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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失声痛哭 ...

  •   方苓出身不高,族中几代经商,到她父亲这代才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本也般配不上阮仕祯这样才华横逸的探花郎。

      当初是阮老夫人一眼相中的她,觉得她为人通透大气,娶妻求贤,阮家门楣也不高,她并不想叫儿子凭才攀高枝。

      阮仕祯和方苓初初相看,先是两不对眼,好似针尖对麦芒,后来却又不知为何,王八看绿豆一般,活生生又对上了。

      两人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前却也足够了解彼此,算是难得一见的真心以待。

      飞来一场横祸,要改变的是方苓的一辈子,那天夜里她把阮仕祯关在洞房外面,任他如何恳求死活不开门。

      想了一夜,翌日清晨,便点了头。

      阮老夫人和阮仕祯都知亏欠方苓良多,虽是以正妻之礼,从正门将明大小姐抬进来,之后却事事敬重方苓。

      阮仕祯与明家大小姐之间本无情意,婚后明氏几乎足不出院,在芳菲斋安静度日。

      接下来这么多年,府中始终由方氏主持中馈,家门内外,地位俨然与主母无异。

      名份地位,方苓只能选一样,这便是老夫人当日说的面子与里子,她选择做妾,连带生下的两个女儿,也为庶出。

      当是时,世人一片哗然,纷纷指责阮仕祯宠妾灭妻,非君子之为。

      既这样,你别娶老师的女儿呀,大不了让人说一声墙倒众人推,又怎么了?

      那之后,这位探花郎被世道抛弃,再无人问津。

      在沈之砚来说,阮仕祯的为人处世几乎与他自己的那套完全背离,沉迷女色荒废正业,寒窗十载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若然心属方氏,那就别为了道义责任和世人赞誉这些虚名,接纳老师的女儿,既两头都娶,又两头兼顾不来……

      阮柔顶着庶女的名头,在外受了人多少冷眼,沈之砚觉得,他的妻才是最冤最可怜的那个。

      府里下人见三姑娘回来,纷纷热情上前行礼,阮柔一路忙着回应,脚步雀跃,过了影壁,恰见兄长阮承宇从对面走来。

      她足下顿住,带些莫测的眼神看了眼一身华服的青年,略显拘谨唤了声,“大哥。”

      “嗯。”阮承宇微微颔首,随和招呼一句,“又回来了。”

      两人无甚话说,略站了站,各自走开。

      走出一段,阮承宇踅身侧首,向阮柔的背影瞄了一眼,笑容淡淡,修长眉眼中,意味不明。

      阮承宇是阮家嫡长子,明氏生的。

      若说这些年里,阿娘唯一一次铁了心要跟爹爹和离,便是在阮承宇出生的时候。

      据说那天爹爹从厨房摸到把剔肉尖刀,跪在阿娘面前,刀抵在自己胸口,脸色死灰对她说,“你走了我活不了。”

      “那你去死啊。”阿娘镇定如是回应。

      然后爹爹就真捅了。

      要么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那一刀扎得极狠,结果卡肋骨上了,血流一地。

      后来大夫一边连呼侥幸、费了老大劲才把刀从骨头上拔下来,就、爹没死成。

      不过把阿娘吓到了是真,那之后吵吵闹闹至今,接连有了阮桑姐妹两个,到底没离。

      阮柔陷入沉思,她倒是忘了,那时候阮家四门洞开,下人定是早就跑光了,芳菲斋那对娘儿俩呢?

      未出阁前,同住一座宅邸,阮柔几乎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嫡母一面,便是逢年过节,那对母子也是关起院门自己过。

      那个女人仿佛根本不存在,只偶尔在院子里遇见长兄,客气点头问安,行同陌路。

      下人间小声嘀咕,道芳菲斋那位识趣,本就是借着恩情、为了保命才进的门,阮府丰衣足食供着,她便也不出来摆嫡妻主母的架子,各自安好,足矣。

      要不是老爷那次喝醉酒走错院门,这府里的嫡长子,兴许到这阵还没影儿呢。

      嘿,天意呐。

      那之后过了快两年,方苓才生下阮桑,接连又有了阮柔,再之后,肚子便一直没了动静。

      许是年纪大了,她也渐渐消停下来,除了隔三岔五冲阮仕祯发顿脾气,关起门来过日子,冷暖哪里是外人能知晓的?

      远远瞧见爹娘同住的铃珰院,阮柔脚下一拐,转道往祖母的正房走,让那夫妻俩再闹一阵儿吧。

      “老太太这几日怎么样?虞大夫的药吃着可还习惯?”

      祖母年事已高,近两年显出些日落西山的光景,前世冬月初,她接到消息匆匆赶回家,祖母已在弥留之际,话都说不出来,见了她来,老人默默流泪,看她的眼神满是哀伤。

      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幸好祖母早走一步,与阮家的大祸擦肩而过,否则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抑或者,若那时祖母还在,阿娘一辈子视她为主心骨,兴许不会在爹爹刚死便上吊自尽。

      一进门,阮柔提起裙子快跑起来。

      前堂林立着造意古朴的高几大柜,幼时她跟阮桑玩捉迷藏,最爱躲进祖母屋里,那些老物件上,仿佛有淡淡的生命痕迹流淌过,手抚在上面温润透心。

      有次她钻进老紫檀雕花衣柜里睡着了,阮桑找了她整整一下午,最后急得哭起来,还是祖母淡定起身,走到柜前,扣指敲了两下。
      “桑虫儿掉金豆子了,快出来瞧稀奇了喂。”

      那些曾于她短短十九年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见到祖母的一瞬间,自阮柔的胸腔轰然炸开,她扑上去跪倒在老人膝前,失声痛哭。

      “这是怎么了?柔儿别哭,有什么委屈跟祖母说,万事都有祖母替你作主。”

      阮老夫人惊愕蹙眉,一面心疼地用手摩挲孙女儿脖颈,严厉的目光转向吕嬷嬷,无声质问。

      又和姑爷闹别扭了?

      吕嬷嬷眼神带点无辜,摇头:没有啊。

      又想了想,昨晚跟姑娘说那事的时候,瞧着她像心里有数,平静得很。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性子软和、心地善良,没什么心机,平日也不爱算计,颇有点没心没肺。

      一时连吕嬷嬷自己也想掉眼泪,姑娘到底心里藏了多大的苦哟,见着老太太哭成这样。

      阮柔不顾不管哭完,这才省过神儿,这么失态怕是要吓着老太太,抹了泪弯唇嬉笑。

      “哈哈,我吓唬您玩儿的。小时候您老说,一个金豆子抵得三日光阴,我给您老掉一堆,保佑老太太长命百岁,活到九百九十九。”

      “呸,那我不成老妖精了。”阮老夫人抬手给她个脑瓜崩儿,又捧着脸左右瞧瞧,目光精明锐利,“老老实实跟祖母说,你和沈之砚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没、没什么呀,就都……挺好的。”阮柔心下打鼓,说话吞吞吐吐。

      所有人都说沈之砚待她体贴和善,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太太知道她心里放不下翟天修,始终不肯移情,点着她额头,话说得一点都不留情面。
      “你就造孽吧,再这么拖下去,待到夫妻间那点情份淡了,我看你往后怎么在沈家过日子。”

      “不成就和离。”

      说话的是方苓,听说女儿到了,她立刻撂下阮仕祯赶过来。

      母女间对了个眼色,阿娘的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阮柔知道,阿娘一向看好她和阿修。

      翟天修也有信给方苓,因此一得知他还活着,便连夜让人把这天大的好消息送上山。

      方苓挨着老夫人另一边坐下,曲起条腿来盘着,手掌支在膝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正正经经迎上老夫人打量来的目光,忽有点打退堂鼓,不由去瞥女儿,意思是:
      怎么样?说不说?

      这一幕前世发生过,但今次阮柔却没有那时的坚定,也起了犹豫。

      老夫人多精啊,一眼看出这娘儿俩有古怪,耷拉下眼皮哼了一声。

      方苓一个激灵,张口就全交待了,“娘,阿修没死。”

      老太太神情没动,低着眼不知想什么,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已不甚清透的眸中,有锋芒一闪而过。

      “没死……”苍老的语调缓缓质问,“那为何现在才递信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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