　　她小小年纪就对如何在别人家表现有着丰富的经验——到别人家住，先找厕所，再找水，最后找个没人的角落猫好，等爸爸来接；这是张汉闻给她的三点指导方针，目前她已经全部找齐了。
　　不过，这个家明显和别的家不同，没有盯着自己做作业的叔叔阿姨，只有一个比自己更能猫的大哥哥，她看着作业本上空着的几道题，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瞅啥？”高洋拉开门，问她。
　　“我有一题不会写。”张采薇把作业本举到高洋跟前。
　　高洋拿着本子看了一眼，“小芳课外书的本书是小强的课外书本书的3倍,如果小芳借给小强10本书,小强书的本书等于小芳的3倍,小芳和小强各有课外书多少。”
　　解一道数学题，倒也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事，高洋没理由拒绝：“你等一会。”
　　两人刚好差10本，15本和5本。他简单写了一下，但不知道怎么解释给张采薇听，因为当过老师的都知道，会做题跟会教学生是两回事，会教高中生跟会教小学生也是两回事，讲课是门大学问，语言表达，逻辑思维，换位思考力等等，都很重要，像高洋这种实战派，在刚开始代课的时候，也在语言表述上狠花过一番功夫。
　　张采薇安静如猫地扒在旁边看他，很快注意到了高洋额头上那个浅色的伤疤。
　　“嘶，”高洋头顶一麻，莫名其妙地看了张采薇一眼，见她嗖地缩回小手，眨巴两下大眼睛，扒在桌沿弱弱地说：“……就是，这道题要用方程。”她指指题目的最后一行小字。
　　高洋虽然长得比较学霸，实际上以前也不爱写作业，经常被罚站走廊，如今十几年没碰过数学题，猛一捡起就很懵。
　　也罢，术业有专攻，自己不是这块料，不能误人子弟。
　　展越在帝都收到这道题目的时候，正在跟领导开会，他一看信息内容，就知道此时的高洋内心是多么无奈，不过这也正是自己希望的，有张采薇在，他总不会太过死气沉沉。
　　“噗！”他窃笑着回复：“你确定她不会？不是故意偷懒不想写？”
　　对哦！高洋顿时醍醐灌顶。
　　果然没教过小学生，没经验。
　　但这道题自己看来的确有点绕人，他又不想跟张采薇周旋，于是回复：“你解一下吧，后面再问我就不管了。”
　　哎嘿嘿，这样的高老师真的是很可爱，展越发送答案：“假设小强原有课外书x本,小芳原有课外书3x本；(3x-10)×3=x+10；9x-30=x+10；9x-x=10+30；8x=40；x=5本。原有5×3=15本。”
　　高洋直接把手机给张采薇：“后面不你会空着，别问我。”说完又回到画架边，继续画图。
　　“哦！”张采薇乖巧点头，她没过脑的抄到本子上，屁颠屁颠回房间了。
　　她前脚走，高洋后脚把门关上，祈祷着张汉闻能够抓紧时间把女儿接回家，还自己一个清净的世界。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他不知道的是，张汉闻的确是去加班，但不是在江州，而是江州邻市，正值年底项目收工，没个三五天也压根走不开。
　　其实高洋只是心思少，并不是脑子木，他静下心来一想就全明白了。
　　张汉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展越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
　　“张汉闻是你叫过来的吧？”他发信息问展越。
　　展越回复了一个贱笑的表情。
　　高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他知道展越是担心自己，但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讲，这种担心有点碍事，因为他不喜欢刻意的闯入和被安排，那会打乱自己既定的规划。
　　其实这两天，他一直在揣摩一幅旧作。
　　画中的人脸部结构断裂，五官线条粗硬，神情扭曲悲伤，眼里有一种无望的凄凉。
　　这张图表现的是高子诚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状态，高洋之前花了半年完成，如今再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当年没见到高子诚最后一面，这一幕是他通过基础的回忆和自己后来想象，辅以技法加工出来的。然而人的记忆是非常玄妙的东西，有时候像一片迷宫，有时候像一座围城，有梦幻泡影，也有唯美假象，本以为自己在找寻出口，其实根本就深陷其中毫不自知，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其他。
　　想要走出去，只能靠自己戳破那些假象和泡影。
　　枯坐到了傍晚的时候，他还是没什么头绪，于是做了一会手指复健练习，完后看了一会理论类的书籍，一边看一边想着怎样处理。他现在一天里除了睡觉，剩下的时间全都在揣摩与绘画相关的事情，连张采薇在门外喊饭也没听见。
　　“吃饭啦！”张采薇又喊了一声。
　　几秒钟过去，里面还是没声音，张采薇想到老爸那句“高老师身子虚，可能摔一跤就过去了。”她当真了，也顾不上礼貌，直接把门打开，正好撞上高洋来开门，手还停在半空。
　　“爸爸说你要按时吃饭……”
　　高洋差点就忘了她的存在，不过也因为她真的很安静。
　　“你要吃什么？”他问。
　　张采薇神情一亮：“麦当劳！”
　　“好。”高洋把手机给她，让她选了一份儿童套餐外卖，完事又把门关上了。
　　张采薇本来还想按照张汉闻的交代，劝高洋也吃点，可她到底是个小孩，不知道怎么劝人，还没开口，就再次被拒之门外。
　　有点委屈。但想到马上就有麦当劳了，又不委屈了。张汉闻一个月才给她买一次麦当劳，想不到在高洋这里居然比吃白饭还容易。
　　高洋刚关上门，没坐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把门打开往厨房去，正好撞见张采薇掂着脚，笨拙地端着水瓶倒水，洒出来不少，她小心翼翼地擦掉。
　　还好还好。高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好自己跟展越俩大男人都没有存热开水都习惯。
　　“我来吧。”他帮张采薇端下水壶，送到房间里，又跟她说：“要喝热水叫我，别自己烧。”
　　张采薇点头。
　　高洋回到自己房间，给展越发了个火急火燎的三连问：“张汉闻什么时候走？不会一直把张采薇放这里吧？你赶紧让人把她领走。”
　　这种操心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哪怕坐着不动，内心也片刻不得安，高洋坐在窗边翻了一会儿书，一句话都看不进去，没多久又听见门外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动，他啧了一声有点烦躁，打开门却没看见人。
　　地上放着一个汉堡。下面垫了一张纸巾。
　　于是就这么过了三天。
　　高洋权当自己养了只大刺猬。
　　这刺猬还挺精贵，顿顿麦当劳。而自己呢，吃的比猫少，睡得比狗晚，一定要确定张采薇房间没声音了才敢睡，睡得也不踏实，怕她闷声作死。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展越留在房间里的一百多本漫画书，让张采薇看得如饥似渴，根本没心思骚扰自己。
　　这天中午，他终于收到了张汉闻救世主般的短信：“高老师，这两天麻烦你了，我这边结束了，明天晚上回江州，最迟后天一早就把张采薇接走。谢谢你啊。”
　　高洋看见信息，毫不夸张，他内心都要笑出声了，于是心情一好就客气起来：“不急，她挺乖。”
　　然而，人是禁不起夸的，尤其是人类幼崽，给点阳光就泛滥。
　　吃完晚饭之后，高洋稍微缓过来一点劲，画了一张人像速写，画的正是张采薇。
　　这三天，他花了很多时间去考虑绘画技法和情感传递之间的关系，于是拿张采薇练手。抛弃了一些形式上的东西，只专注于呈现人物原本的状态。
　　画中的张采薇，鹅蛋脸，齐刘海，大眼睛。她坐在墙角，眼神仰视，神态微微胆怯，又有一丝狡黠——那是张采薇注视自己的时候最常出现的神情，也是她留在自己脑海中印象最深的画面。
　　高洋画得一气呵成，过程中没有刻意去看张采薇，而是画完之后，像是考完试对答案一样去找她。
　　展越房间的门开着，张采薇趴在桌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作业还是看漫画。
　　“张采薇。”
　　“到！”
　　张采薇看漫画出神的时候被连名带姓这么一喊，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上课，吓的书都掉了。
　　自己有这么可怕吗？自己也不吃人呢。高洋纳闷地想。
　　“你…你…你过来一下。”他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亲切一点。
　　然而并没有。张采薇一脸战战兢兢，像是去老师办公室一样跟在高洋身后。
　　她一进屋就看到了画架上的自己。
　　“啊！这是我！！！”
　　对幼小的她而言，成为别人画里的人物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更别说这画里的自己如此传神，眼神，神态，连行为都是自己最常用的那种猫咪般的蜷缩姿态。她又惊又喜，围着画架转悠着傻笑，那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是一种被关心，被注意到的幸福感。
　　高洋一门心思对答案，盯着张采薇的眼睛看，并注意到自己还有一些细节没有完善，除了手指灵活度的问题一时半会难以解决，其他地方还可以进行调整。
　　“你坐一下。”他指着凳子对张采薇说。
　　张采薇猴子屁股，坐了两分钟就开始晃荡，再加上高洋房间里五颜六色摆着画、颜料、水彩和画笔等一系列工具，都是激发小孩子玩心的，惹得她东张西望，跃跃欲试。
　　高洋给她晃得头晕，几乎是忍着头疼咬着牙才把脸部调整完毕，自己也不打算留下画，见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干脆就拿下来：“给你吧。”
　　“真的吗！！！”张采薇小嘴都惊讶成O型了，她激动地接过：“我要给爸爸看！”
　　高洋应付地嗯嗯了两声，他心里还在琢磨儿童眼里高光该怎么处理，没注意她在自己房间四处晃悠。
　　“哇！好漂亮！！”
　　很快，张采薇被那墙角张五颜六色的超现实风格画作吸引了。相较于速写而言，这幅画视觉冲击力更强，色彩斑斓，充斥着各种几何图案，有很强的立体感，像人物要从画里立起来了一样。
　　她好奇地伸手摸了一摸。
　　“别动！”
　　高洋这一声呵斥是下意识的反应，张采薇闻言一个紧张没蹲稳，扑倒在这幅画上……
　　“啊！”她一个趔趄，墙角边的颜料被她打翻，溅得到处都是。
　　高洋脑子里嗡得一声，差点就要晕过去。
　　那张高子诚被张采薇压在身下，已经折断，颜料洒在上面，星星点点遮住了人物的脸和眼睛，显然已经无法挽救了。
　　“我不是故意的……”张采薇哆哆嗦嗦地缩在墙角，她看着高洋那凌厉的眼神，知道自己酿成大错，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高洋走到画卷前，一言不发地将张采薇拉起，接着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幅画，徒劳地擦着上面的污渍和溅上去的油墨，然而无论怎样去擦，也擦不了它从中间齐齐断裂的折痕。
　　“对不起……”张采薇划拉着小手，不敢看高洋，但努力地试图擦掉洒在地板上的颜料。
　　刚擦了两下，被高洋挡住。
　　“不怪你……你出去吧。”高洋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张采薇缓缓掩住门，看着高洋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门缝里，她也感受到了一种哀伤的气氛，虽然她不知道这从何而来。
　　“对不起。”她听见高洋这一声道歉，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