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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长安尘·丝路歌(上) ...


  •   龙城的残雪在马蹄下化成泥,归雁的鸣叫声划破寒漠。

      顾宁将最后一包胡杨籽塞进牛皮行囊,指尖被冻土冻得发红。霍去病正弯腰检查天马的蹄铁,玄甲边缘的冰碴在阳光下折射出碎光。

      他忽然回头,见顾宁对着黑杨林方向出神,披风下摆还沾着昨夜的霜。

      “在数树?”他走过来,掌心搓了搓才覆上顾宁后颈,暖意透过布料渗进去,“还是在数离别的日子?”

      顾宁仰头时,正撞见他睫毛上的雪粒。“在想,”他伸手拂去那点白,“酒泉的胡杨该冒出红芽了,我们却总在赶路。”

      霍去病忽然从鞍袋里摸出个木盒,打开是枚黑杨木雕的雁,翅膀刻得极薄,仿佛风一吹就会振翅。

      “陈副手说这木头能安神。”他把木雁塞进顾宁袖中,指腹擦过对方腕间的冻疮——是昨夜整理行囊时冻的,“到长安前,不许再碰冷水。”

      夜宿稽落山烽燧时,火塘噼啪作响。陈副手烤的肉干溅着油星,阿依古丽的乌孙歌谣混着金铃声漫出帐外。

      顾宁借着炭火翻出那片密令叶,新帝的字迹像淬了冰,“桑迁未死”四字在火光里明明灭灭。

      “烧了吧。”霍去病的靴尖踢来块木炭,火星落在叶片边缘,“长安的风雨,抵不过西域的沙。”

      他忽然拽过顾宁的手,用炭灰画了株歪扭的胡杨,“该想的是,如何让安息的葡萄在长安结果。”

      顾宁望着火塘里蜷曲的叶片,忽然笑出声。炭灰在掌心晕开,那株胡杨的根须,正悄悄缠上霍去病的指痕。

      …………

      敦煌集市的喧嚣能掀翻城门。

      胡商的吆喝、骆驼的铃铛、孩童追逐胡姬旋舞的嬉闹,混着烤馕的麦香漫过青石板路。

      顾宁被霍去病攥着的手腕发疼,却挣不开——从龙城开始,这人总说“人多防走散”,却在穿过人群时,故意用指腹摩挲他掌心的茧。

      “顾先生!”李老汉的儿子举着胡饼冲过来,木屐踩得石板哒哒响。少年腰间的玉佩晃成金弧,是去年霍去病送的“长安”篆字牌。

      “俺爹让俺守在这儿,说将军定要尝口葡萄馅的!”

      柜台上的胡饼还冒着热气,芝麻混着葡萄籽的香钻进鼻腔。少年踮脚往霍去病嘴里塞了块,自己也咬着半块含糊道:“俺爹说,等葡萄熟了,就把酿的酒埋在将军府胡杨树下,坛口封上你们带的黑杨枝。”

      霍去病嚼着胡饼,忽然从行囊里掏出个锦囊。乌孙葡萄籽滚落在少年手心,紫黑饱满,像攥了把西域的星子。

      “种在敦煌分铺的后院,秋天结果了,送筐去长安。”

      顾宁看着少年把葡萄籽裹进帕子,忽然想起长安李记铺子的门槛——去年离京时,这孩子还踩着板凳够胡饼,如今已能稳稳接住抛来的锦囊。

      成长原来和胡杨一样,总在看不见的地方拔节。

      酒肆二楼的张骞挥着酒盏,银须上还沾着葡萄酿的金液。“快来!安息使者刚到,正说要见识‘龙城双璧’呢!”

      老都护的拐杖顿得楼板响,“诸国使者赌你们谁先到,输了的可要把最好的香料都给我!”

      乌孙使者捧着雪豹皮跪地时,顾宁注意到对方袍角的金绣——是去年和亲宴上,阿依古丽母亲绣的纹样。

      “将军与顾先生的名字,在乌孙已成童谣。”使者的汉话带着葡萄架下的湿热,“孩子们唱‘黑杨扎深根,汉军护旅人,葡萄甜如蜜,丝路永不停’。”

      霍去病扶起使者,却将雪豹皮披在酒肆老板肩上。“挂在门楣上,”他拍了拍老板的肩,“让南来北往的人知道,进了这门,就是一家人。”

      顾宁望着窗外飘展的“汉”字幡,忽然懂了:开拓不是马蹄踏碎异乡的尘土,而是让异乡的尘土里,长出与长安一样的烟火。

      ………………

      月光淌过驿馆的雕花窗棂,在榻边积成银滩。

      顾宁摸向身侧,空的。玄甲被叠得方方正正,胡杨树脂涂过的甲片在月下泛着玉光,是他昨夜亲手保养的。

      他披衣出门,见霍去病站在院中新栽的胡杨下,指尖在树干上轻轻划着,像在写什么密语。

      “刻名字?”顾宁从背后环住他,脸颊贴上玄甲的冷,“还是刻‘到此一游’?”

      霍去病的脊背僵了瞬,随即放松地往后靠。“在想将军府的胡杨,”他的声音混着夜风,“该在树干哪处刻‘丝路长’,哪处刻‘共此生’。”

      顾宁的呼吸扫过他颈窝,带着炭火的暖。“刻在向阳的那面,”他仰头看枝桠间漏下的月,“让每束光都能照见。”

      霍去病忽然转身将他按在树上。树皮的糙蹭着脸颊,胡杨叶的清苦混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漫过来。

      “顾宁,”他的吻落在眉骨,带着不容错辨的烫,“酒泉那夜没说完的话……”

      “我知道。”顾宁拽住他按在树身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和我想的一样。”

      远处更夫的梆子敲过三更,惊起树间宿鸟。霍去病的指尖穿过顾宁指缝,与他一起在树干刻下交叉的痕——像两道缠绕的根,在月光里悄悄往深处扎。

      …………

      渭水岸边的风,裹着长安的柳花香。

      新帝的仪仗扎在柳林里,明黄伞盖下,年轻的帝王挥着手笑:“朕说过,要等你们亲手摘的西域葡萄!”

      他身后的吏部尚书捧着锦盒,里面是张骞托人带回的黑杨籽,“老都护说,这籽得你们亲手埋进长安的土。”

      顾宁接过锦盒时,指尖触到盒底的刻痕——是张骞的私章,与当年河西军的令牌纹样一致。

      他忽然想起那个在乌孙王庭烧着袍角的老人,如今终于能让西域的树,扎进长安的根。

      回府的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百姓的欢呼漫过车帘。顾宁撩帘望去,杂货铺的西域香料堆成小山,酒楼的胡姬正教店小二唱《折杨柳》,连卖糖人的担子上,都插着胡杨枝做的幌子。

      “看那个布庄。”霍去病的下巴抵在他肩窝,指向街角,“去年还是卖粗麻布的,如今挂着安息织锦。”

      布庄门口,柱儿娘正给孩子系胡杨纹的肚兜。那孩子揪着绸缎上的金线,咯咯笑的模样像极了柱儿。

      见马车经过,妇人屈膝行礼,声音被风撕得发颤:“谢谢将军……让柱儿的名字,能跟着商队走西域。”

      霍去病猛地攥紧缰绳,指节泛白。顾宁覆上他的手,见他眼底的红——那些永远留在西域的名字,从来不是碑上的字,而是活在每个被护佑的生命里。

      …………

      将军府的门轴“吱呀”转动时,顾宁愣住了。

      当年齐腰高的胡杨苗,如今已够两人合抱。金红的叶片在阳光下哗哗作响,像无数只振翅的蝶。

      李老汉正用扫帚扫满地落叶,见他们进来,直起腰笑道:“这树通灵性!昨夜落了半树叶子,像特意铺的毯!”

      老兵们从影壁后涌出来,甲胄虽旧却擦得锃亮,齐声呐喊震落了枝头残叶:“参见将军!参见顾先生!”

      陈副手捧着那副宝石明光铠上前,甲片上的西域宝石在叶隙光里流转,像盛着整条丝路的星。

      “将军,该穿新甲了。”

      霍去病却转身递给顾宁:“你来。”

      顾宁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甲片,宝石折射的光映在他眼底。他系甲带的动作很慢,每绕过一环,就抬头看霍去病一眼——看他下颌线的弧度,看他被风吹动的发,确认这不是龙城雪夜里的梦。

      “好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抖。

      霍去病转身面向胡杨,面向老兵,面向满院碎金般的阳光,缓缓抬手按在甲胄上。宝石与甲片碰撞出清响,像与他的心跳合了拍。

      “接下来,”他的声音漫过整个府邸,带着穿透岁月的力量,“我们要修一条真正的路。让胡杨沿着驿道长,让商队载着丝绸走,让长安的孩子能说出西域的名字,让西域的老人能哼出长安的歌。”

      欢呼声响彻云霄时,顾宁望着霍去病在金红叶片中挺拔的身影,忽然懂了:所谓壮志凌云,从不是单人独骑的冲锋,而是身后万千人,愿跟着你的脚步,走向更辽阔的天地。

      吏部尚书突然策马奔来,锦盒摔在门槛上,露出里面的急报。他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将军!安息国使者带来盟约……却要皇室宗亲去和亲!可老臣刚查清,他们真正要的,是您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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