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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仁春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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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仁春堂在兩人醒來後開始活絡起來。這間有五十年歷史的醫館兼藥堂目前是傅博名下的產業。當年傅博的祖父傅昂本是宮中御醫,致仕後遊歷到壽山在此定居。而壽山地理位置相當巧妙,當今天下的局勢共分四國,最大的是北方的齋國,其次是南方的嘉元,西方的靖越最貧瘠而西南方的貞慶則最小。壽山位於貞慶境內與其他三國的臨界處,因此若要知曉天下事,壽山便是鄰近所有資訊的交會點。另外,貞慶的山林大多瘴氣重草藥種類繁多。思量過後傅康決定以壽山為據點創立仁春派。
數年後,貞慶災情頻傳,傅康便將仁春派的藥方推廣濟民開了仁春堂。幾年下來,藥堂在各國邊境拓了幾處分號。平時仁春派雇人採摘壽山的藥草分別送往各個分號,傅博偶爾巡視一下藥房但大多時候都交由杜仲管理。
這頭杜仲小心翼翼端著藥碗走來 “你說兩位好好姑娘家何必跳樓呢,不至於啊。兩位這次可是撞大運遇到我們外號仁春小華佗的傅大夫,要是再摔一次連我們傅大夫都不能保證不會蹶。那賣肉粽的張大伯被你們一跳給壓暈了,林嬸一度以為張伯被你們給壓死了你們知道嗎,陳大夫還得跑一趟張伯家去診治。欸對了兩位,要再跳樓可不許從我們仁春堂跳啊”
人生其實有很多的吵嘴就是從 “我是好意” 開始的,杜仲覺得自己的本意就是勸兩位姑娘注意安全,若說修詞法能把好意完全翻轉成反諷,那杜仲一定會很驚訝自己是箇中好手。
姿姿自從恢復意識後,三番兩次被杜仲戳的心火直冒,什麼再跳樓,這人真是烏鴉嘴胡說八道,要不是走投無路誰會搞成這樣。這下姑娘沒事,看老娘反擊反擊這說話老帶刺的大餅臉。
趁著杜仲走近遞藥碗跟枕頭,姿姿故意大聲道 “遇到傅神醫是小的榮幸之至,感激不盡,哪像有些人,人命擔前了還死抓著別人的辮子不犯,說話老帶刺,遇到那種人才叫倒楣喲~” 說完還用力翻了個白眼。
杜仲 “……她說甚麼?”
姿姿被賣到趙家的時候已經快十歲,一口鄉音一直保留,安盎分不清楚,捲舌音舌頭也常忘了捲。趙延曦想起昏迷前有人喊壓死肉粽老伯的事,正感到羞愧不已。熟悉的鄉音一出現她 “噗嗤” 一聲嘴裡的藥差點噴笑出來。
她笑著對杜仲傅博解釋道 “姿姿是說人命 \'當\'前,抓著辮子不 \'放\'”
“所以是...不像有些人,人命當前了還死抓著別人辮子不放?”杜仲好不容易拼湊出姿姿的原意。
屋裡遲了一會傳來哄堂大笑。
姿姿紅著臉梗著脖子強調道 “我說的是擔前!當-ang~前!”說完還特地把嘴巴張大,好把盎的音發好拉長。
杜仲一臉敷衍道 “好的好的,我懂你擔下的意思,快把藥喝關”
“不要學我說話!”姿姿聲音拔高八度,鄉音依然很純。
杜仲一旁搖頭晃腦,文思泉湧。就看他雙手背後交叉,慢悠悠走出七步,回頭認真看著姿姿道“船前明月觀,疑是地散痠”
“大餅臉! 氣死我了! 你就不要等我好起來揍你!”
又是一陣大笑。
雖說傅博一方面不太忍心看杜仲被揍,一方面又覺得他如果被揍是罪有應得,兩人還是認真的治療照顧趙延曦跟姿姿。
這天清晨趙延曦跟姿姿醒來,雙腳落地時發現痛感已消散許多,還能漫步行走,兩人嚇了一跳 “這傅大夫也太厲害了,怎麼能復原得如此之快!”
過去幾天傅博將兩人腳傷固定住後,用仁春獨門內功將內力向外送,兩人便感到被一股溫煦籠罩,那股力量引領兩人雙手,帶著她們反覆用各種角度迴旋、伸展,同時還有另一股暖流反覆來回在受傷的筋脈處加熱,來來回回大約一個時辰,用此方式替兩人療傷。
“傅大夫用的好像不是普通醫術,其中更像似有武學的影子,用醫術理論配合武學內功來治病,想不到效果如此好” 趙延曦若有所思道。
“姑娘,以前老爺書房總是好多大夫進進出出,什麼張大夫李郎中的,他們也會這種療法嗎?”
“不知道,以前爹爹總是不愛提這些大人的事情,甚至生病時爹娘總會特意找外面的大夫來看...”想起以前生病家裡總是忙成一團,趙延曦忽道 “姿姿,跟杜仲鬥嘴歸鬥嘴,還是要好好謝謝大家的照顧。待會下樓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姑娘,要不趁藥堂還沒開門,我們先下去打掃打掃?”
怕吵醒其他人,兩人躡手躡腳下樓。傅博正往外走,看見兩人要幹活連忙阻止“你們傷勢雖已大好,但還沒有完全復原。筋骨傷最忌復發,此時切勿多動。要是覺得悶的話,可以跟病人聊聊幫他們紓緩心情或幫大夫記錄處方,可好?”
趙延曦自小常跑趙謹的書房,每次去總被趙謹抱在腿上,耐心的拿著書像唸故事一樣唸給她聽,手把手教她認字。到趙家出事前,趙延曦的文學造詣已有一定基礎,記錄處方對她來說輕而易舉,便一口應下。
仁春堂一開門就生意興隆,幾個人還沒到大堂就聽到鎮裡的叔嬸侄伯喊道 “陳大夫,咱家狗蛋腹瀉吃了五天的符水還沒好!” “快來幫幫忙,阿財太餓吃太快把一截竹筷配著飯給吃下去了” “大夫啊,快看這裡,同同興旺打架,同同抓了把牛糞抹興旺眼裡了”
趙延曦原以為藥堂大多應是風寒腦熱之類的斯文問題,沒想到座堂大夫得治這麼多的內外奇傷不由得傻了。回頭看傅博,對方似乎習以為常 “鎮上醫館藥堂不多,村民們遇到問題要嘛求神問卜,要嘛找到仁春堂來,所以這裡會遇到的病症可說是包羅萬象。姿姿姑娘煩請在藥堂門口處招呼病人,趙姑娘您跟我來” 說罷帶著趙延曦走向大夫問診處。
問診處一小女孩正等著,傅博雖然只是偶爾來藥堂巡視,但遇到人多的時候還是很樂意幫忙看診。他蹲下身柔聲問小女孩道 “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哪裡不舒服?” 女孩怯怯回道 “春花四歲,咳嗽鼻子流水”
傅博讓春花伸出手把脈又接著問了春花一些問題,思慮了一會後對趙延曦道 “ 麻黃用於風寒,性溫散寒,主入肺,能透毛竅發汗以散風寒,可與桂枝併用。處方為麻黃三兩、桂枝二兩、甘草一兩、一撮杏仁,小火將九杯水煮成兩杯飯後服用”說罷轉身摸摸春花的頭道 “回去多喝水,夜裡蓋被子,定時吃藥,春花很快就不會咳嗽了。答應哥哥要乖乖吃藥好嗎?”
趙延曦在一旁振筆疾書春花的處方,寫到一半突然想起村民大多不識字,要是回去忘了醫囑可怎好?
她靈光一閃,在紙上洋洋灑灑了一會,起身對一旁春花父親道 “這是傅大夫的處方,左邊是文字的處方,為了您方便,我在右處這把處方用畫的,將來要是忘了處方內容還可以看圖,您說成嗎?”
傅博起身準備送春花父女出問診處,聽到後不由驚訝回頭讚許的看了看趙延曦。
趙延曦得到傅博眼神鼓勵,等春花父女離開後又問道 “傅大夫,所有風寒的處方都以麻黃為主嗎? ”
傅博沒有徒弟,藥堂的陳大夫比他大一輩,所以傅博縱使一肚子的想法抱負也只能偶爾對杜仲彈琴。當趙延曦一臉崇拜的問他醫術問題時,傅大夫突然感到渾身舒暢,他鄉遇知音,即便他剛剛診治的不過是個小兒風寒,也妨礙不了他滔滔不絕道 “藥學講究寒症熱治、熱症寒治,要是病症或體質偏寒,開的藥方便會偏溫補,將偏離中性的體質調和回中性。而燥熱病症的藥方,則偏寒性些。即使是風寒,處方也會因每人不同的病症和體質而調整。”
講完藥理還不夠,傅博覺得應該給趙延曦鼓勵鼓勵 “趙姑娘你將處方畫下來的想法特別好,把處方用畫的能幫助病人遵守醫囑,對於復原實在大有益處。若能將這方法推行下去,效果絕對會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大很多。” 傅博說到這想換口氣繼續,忽地兩人視線被一道光芒給岔開。
仁春堂門口兩男子一前一後進來,走在前頭的少年似乎還未從宿醉中清醒,步伐虛浮滿臉疲態揉著太陽穴。後頭一位則是一副吊兒啷噹的模樣,嘴裡斜叼著根糖葫蘆的竹籤,走路東晃西晃甩得長袍到處飛。不過吸引趙延曦傅博注意的是穿著,前頭這位穿了件白色長袍,腰上掛著簡單的玉珮還算正常。後頭這位則是孔雀附身,通身紫色亮面綢緞,矜口繡滿花裡胡哨的紋路。腰帶是他全身唯一非亮面的配件,將少年上半身勒得線條分明,順帶掛了個鑲金玉佩,玉佩下吊著一堆叮叮咚咚其他綴飾。待趙延曦定眼細瞧,就發現長靴上還硬是繡了幾個風騷的竹子,當真是不枉少年一場,真敢穿。
不過那孔雀少年長的真真是精緻,眼睛圓盈明亮,還得天獨厚的附了雙扇子似的捲睫毛,光是眨眨眼睛就顯得三分無辜七分精神。加上山根挺,唇紅齒白,所有的五官都長的剛剛好,不多也不少。令人更忌妒的是他還有雙大長腿,往任何一處站過去,那就是鶴立雞群。
這身搭配襯得少年身材碩長又不顯瘦弱,花俏但不俗氣。不過本身自帶的條件足以讓他即使只穿個布袋都能令人賞心悅目。趙延曦心想這少年長的比自己好看,穿得比自己華麗,他大概都無需開口說話,靠那水靈靈的雙眼就可以表達一切。
兩少年一進門就吸引所有目光,所有人自動分成兩邊給他們讓出條道來。這兩人也沒等人招呼就自己一屁股坐在問診處,白衣少年對傅博道 “大夫,煩請開個解宿醉的藥吧,我昨晚喝多了頭痛” 紫衣少年插嘴道 “大夫,您先看我吧,阿松他肉多,病一會正好讓他瘦些。我昨晚被他拖去湖邊吹了一晚的風,回來就染了風寒……啊啾!”
“李書,昨晚要不是有人想裝風流去吟什麼狗屁詩,老子會待在湖邊嗎?還有,我這是壯不是肉多!”白衣少年對於被說胖這件事情不服了。
“這位袁松公子,說話請憑良心,你去湖邊是因為彈琵琶的柳鶯鶯還是因為我?你低頭看看,一身橫肉都把衣矜給撐歪了,在姑娘家面前汙了人眼睛多失禮”紫衣少年歪著嘴嚼著那根竹籤,下巴拐了一下示意他指的姑娘是一旁的趙延曦。
“我哪裡胖了,全天下就你說我胖,我姥姥總說我太瘦。你自己說,一開始去湖邊是不是你說甚麼若水居士技癢要吟詩,真是臭不要臉,還自己取個居士名號... ”
“兩位...其實把個脈很快的,尤其兩位已把過程交待清楚了就更快了。沒吃藥之前病症是不會好轉的,所以先後問診不會對復原速度造成任何改變” 傅博找了個空隙趕緊打斷這沒完沒了的鬥嘴。
“不行開藥!” 吵了半天的兩人忽然激動的一併站起來,很快達成共識。
趙延曦看這雖然生病但依舊生氣蓬勃的兩人覺得好笑,她好奇問道 “為何不行開藥?”
李書,也就是紫衣少年頓時囁了,他跌坐回椅子上泄氣道 “不能讓府裡長輩知道,得在今日回府前把這事給了了,不能把藥帶回府裡”
傅博把了把兩位生無可戀的脈,對袁松道 “你這宿醉好治,在這兒服一帖解酒的,下去小憩會就沒事了,但李公子的風寒就棘手了,無法速成,要不試試針灸?”
“不可!” 李書聽到針灸馬上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從生無可戀的狀態又回到戰鬥狀態。
“這次又是為何?” 這回趙延曦更好奇了。
袁松跟李書自小玩在一起,對方腦子裡想什麼都相互清楚的很。趙延曦一問袁松就知道好笑了,因為李書的個性一向是 ‘你敢問我就敢說’,因此藥堂裡的所有人就聽到 –
李書粗聲叫道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可在陌生女子面前寬衣解帶,這還要不要臉了?!” 說完還雙手交叉護胸,一副我不從、我倔強的樣子。
一向熱熱鬧鬧的藥堂忽然就安靜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轉移到李書,已及李書目光所在處 - 趙延曦身上。
傅博的從醫生涯中,從沒看過任何臉色精彩過此刻的趙延曦……
女孩漲紅了臉,半天蹦不出一個字,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日會被當成登徒子,而且還是個男子。最糗的是剛才還是她開的口問對方為何不針灸,套用他的邏輯,不就是她一個女子問對方為何不脫衣? 她又氣又羞又無措,看得袁松笑倒一旁。
“要不趙姑娘你先領袁公子去拿藥,李公子跟我進內室單獨針灸如何?”傅博看趙延曦的臉色五彩斑斕,出聲替她解圍。
“那不准偷看!”李書在‘貞節’這件事上不依不饒,堅持脫衣服前重要底線講清楚。只見趙延曦早已飛也似的逃離現場,壓根沒聽到。直到李書針灸完畢,再度吊兒啷噹的晃出仁春堂,趙延曦都沒好意思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