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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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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早到他都快忘记,只是偶尔在昏沉的梦里,他会看见大片大片的重瓣西府海棠,在晚风纷飞中,模糊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的黑发被风扬起,只露出一双盈盈眼眸。她离他那么近,却又好像是千里远,他伸出手,却怎么也捉不住落在她肩上的花瓣。
你们谁敢欺负他?
小小少女抡起背上小小的提琴,恶狠狠指向周围的孩子。
他是我的人,你们要是再敢招惹他,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从她身后站起来,拍着灰看那群悻悻离去的熊孩子,咬了咬唇,把泪水逼了回去。
一
顾昭,顾昭——
声音从脑海传到耳边,他眨了眨眼,四周景象一一映入眼帘,排列整齐的书架,低头看书的同学,窗外阳光折射出一道道光影,伴着树荫斑驳在面前正翻看了一半的课本上。邻座的女孩逆着光,偏头朝他浅浅地笑:
顾昭,你怎么睡着啦,是晚上没有好好休息吗?
不是。他垂眸,思绪在心里几经辗转,却如何也不能安放。只得闭眼叹了口气,轻声回道:
阳光正好,难免有些犯困。
是啊,那天的阳光也是这么好,照在小小少女暖栗色的头顶,海棠花吹了满眼。
那天,九岁的顾昭第一次遇见八岁的洛晓缇。
后来啊,他时不时会做一个梦,梦里有日光倾城,海棠铺绣,还有他身前背着小提琴的小姑娘。
再集中注意力已经十分困难,窗台上忽飘来一片粉白花瓣,不偏不倚落在打开的书里,被他轻轻合上,小心翼翼地关起来。
走吧,不看了,去吃饭。
冬樱将落,飘零的花瓣颤巍巍旋转起来,一不小心融进了白色的梨花丛,于是那大片大片的雪白里,便有了一点娇嫩的粉色,就好像西府海棠正胜时,玉蕊初露的那一片白色带着点粉尖儿的花,足够明媚,却也清冷。
风起时,他仿佛听见谁在叫他,在身后的花林里,如梦似幻地一声:
昭昭。
顾昭回过头去,当然,毫不意外地,什么都没有罢了。
那个人,那个叫他顾昭昭的人。
她早就出国了,又怎么可能在这里。
二
凌颖和段思禹是顾昭在学生会认识的同学,也是顾昭在大学最好的朋友。
在人生的各个时期,总会有一段诚挚的感情,属于那些值得将心交予的人。顾昭的运气比较好,同一时间遇到了两个。
三个人阴差阳错或是天意使然聚在一块儿,成了最亲密的朋友。这本来再正常不过,又因为颜值都高,便被大家戏称为学生会的“门面铁三角”,久而久之流传开了,还成了一段小小的佳话。
谁都不曾想过,这样铁的关系,也会有不再牢固的一天。
就好像顾昭不曾想过,她会回来。
学校外面有一家名叫“萨尔瓦多”的西餐厅,这里舒适惬意的氛围恰好适合浅吃漫谈,自然成了三个人常来的地方。
正如段思禹所说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萨尔瓦多再好不过。
将坐下点完餐没多久,楼下大厅突然送来一线高抛的乐声,音色纯净无杂,独一无二,有那么一瞬间,顾昭好像看见了西府海棠随风摇曳,柔柔落了满身。他下意识起身朝下看,和煦清风,阳光斜照,有海棠花瓣从外面飘进来。不偏不倚,就这么飘落在楼下少女抬起的小提琴上。
洛晓缇。
顾昭愣住,这三个字闪过脑海的一刹那,万籁俱寂,他几乎就要不假思索地否认了,但她就在那里,在他拼命眨眼后,如此真实而清晰的视线里。
这一次,就在他以为是幻觉的时候,她真的出现了。
是了,她依然耀眼得好像破晓时照进万千世界里的第一束日光,即使时隔多年,即使他已经不是那个怯懦的被她护在身后的小男孩。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么一声,远隔关山万重,风拂细蕊的一声:
昭昭——
真真切切的,不再是飘渺的。
顾昭昭。
他的脑袋就这么“嗡”地一下,触电一般,停止了思考。
直到餐厅里响起了一阵如潮掌声,直到凌颖和段思禹在耳旁叫他,直到一袭白裙的姑娘站
到身前带来了海棠花香,他才回过神来。
前不搭腔后不搭调地,轻轻问了一句:
怎么回来了?
肤白如玉的少女笑了一下,抬眸时一双浑然天成的桃花眼眼尾勾起一片浅红,顺着机灵的目光四下扫过,不着边际地答非所问:
你过得好吗。
三
她真的回来了,盈盈站在他跟前,白裙依旧。
而他是真的真的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
毕竟曾经的曾经,是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或许是他那时候还太小,不明白不过是几句随口而出的气话,也能变成最锋利的刀,深深地扎在别人心上。
更何况,那个别人,是那个骄傲要强的小姑娘。
孩童的自尊心何其脆弱,同学的稍微几句嘲笑就能让他羞红了脸,把头低到领子里去。
瞧呀,这不是那个躲在女生后面的顾昭吗。
居然还要女生保护,真窝囊。
你没听洛晓缇怎么叫他吗,昭昭——
腻死人了,哪有男生叫这个的。
快别再说了,小心他去告诉洛晓缇,哈哈哈哈。
……
流言蜚语成了座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小小的一颗自尊心不堪其辱,却把气撒在了无辜的小姑娘身上。
洛晓缇的时间从不像一般孩子空闲,当别的小孩儿已经放了学在路上玩耍的时候,她还要去学各种父母安排好的东西。
所以就在那天,她刚习完小提琴出来的时候,经过三角公园,遇到了正被一群孩子堵着欺负的顾昭。
而也是那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当她背着小提琴路过三角公园,又看见了被围起来的顾昭。
只是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天空阴沉得泛白,不似那日阳光正好,顾昭站在儿童滑梯下的一个小圈里,低着头目光躲闪地睨她。
洛晓缇瞪了一眼周围的人,走进去拉起他的手,同往常一般脆声和他说话:
走吧,别理他们,昭昭,你知道吗,我新学了一首曲……
只是她拉了拉,他却迈了一步便停住,不肯往前走了。
耳边人声躁起来,起起伏伏地怂恿叫嚣着
说呀,顾昭。
你要真是个男人,你就说呀。
说呀,快说呀。
她犹自不解,抬起一双疑惑眼眸望他,就见他拉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突然间大力甩开,
震得她踉跄不稳,后退一步。
洛晓缇
他咬了咬牙,终于肯抬起头来直视她:
你很烦知不知道,哪有女生是你这样子的,不要再来缠着我了!
话音将落的一瞬间,他听见自己内心在颤抖,低低地在胸腔里环绕
顾昭,你都说了什么啊,快和她道歉呀
短暂的一片空白后,人声如潮水般涌入,把那颗柔软的心淹没掉。
母夜叉,走开,母夜叉……
走开
然后他就这样站着,在人声包围里,一言不发地站着。
顾昭
洛晓缇抬一双眼看他,眼中闪闪眸光好似无焰的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伤人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走得那样快,快得他一眨眼,她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