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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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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木汗怔了一瞬。
杜思珩只想转移话题,让哥哥忽略打架的事,“我们也去看看巴图的儿子?”
巴图便是乌雅尔的儿子,也是那木汗的好友。
那木汗拧好毛巾为她擦干脸,又替她上药,忙活好一会儿也不见回答杜思珩的话。
杜思珩了解那木汗,失语没有令那木汗变得木讷呆板,他高兴时会淡淡地笑,眉梢眼角柔和明媚,不高兴时就会绷直嘴角,连上扬的眼尾都带着锐气。
现在,他还在生气。
那木汗生气也从不发脾气,额吉与哥哥是杜思珩在草原上见过性格最温和的人。
她倒也见过哥哥生气的样子,大多数都是自己默默坐在一旁憋着,要不然就是骑马不知跑去哪,回来时又和平日一样温柔可亲了。
杜思珩觉得哥哥有些可怜,他不能与人谈话,就算心里生了闷气也无人倾听。不像她,她在学校有马正元、李德夫,遇到什么烦心事不能告知他们也能说给额吉听。
不过即使那木汗不说话,额吉和阿爸也懂他,但杜思珩却不行。
她跑出去,果然看到那木汗向白马走去。
“你要去哪?”
杜思珩小步挪到他身边,“你又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生什么气?”
“我打人是不对,但他抢我小毛巾在先,巴图结婚生了儿子,额吉都去看了,我也想去,我想去看小孩儿难道也不对?”
夜色深沉,漫天的黑色中只有头上几处星光,杜思珩讨厌黑夜,她看不清那木汗的神色,只得去够他的衣袖,确定他没有离开。
温暖即可而来,那木汗的大手覆在她冰凉的手上,牵着她往蒙古包里走。
见了灯光,他才看清杜思珩,她鼓着腮帮,委屈地撇着嘴,杏仁眼圆而亮,像泛着水汽,可硬生生忍着,愣是没流下一滴泪。
他伸出手,手心向上。
杜思珩没懂什么意思,那木汗指着她的衣兜,示意她把小毛巾给他。
杜思珩耷拉着眉眼,从兜里拿出来递给他,眼见他要把小毛巾拿去盆里洗,连忙出声阻止,“别洗别洗!”
杜思珩:“没它我晚上睡不着觉,明天我自己洗。”
手上的小毛巾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破洞一处接一处,唯有上面绣的“杜思珩”三个字依旧清晰。
睡觉要攥着东西,白天起来还要琢磨着梳什么发型。
那木汗觉得他的妹妹照顾起来有点麻烦,手一顿,还是将要搓洗的动作改成抖灰。
等额吉回来就好了。
“哥哥不生气了?”
杜思珩接过他整理好的小毛巾,轻声问他。
那木汗面色缓和许多,没有刚开始那般冷肃。
他坐在火炉旁取暖,静静的,也不吱声。
他是生气,气的是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和人打架,还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没有把握,没有力气,没有技巧,只凭着一股蛮劲,这样不好。
“那木汗!”
“那木汗!”
外面传来一阵粗犷的喊声。
杜思珩听得出这是二哥哥的声音,跟着那木汗出去。
“不是说好晚上来我家拿羊肉吗?怎么半天都没过来?”希吉尔下马给他递包袱,面色微红,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思珩呢?”
微醺的酒味顺着风蹿进鼻息,那木汗将杜思珩隔在身后。
她伸出脑袋,歪着头看希吉尔,“二哥哥。”
希吉尔顿时被那木汗的动作气笑了,“你小子!我就喝一点酒!又不碍事!”
用得着这么护犊子吗?
那木汗轻轻摇了摇头,接过包袱给杜思珩,让她拿去吃。
接着便搂着希吉尔的肩出去谈话。
“巴图生了儿子,明天我们一起去?”希吉尔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
巴图与希吉尔只见过一次面,交往并不深,他是爱凑热闹,可这次是不是有点太急切了?
“啊?” 那木汗发出一声疑问,因着声带受损,声音偏粗。
他是在问,希吉尔为什么去?
希吉尔听懂他的意思,搂着他肩,小声说道:“巴图的妹妹,我上个月见过。”
一句话,简单易懂。
那木汗瞬间明白他真正的意图所在。
希吉尔:“明天带着思珩?”
想起少女脸上的期待,那木汗点头。
希吉尔笑道:“我听说她在学校和人打架了?刚刚看到她脸上有伤,原来是真的啊。”
那木汗默然,希吉尔笑得更大声了。
他临走前还不忘提这事,“她性子烈、脾气倔,我说她活像头倔驴,你们谁都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那木汗没有反驳这话。
杜思珩已经将羊肉分好,等他回来吃。
草原人爱喝酒,额吉喜欢,阿爸喜欢,哥哥也喜欢。但哥哥看她很严格,并不允许她喝酒。
每当几个哥哥谁喝多了酒,他都不许自己与他们太近,他自己喝多时也离得她远远的。
杜思珩问过哥哥,他只说,喝完酒的人身上臭,小孩子不能闻。
出神之际,那木汗已经回来,他高大的身影落座在杜思珩身边,不知从哪处摸到了一枚鸡蛋,拿出来煮了去。
家里还有鸡蛋?
杜思珩眼尖扫过去,没能来得及找到鸡蛋的藏身之处。
那木汗伸出手指,比了一个“一”。
鸡蛋是上次阿爸带回来的,额吉怕小思珩偷吃,吃多了胀气,便让那木汗藏了起来,每次只许给一颗或者两颗。
那木汗将煮好的鸡蛋剥给她。
杜思珩接过,又推到他面前,“哥哥先吃。”
那木汗摇头,他和额吉一样不喜欢吃鸡蛋,它的味腥,比不上奶豆腐,家里只有阿爸和杜思珩愿意吃。
额吉说鸡蛋有营养,思珩在长身体,需要鸡蛋。
那木汗看着她吃完,收拾好碗筷,又去翻翻炉火。
杜思珩吃饱跑去外面看看小马,说几句话才回毡包。
那木汗铺好被褥,指着杜思珩和自己,轻点着那副巴图送来的桌面。
“去看巴图?”杜思珩不太确定的问道,“你和我一起?”
她见那木汗点头后立刻发出一声惊喜,“真的?!”
一惊一乍,性子跳脱。
那木汗微微叹息,想起傍晚的事,不禁发愁。
他要教她防身之术吗?若是教会了以后还和同学打架怎么办?可若是不教,再被同学打伤怎么办?
那木汗长腿跨坐在炕边,他睡的地方在杜思珩的对面,少女面上的激动显然易见,他不忍打破她的期待之意,却还是要提醒她,算不上是说教,可总要知道孰轻孰重。
“打-架。” 那木汗吐字并不是很清晰。
“什么?”
杜思珩没听清。
“打-架。”那木汗重复道。
“不打了。”杜思珩乖巧的坐在炕边,看着他,“他若是不抢我的东西,我也不会惹他。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发誓。”
认错,杜思珩是一流的。
那木汗嗯了一声。
算了,她也惹不出什么大事,小孩子打闹是常事,他儿时也总会和希吉尔打架。
躺在热乎的炕上,杜思珩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里紧紧攥着小毛巾也不管用,每次一闭眼就是儿时的那场雨,母亲抛下她离开,说会回来,可再也没有回来过。
睁眼就是一片死寂沉沉的黑色。
杜思珩烦躁地坐起身来,脸上也冒着虚汗,身上的淤青白日里没什么反应,到了晚上是又痛又痒,让她莫名地发燥。
“哥哥,我睡不着。”杜思珩瓮声瓮气道,“有小毛巾也睡不着。”
“你不能搂着我睡吗?就像额吉搂着我一样。小时候你也会拍我睡觉的。”杜思珩还在碎碎念。
那木汗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不能。
男女有别,现在她长大了,更不行。
杜思珩恹恹道:“我做噩梦了,我又梦到我母亲。”
说着手里攥毛巾的动作不自觉加深。
那木汗睁开眼睛,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杜思珩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抱着被子走过去,铺好后又重新钻进被窝。
“额吉会拍我睡觉,哥哥不拍吗?”杜思珩得寸进尺,她知道那木汗不会因此生气,胆子随之大了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有动作。杜思珩转了个身,嘟囔道,“不拍就不拍吧,等额吉回来拍。”
那木汗顿在半空中的手,一时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前进。
思索过后,最终收了回来。
希吉尔不光说过她是倔驴,还说她是鬼机灵。
那木汗心道,确实机灵,明明自己也能睡得着,还非要他陪。
他又想起她那时的问题——哥哥,你想结婚吗?
结婚。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他无意间听过阿爸与额吉的谈话,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样一个残废的人。
若是有,他也不愿耽误人家。
这辈子,相必很难寻到一个心意的人了。
还不如守着草原,守着家人,过一辈子。
额吉也不心急,她说不着急,一切都会好的,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那木汗记得额吉说这话时,神情复杂,似乎有着另一层深意,但他猜不透,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样也好,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