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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蝴蝶-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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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美好的……
但缺了一块。
前方有了光,在走廊尽头。越走过去光芒越盛,缺失感也越强烈。那种古怪直觉压在他心口,他透不过气。
阿牧还在他前方引路,肩膀上的白凤蝶翅膀忽闪两下,翩翩地飞起来了。三井寿的视线被蝴蝶吸引,跟着轻盈的蝴蝶翅膀扑倒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上。
一扇对开的浅灰色大门,看不出材质,上面有深灰的纹路,只看轮廓很像展翅的蝴蝶。这里显然就是终点了。三井寿停住脚,他不能走过去。
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喊:这不是真的!
“来吧,三井”,牧转身向他笑着伸出手,手掌向上等着三井把手搭上来,“跟我走,都结束了。”
三井定在那里动弹不得。他不甘心,他落下了重要的东西。脑子告诉他牧说的对,门外是熙熙攘攘的凡尘俗世,看上去那么真实。可心却说不对,走过去他就输了。
牧的手一直擎在半空等着他,眼里写了期待。“跟我走,别犹豫。三井,这样的人生多美,你前半生顺风顺水。跟我走,你这一辈子都会快乐。”
心里生出的黑丝线缠住三井寿,裹得他像茧里的肉虫,要么成蝶要么困死。他退后一步,他绝不就此认输。他摇着头,“我落下了什么,牧,我得去拿回来。”他眼前飞过另一只蝴蝶,黑色凤蝶,翩然撒下荧光,指引相反的反向。
三井寿正要跟着黑凤蝶转身,胳膊被牧拉住。“别去!”牧语气急切。三井回头,印象里第一次见到牧的表情如此慌张,紧盯着他恳切地要求:“跟我走!一切都真实发生过我不会骗你!你相信我!”
“我信。”三井寿遗憾地苦笑出来,“可是不够。对不起,我弄丢了不能丢弃的东西。”
这个故事很好,可他不能接受。他无法对自己撒谎说缺失的美更完美——无论被刻意抹去的部分多糟糕、多残忍,那是他的一部分。
他受得了,因为他是三井寿。
他挣脱了牧的拉扯,义无反顾迈进黑色凤蝶开启的充满白光的铜门里。
61
耳边砰地一声,三井寿摁着脑袋惊呼“啊呀”。他撞到了电车扶手,好疼。旁边小伙伴咯咯笑起来,一个拉起他,“你睡着了,小三,起来啦,咱们快到了。”
“什么时候?”
“还有两站。”
眼前的一切很熟悉。三井边揉脑袋边想为什么头这么疼,没撞很重啊,“咱们这是去哪儿?”他掐着太阳穴问。
“去县大赛啊!小三你没事吧。今天可全看你的了,横田中很厉害!”
小伙伴一惊一乍地说。三井寿记起来了,是国中的县大赛。车停下又启动,上下人之间,有风卷进来些湿润的凉气,让他清醒许多,压下莫名其妙的头疼。
他起身观察周围,同伴背着篮球包,穿武石国中的运动服,低头看看自己也一样。好像哪里不对,他强烈地感觉到今天会发生一件特别的事,他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耳边听见广播报站,市立体育馆到了。三井跟着教练的瘦高身影下车,其他的队友又跟在他的身后。教练一言不发,阴天让人压抑,三井感觉不够兴奋,不像大赛前的状态。
说不清,似乎县大赛本身并不重要。他觉得自己见识过太多比赛,跟横田中的比赛根本不值一提。但他今天必须赢。这很矛盾,逻辑不通,真让他头疼。
体育馆里没空调,顶棚周围有十几个通风的巨大风扇,一圈一圈转着,切碎了光,吱嘎嘎的机械噪声压过了观众的嘈杂——不应该,不合逻辑,关注点不对。三井寿晃了晃头,开始在周围搜寻重要的事,如果他看见,他肯定能想起来。
比赛时间的百分之九十九,他都不兴奋。直到最后十几秒武石国中还落后1分,他终于着急了。他得赢啊!他又往场边找去,心忽然落了地。
是安西老师。满头白发、胖乎乎的安西老师在勾手指头,招呼他过去。三井寿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跑到安西老师面前,低头笑到:“老师,放心,我能赢。”
“嗯。不能放弃呀,三井同学。”
老师笑得很和蔼,三井寿很快活。“知道。我的球权,十几秒够我组织进攻,绝杀他们。”
是的,他赢了。本来就该这样。今天就是要赢给安西老师看。可他赢了之后他又觉得安西老师也不是人生里最重要的事……
从球场出来,天上的云层薄了些,阳光隔着云层匀均弥漫开,白花花的。队友约他去庆祝,他说不了,太累,想自己走走。
那是一种缺失方向感困顿,挥之不去的来自心灵深处的疲惫。周边的街景匆匆转过,唯独看不见路口。他的过去像照片集一样不连贯,让他捋不清该去往何方。
一阵风伴随着轰鸣声从身后袭来,略过他,扬起他的发梢。燃油味道有些呛,而风和声音一起停下了,面前是个骑机车的男人,卷曲的黑发留得挺长披在宽阔的肩膀上。
男人回头对他笑,“喂!三井,带你一段。”
三井寿一阵心疼,有个卡在他喉咙里的名字,他张了张嘴,想不起来。雨丝飘落,润湿了地面,浮起清新的泥土味道。
“下雨了,还愣着干嘛?上车。”男人催促到。
他的坐骑是一架黑流银重机,很酷。大灯在绵密的雨里射出两道明晃晃的光柱。他似乎没什么耐心,伸了一只大手过来揉乱了三井被打湿的短发,懒得张嘴话说得半清不楚:“快点。我讨厌下雨。”
记不起来,但他熟悉这机车、熟悉这只手、熟悉这懒散声线,还有飘在眼前的漆黑卷曲的长发。他很安全。
“铁男。”三井寿觉得自己抓住了些什么,虽然不真切,“我们怎么认识的?”感觉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可他应该第一次遇见他。
前世今生?太扯淡了。他笑了一声。
铁男没回答,只拍拍机车后排座位。大雨潮湿了一切,三井寿湿得能拧出水,于是也不嫌弃同样湿的皮革座垫和铁男,熟练地爬上机车,反正铁男很安全。
他一定不是第一次坐在他后面。他手掌之下的这段腰线结实可靠,他绝对抓住过无数次,熟悉到让他心疼。
“我头疼!给我药!”他贴住他的后背喊过去。
“忍着!”铁男喊回来。
雨稀释了他们的喊声,隐藏了他们的身影。雨下了多久,他们就在雨里飞驰了多久。机车兜风是很好,但雨下得太烦人,还要他无法忽视的心疼。他到底在心疼什么?
烦躁终于耗干净了三井本就不多的耐心,他真是一分钟都忍不下去。“还有完没完!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机车突兀地停下。“看樱花。”铁男说。
三井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身边是一棵樱树,正盛放着,粉嫩的花儿热热闹闹聚在枝头。再下雨这些花儿要被打落了。三井寿有些舍不得,雨忽然停了,天边漏下光芒,迅速云开雾绽。
阳光肆意挥洒,蒸腾了积水,入目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三井寿正努力分辨着所在,铁男的大手又揉到他脑袋上。“湘北高中。你不是总说要回来么。你的安西老师,还有队友们都等你呢。”
是了,湘北高中。门口这棵樱树每年春天都开得极漂亮,迎接新来的学生。红砖砌的这段院墙上有校名牌匾,金色的字很显眼。
从教室到篮球馆的路很窄,贴着楼有两个单车存放棚,对面是棒球场的铁丝网,网底是绿化带,草生长旺盛,很久没修理了,横七竖八,在风里摇晃。
太熟了,他一定走过不知多少次,他甚至能想起草尖上停着红尾巴蜻蜓的样子,清晨时候叶片上的露珠闪着光,欲坠未坠地颤抖。
有些琐碎的片段在眼前飞舞,期待和担心并存着。他来湘北是对的,但铁男跟这里八字不合。
铁男不能再往前了,有危险。他很担心他,有些鲜红的颜色在眼前飘着,跟铁男的漆黑卷发掺合到一起,很疼,他都能感觉到那种疼,像锋利的钢丝捆住身体,勒进肉里,绞断骨头……
天空又开始飘雨。
突然一股力量推在他后背上。
“去吧,别回头。”
那手劲大得吓人,三井寿向前踉跄几步,再抬头正看见安西老师站在篮球馆门口,还有穿红底黑字球衣的球友们。地区最好的大中锋赤木,最快的后卫宫城,最凌厉的小前锋流川,最有天份的红头发樱木。
他们都在等他,他们就缺他这个最有爆发力的分卫三井寿了。湘北不能没有三井寿,没他怎么赢山王啊!
雨停了。三井回头想跟铁男说声谢谢,可身后空空如也。
心突然空下去,好像下楼踩失了一阶,让他跌落。他不想让他走。不管铁男是谁,他不应该在这里走掉!
他快速转了几个圈,一无所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