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浴光华》Lanshen

4、风起

　　风吹起帘幕，纠缠不休，神光不耐烦地扯了一把，顺腿坐在了对面的那个位子。她不知该怎么解释，以不动应万变吧，他想听什么我就全部解释给他，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秘密了……有些无聊地把玩着玉饰，是蝉，她喜欢蛰伏多年餐风饮露一朝得意的这种小家伙，而且，餐风饮露，那不就是天天都有吃的，如此易得，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他们从不从曾坐得如此疏远，芈燃看了更觉难受，只想她要跟自己划清界限，是为什么呢？婚事吗，那婚事先不谈了可以挽回这一切吗？她舍得吗，都准备了那么久，路引不是一两天内就能办下来的，就算是自己，没有半月也难得到手，层层累累的程序夹缠不休，让人颇为火大，而且还是她想去的郑地，成周，我该怎么办呢，我可以和她一起走吗？！

　　对！我可以和她一起走，或者偷偷去，再或者，等新粮策推行大体无碍后写信去找她……可她愿意吗？我总得问问吧，就这样结束我好不甘心！我不想再被抛下了……

　　“我……”“你……”芈燃与神光几乎同时开口，一时间忍不住相视而笑，神光从榻上“滑下来，拽过他的手，也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飞快地拉着走。神光力大无穷，芈燃反抗不得，也无心如此。“即使她就此带我下地狱——我怎么会这样想呢，真好笑。我情愿被她一直拉着跑，这样仿佛我们只有彼此，彼此相依亲密无间，她还是像太阳一样，我此生唯一的太阳……”芈燃一时间心神震动，难以回神。

　　眼前的一切都像疾行的车马，只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幻影。宫人杂役或拿着巾帕擦拭几乎看不到的尘灰，或提着扫帚清理落叶，或修剪春日里密密匝匝、总也修剪不完的花枝。他们见状纷纷双目圆睁，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又微见笑意，带着一种体谅、鼓励又一样过来人的眼神望向飞快奔逃的俩人……

　　汝霖罩着一件火红凤凰披风，风簌簌鼓起她的衣裳，仿佛源源不断燃烧流动的熊熊烈火和壮美朝霞。她独自站在高楼上，登高远眺，遗世独立。远远望去，迎风高立，仿佛要乘风归去，仙人玉姿，不知今夕何夕……

　　匆忙疾行了近半个时辰，他累得气喘嘘嘘，口干舌燥头晕脑胀，幸而现在是在春日里，不然只怕要吃一嘴的风。阳春三月最是晴朗舒爽自在，这样跑一阵缓一会儿，虽然有些累，倒也确实心旷神怡。“他怎么这么弱呀，这才多久，半个时辰有吗？真有点受不了，以后我们的孩儿可不能随了他，好吧，相貌可以像姑姑和爹爹……呸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神光一时间也放空大脑胡思乱想去了，她并不像表面一样平静，心里乱纷纷的，不知该从哪头说起，这纷纷乱乱密密麻麻无处寻到源头的乱麻一样的事，感情之事果然麻烦，剪不断，理还乱……

　　“芈燃，阿冉，你知道多少我以前的事？我记性不大好，同我说说吧，我再来与你细说，然后你再分辨……”神光猛的一拉，俩人大大咧咧席地而坐，她少见地靠了过去，目光抽离，仿佛也需要暂时的一点点依偎和休息。芈燃一时怔住，几乎立即绷紧身体，察觉到又猛的一顿，缓缓放松，他再想不到她甫一开口竟说到起这个，那不都是以往的旧事了吗，他暗自纳罕。不免低头思量片刻，胶着的沉默缓缓凝起，二人挨得很近，头挨着头肩并着肩，未束起的长发调皮地迎风而舞，远远看去，丝丝缕缕似乎纠缠在一起，他看了觉得有趣，结发夫妻，白首偕老……此刻却有些却相顾无言。

　　芈燃顿了顿，感到掌心微微渗出汗，这才状似无意地抚摸拇指，“我知道，你自取名姓，因父母早逝，无人替你取，这是理所应当的。过去曾流落街头十数年都不能饱食安居，颠沛流离，不知年月……”她很容易就发现他紧张时开始的习以为常的小动作，我得提醒他一下，她想，为君者这么容易露出破绽，臣子们万一察觉了，岂不大大被利用，做君主的当省慎端凝，有时需高坐庙堂不漏风声，一言一行都不由己——或许汝霖要信手拈来游刃有余得多，真是一场冤债逆缘逆天而行……

　　她想了想，故意微一挑眉，奇怪地拉长语调，“哦，然后呢？”芈燃看着她，紧紧握着她的手，补道，“然后你途径卫地邺城，在此定居。宫禁内侍来城郭招徕宫女以期迎接新后，添补人手，你去应聘，然后选上了进宫成为女史，当时你年方十一。我所言无误吧？”
　　她一抚掌，“即是！”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接道，“可是人的一生怎么可能那么剪短难以总结，其中纠葛反复难以捉摸言表……我同你细细说吧，你再决定，我之前想过，总得与你说清楚的，你是个好男儿，我不能耽误你辜负你，望你也能理解我，即使我深爱着你，但我更爱我自己，吾爱汝甚，然吾也爱己甚！”

　　她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绕了绕俩人的一缕发丝，说道，“你当然可以说你爱我，我也当然可以相信此时此刻你完全发自内心，真情实感，也真的认为现在之人可以决定将来之事！但世事离奇，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真的很讨厌承诺永远，因为承诺背后总是跟着紧遗忘背弃的，简直如影相随，可恨至极，如果真如此，那我索性情愿从未得到过一点，我也不敢不能放在心上一丝一毫

　　——我与汝霖从不敢轻易承诺，她是重诺之人，不提分别和再会以后随缘而已，这样很好，大家都不觉得被束缚了，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如此而已……年少轻狂情欲深厚之时，大家都觉得海誓山盟、所有的承诺自己全部都是真情实感无所顾忌，有朝一日一定会通通实现的，但其实不是，芈燃，我已经经历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了，现在这样很好很好，你也很好很好，但这些虽然都是很好很好的，也确实暂时都不是我想要的……你只有真正了解了我，半只脚踏进我的世界和深渊，站在我的位置和立场，才能理解我何以就成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