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曼曼源

8、第 8 章

　　你会原谅将死之人的忏悔吗？？当死亡给了我们一个期限，回顾这一生时，许多人便开始了忏悔，忏悔他这一生的遗憾、抱歉，并奢望能够弥补挽回——不知是真的对生前的懊悔或是怕死后要受的刑罚。

　　咖啡豆的香气缭绕着郝祁，今天“简单”里的人很少，很适合谈事情和回忆，他喝了口杯中的冰美式，看着坐在对面的中年妇女。对方比记忆中老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郝祁又转念一想，毕竟有十多年未见了，对方又怎么会是记忆里那个年轻精致的样子。
　　坐在郝祁对面的女人眼中有着湿润，她看着郝祁，好半天才犹豫着开口说道：“小祁，你，过的好吗？”
　　“好，很好，你比谁都知道我过的很好，不是吗？”郝祁嗤之以鼻。
　　听到郝祁这样说，女人惭愧的低下头，嗫嚅着说道：“对不起。”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郝祁忽然笑出声：“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是为了丢下我不管我死活，失踪的那十年？还是为了不管不问的这十年？我的母亲，柏灵女士。”
　　锡宇担心的拽了拽郝祁的袖子，他笑得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抖动，可只有锡宇知道他的心在滴血。
　　对面的这个女人——郝祁的亲生母亲，柏灵，十八岁网恋，认识了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也就是郝祁的亲生父亲。那男人凭着上好的长相和甜言蜜语，哄得涉世未深的柏灵死心塌地，不顾家里的反对和男人私奔并生下了郝祁。
　　婚后的生活，撕开了甜蜜的外衣，暴露了残酷的现实。家庭的琐碎和男人暴露出的残暴，对于十八岁的女孩来说，生活如坠地狱。
　　这样的日子坚持到郝祁三岁的时候，在一天清晨，柏灵走出了家门便再也没回来。找不到老婆的男人，把满腔的怒火、暴戾，全部发泄在郝祁身上。他将郝祁关在没有光亮的屋子里，有时是一晚上，有时是一天一夜，总之，是在他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的时候，才会打开那个紧锁着的屋子的门。
　　每当看着郝祁那双很像柏灵的眼睛时，被抛弃、背叛的怒火就往男人的胸口上窜，然后郝祁就会挨一顿莫名的打骂。这样的打骂终于在郝祁六岁的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了，冲出了家门，他才终于见到了属于他的光。
　　柏灵再次出现时是在郝祁十四岁的时候，郝祁的父亲因意外身故，柏灵做为郝祁唯一的监护人被家里的亲戚找了回来。
　　郝祁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他的母亲回来了，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男孩的脸很白净，身上穿着一件很干净的白色羽绒服，有寒风吹过时，母亲细心的帮男孩把脖子上的红色围巾系紧。
　　看着那男孩，郝祁不由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了好几个洞的棉袄，然后他对柏灵说：“我不想和你走。”
　　郝祁看见柏灵明显的松了口气，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包湿巾纸，抽出一张，仔细的擦着郝祁脏污的小脸，用完一张又抽出一张，最后，柏灵把剩下的湿巾纸都给了郝祁，摸着他的脸蛋说道：“以后干净点，别把自己弄这么脏了。”
　　再后来，柏灵走了，留下了赔偿金和那包未用完的湿巾纸，带走了那个白净的男孩。
　　“对不起，小祁，我为我以前做的事情向你道歉，我..........”柏灵的嗓音中参杂了哽咽。
　　“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郝祁不耐烦的打断了柏灵，如今的他已经不在需要有“母亲”这个称谓的人，更不需要迟来的道歉。
　　“我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柏灵有点着急的解释着。
　　“你现在看见了，我很好。”说完郝祁便站起身准备离开了，坐在他旁边的锡宇刚准备起身时，突然听见柏灵说道：“我.......我生病了。”
　　郝祁有一秒的停顿，他看向柏灵。柏灵的脸颊有眼泪划过，她看着郝祁的眼神有忏悔，有祈望：“是胃癌，医生说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柏灵的话让郝祁有一瞬的震惊，面前的女人除了脸色有些憔悴，其他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那小子呢？他知道吗？”
　　“我还没有告诉小奇。”
　　郝祁觉得可笑，柏灵不曾管过他，却给在身边的儿子起的名中带“奇”。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掏钱给你治病？医生不是说只有两个月了吗？”郝祁的话中带着嘲讽。
　　“郝祁。”锡宇呵斥住了郝祁，这样的郝祁让他陌生。
　　郝祁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他其实对身边的人都很宽容，但是面对柏灵，他却宽容不起来，或许说十四岁之前的他对柏灵尚且可以宽容，但二十六岁的郝祁做不到。他无法因为柏灵的病情而原谅她，他没有那么伟大，柏灵对他的伤害已经深入骨髓，他无法忘记见不到光的每个日夜，即使他知道某种程度上柏灵也是一个受害者。
　　锡宇默默的拉过郝祁攥得死紧的手，温柔的将那手指展开，与其十指交握。
　　手心传来的温度，平复了郝祁剧烈起伏的心绪，他看向一脸愧疚的柏灵：“别再来了，咱俩谁死在谁前面还不一定，所以谁也不欠谁的。”说完，他拉着锡宇出了咖啡馆。
　　刚出了咖啡馆迎面吹来的冷风让锡宇缩了缩脖子，细碎的小雪还在下着。郝祁拉着锡宇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一路上没有说话，但锡宇知道，郝祁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因为他握着自己的手很紧，紧得他都觉得疼，深入心底的疼。
　　到家后，郝祁便若无其事的进了厨房。锡宇坐在饭桌前看着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许久后他对着郝祁的背影说道：“不是说了以后再不说死吗？”
　　郝祁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转过身看向锡宇：“我那就是说的气话。”
　　“气话也不行。”锡宇坚持道。
　　“好好好，以后再也不提死字，气话也不行。”
　　“不要死。”锡宇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郝祁只当他被柏灵的事吓住了，冲着锡宇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说道：“柏灵那是生病了，你看我健健康康的，活的好好的。”
　　“那说好了不死。”
　　“不死不死。”郝祁哄孩子般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做饭。
　　转过身的郝祁没有看见瞬间湿了眼眶的锡宇，而锡宇也没有听见郝祁的轻叹：“可是，总是要说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