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空鹿饮 幽径独行》刘秋苑

2、天子

　　第二日，男子果然将银两送上门来。

　　男子穿着一身华贵的月牙色锦衣，衣服上用青丝绣着华丽的图案，尊贵雍容。他身后还跟着五名侍从，个个手持利剑，身着统一的浅灰简约窄袖衫衣。

　　樱鹭不免好奇，这个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一会儿位居人下，一会儿又显居人前。

　　“樱鹭姑娘，一百两在此。你数数，一两未少。”男子指着身后摆放整齐的两个箱子。箱子均被揭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两。

　　“好。小女谢过。”樱鹭款款一拜，以示谢意。

　　“朱将军呢？”耿鹰栌东张西望，未有寻见。河沧城难得有大人物出没，若是能攀上这高枝就再好不过了。

　　“昨日他已火速奔赴晋安城，以保城池固若金汤。”

　　“可朱将军昨日并不信我，又何必前往？”樱鹭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她柔黑亮的秀发简洁地盘起，几缕青丝坠下，衬托着那对碧蓝水润美眸，清澈透人，散发着异域气息。

　　“朱将军只是表面说说，内里早已信了姑娘所言。我，浩林，也信姑娘。”男子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直直怼至樱鹭面前，一双澄澈眸子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薄薄的嘴唇抿出一个优美弧度，诱人沉醉。

　　樱鹭脸发烫，忙别过脸，弱弱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哈哈……”男子朝天大笑，彷似痴癫一般，“我是谁？我是谁？”他朝五名侍从竭力喊叫，却无一人敢出声应答。

　　男子对此很是满意，笑得更加肆意无拘，“我是长公主娘家的远房亲戚，看着朱少将军长大，认樾海王为义父。我仗着他们家的尊荣，招摇过市，横行世间。你上崖州问问，没有人不知道我小霸王的称号。”

　　崖州是宁国最南边的荒远之地，多少文臣武将都怕被流放至此。这里却是樾海王朱桐远的封地。传闻，长公主龙玉婷本应前往匈奴和亲，却在途中与护送侍卫朱桐远暗生情愫，私奔出逃。事后，当时的圣上睿宗下旨赐婚，封驸马为樾海王，给了驸马一块荒芜瘴疠之地，放他们去那自生自灭。虽环境恶劣，樾海王数年间却给封地带来了无穷生机，让蛮荒之地有了新生与发展。曾经的瘴气之地文明兴起，发展迅速。

　　樱鹭对河沧城之外的事情一无所知，男子随便说说她便信了。耿鹰栌觉得话哪里不对却没有深究，崖州距离这里太远了，他没什么兴趣打听。要不他们不会不生疑。崖州远离京城，少了很多官场的浊气，一直盛产清官。而樾海王朱桐远刚正不阿、清正廉明，怎么会容许家里亲戚在当地做小霸王呢。

　　“你还是悠着点……”樱鹭出于好心提醒，“人活着不能太嚣张。人狂必有天收。”话说出口，樱鹭才发觉失言，害怕地捂住嘴巴，眼神惊恐。谁知道这个小霸王行事风格如何，是否狠辣。若是言语得罪了，莫不是会被报复。

　　“好了，银两放在这了。我们走。”男子转身离去，步履轻缓优雅，一身月牙色锦衣裁剪得体，随着他缓步而行，仿佛能够无风自动，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

　　这真不是什么贵公子？他这气质可真不像街头霸王。樱鹭腹诽道。

　　见走得远了，龙浩林停下脚步，沉声道，“都退下吧。”

　　五名侍卫一字排开，虽剑被收了起来，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精神紧张，不敢懈怠半分。

　　其中一名侍卫惊讶道，“陛下，河沧城犬牙交错，鱼龙混杂，还请让我们随行，护您周全。”

　　龙浩林轻轻松松趁其不备，从他腰间取下利剑，不悦道，“朕有此防身便可。退下吧。”

　　侍卫见龙颜不悦，不敢再吱声，悄无声息地四散退去。

　　龙浩林按剑在手，兴致起，刷地亮开架式。俊脸淡漠，全身散发着跟他的剑一样冰冷的气质。一双黑眸锐利深邃，如若电闪，眼波随着手势，精神抖擞地舞了起来。

　　那剑越舞越快，就像一条银龙绕着他上下翻飞，左右盘绕。一刻毕，他才收手，将剑立于黄沙之中，长身玉立，紧闭着眼，思绪纷飞。

　　父皇躺在病床上，似乎想说话，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父皇的两颊深深地陷进去，脸色惨白，嘴角微微蠕动，急促地呼吸着。

　　母后扑在床沿边，欲语泪先流，点点泪痕滴在微微有点苍白的脸上。银带紧紧地束住了那娇弱的纤腰，身形单薄，彷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

　　“匈奴……女子……预言……”父皇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费力牵动嘴角，从喉咙艰难发出声音。

　　数年前，曾有一预言，龙浩林是宁国将来的救世之主，唯有他能扶危定乱，平复天下。可预言的后半部分是，他必须依靠匈奴族一女之力，方能利时及物。

　　母后知道父皇的意思，轻抚他的额头，安慰道，“靖霖，好好养病。你想做的未做的，我来做。”

　　母后转身紧握住他的双手，来回摩挲着，她苍白的脸上美丽依旧，“浩林，你登基即位吧。你父皇现在这个样子，撑不了多久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吾等先为社稷计。”

　　龙浩林低头望向病床上的父皇，坚定地点点头。宁国正值内乱，朝堂上党派纷争，而国君却卧病不起，无法主持朝政。作为父皇实际上唯一的皇子，他不得不挑起大梁，讨伐叛贼，重振朝纲。

　　由此，瑨宗龙靖霖禅位于皇太子龙浩林，称太上皇。龙浩林即位，为代宗。

　　龙浩林此行便是前去匈奴寻找那一神秘女子。他只能留自己的皇妹龙皓雪在皇宫处理政事。皓雪天资聪颖，驭人之术高超，政治上他自愧不如。本想一路前行，直通目的地。可半路却在河沧城有了意外发现。河沧城城内有一巫女，大街小巷都有她的传闻。他在客栈吃饭，便听到邻桌的人在议论，说她预言究竟有多准。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上门拜访。第一眼见到她，他便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朕该怎么办？”龙浩林自问道。他已派朱少将军支援晋安城，可他的心却仍不安宁。这份守护家国的责任太重了，重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步错，则步步错。他走在悬崖边上，一步都不敢踏错。

　　母后听闻叛军首领是罗锗，顿时双目失神，不住地抽泣，颤声道，“终是来了。”

　　他不明白。这虎豹军真这么可怕，令人闻风丧胆？为何母后竟如此惧怕，硬拉着他一定要去找那匈奴女子。

　　“那匈奴女子真这么神奇？”龙浩林疑惑道。

　　“她算得没有不准的。这也不会例外。”母后若有所思道，“她那时怀着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娃，定是继承了她的禀赋，能掐会算。”

　　她是谁？母后没有告诉他。他只知道，那个巫女倾国倾城貌，窈窕神女颜，且有一双异于常人的蓝色眼睛。

　　蓝色眼睛……樱鹭姑娘也有一双碧蓝双眸，恍恍惚惚地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神韵。

　　昨夜，他和朱瑜廷争执不休，就是为了这位姑娘。他第一眼见她，便认定她就是那预言中的匈奴女子。可朱瑜廷认为匈奴女子必然是在匈奴部落领地里，他们怎可在河沧城就将一个赝品认下。

　　“瑜廷，你带你的部下驰援晋安城。”龙浩林毫不迟疑道。

　　“那姑娘分明是个骗子……”朱瑜廷嘟囔着。

　　“不去匈奴了。朕已找到要找的人。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叛军南下，已攻占三座城池，而后必定围攻晋安城，再直奔京城。虽李将军用兵如神，忠心不二，朕却仍忧虑叛军狡诈，李将军孤掌难鸣。你去，朕才安心。”龙浩林一字一句道。

　　“臣遵旨。定不负重望。”朱瑜廷单膝跪地，郑重许诺。虽心不甘情不愿，可他深知天子之尊，不能违抗。

　　“朕该怎么办？”龙浩林睁开眼，环顾四周，萧风肃肃，衣袂纷飞，心茫茫然。

　　“朕不能失去这江山。”

　　龙浩林拔剑长啸，对着天空怒吼，“朕乃天子，区区小贼夺不走万里江山！”

　　月牙白衣衫洁净，似昆仑美玉，落于黄沙漫天，却散发着淡淡华彩；如琼枝一树，栽种于山丘壑岭，却能得天地之精华。

　　他越发深信自己就是那预言中的救世之主，天命难违，他必定死死守护这江山社稷。

　　只是，只有他还不够。他要那姑娘，要她的天赋，为他扫平这一路的障碍。他要她为他心甘情愿卖命，为宁国安危出谋划策。

　　他迫切地需要她。可她怎会听命于他？拿天子之威压她？不行……他要她心甘情愿，真心诚意，所言非虚。况且他不能暴露身份，留下把柄。

　　龙浩林心中已有答案，不由得为自己的想法羞愧不已。堂堂天子，竟真的要这么做吗？

　　四面寂静无声，阒无人迹，自是没人能够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