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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今生.沉月露.弑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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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食局门外的两名守卫,眼见美食从身边经过,香气弥散犹如云里雾里,他们强忍口水,打起精神留意着宫中可能潜藏的危险。
出菜的喊声,送食材的禀报,餐具的碰撞,宫人加急的脚步,嘈嘈杂杂,都扰乱了守卫的耳朵。
一队巡防禁军整齐地走了过来,一位长官模样的人向守卫问道:“唉,你们听见了吗?后边守固宁台的弟兄,刚才还喊着什么姑娘什么酒的,现在怎么没动静了?”
一名尚食局守卫回答:“刚才镇妖珠的光罩好像也动了一下,长官,要不你们去看看?”
巡防禁军一齐来到固宁台前,只见八十名守卫个个面色从脸红到脖子里,他们全部醉酒倒地,杂乱无章,一睡不醒,边上还停着一辆马车,那匹马动了动耳朵,很是焦躁不安,零落遍地的酒坛红纸标记着碧宜坊。
长官大惊,他立刻吩咐一名部下:“快去禀报陆大人,取搜捕令来!追查碧宜坊!”
***
夜晏齐耳闻丝竹之声,清越悠扬,盈盈绕绕,恍若天宫仙乐降到了凡世。他闻声探寻,在一处高楼廊中停下脚,避开灯笼,藏在廊柱的阴影中。上元夜宴置办在昌平宫前的广场上,像一轴华灯绘制而成的图卷,铺展在他眼底。
正中是顺德帝的席位,西列是皇后与众妃嫔位,东列皆是皇亲贵胄,朝廷权贵,外番来使。席间宫女仆役穿梭忙碌,大家推杯换盏,忙着官场寒暄,光是金银酒器就璀璨夺目,加之外场各式花灯火炬,把这四周晃的亮如白昼,丝毫不输镇妖珠的光芒。
顺德帝今日夜宴意在与民同乐,临近子时,百姓涌入宣德门,效金卫维持着秩序,吼叫谩骂声不断。席上的陆然庭眉头紧皱,圣上一时兴起,哪里知道臣子的苦处?真出了乱子,最后倒霉的还是效金卫。
子时,宫廷乐师在台下奏响仙乐,声如鸾凤和鸣,金玉铿锵。六队舞姬身穿上下一齐库金色舞衣,她们登上龙凤金纹朱漆圆台,挥舞水袖,舞步婀娜多姿。她们簇拥在一起,如同一朵巨大繁复的金花,花心处惊现一名女子,与众舞姬打扮都不同。
夜晏齐眼见她:纤腰秀项,乌云叠翠,美目流眄,玉颊頩姿。
她头绾抛家髻,发簪凤鸣朝阳入云殿金饰,身着金缎遮胸蛱蝶团花纹齐腰郁金裙,外罩金丝绣凤乘云纹对襟大袖雾縠衫,肩臂绕缃叶色飞云披帛,足踏团凤纹金锦云头重台履。台下众人霎时屏气敛声,持酒杯的手悬在了半空,杯中美酒都要结上一层薄冰。
她随曲而舞,皓腕攀枝,素臂轻扬,雾縠萦绕周身,金丝在灯火的映衬下流光溢彩,郁金裙风过生香,身姿飘然若仙,似要登云逐月,一览天界美景。
曲调一转,击鼓阵阵,如急雨砸落,台下看客的心跳皆随鼓声一紧。她身后两名舞姬手托一把宝剑,她握住剑柄,抽剑出鞘,寒光冷冽,她的眉目也从柔美转为凌厉。
宝剑一出,台下的乐舞司女官妙琳姑姑顿时惊恐万分,她本想站起身,无奈御前不宜失态,所以只得握紧了椅子扶手,暗自气愤,扶手险些被她捏碎。
剑法柔中带刚,如蛟龙探海,走势蜿蜒,披帛也跟着盘旋起伏。未等舞完,女子却停住了,她反握剑柄,将剑身竖立身后。鼓声也渐渐息止。
原来是顺德帝身着金黄龙袍,腆着日渐臃肿的肚子,缓缓迈上了龙凤纹朱漆圆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宦官,手里托着漆盘,盘中盛着一只金龙嘴酒壶与一只金莲瓣高脚酒樽。
女子跪下行叩拜礼,与往常不同,她的右手只是轻轻搭在左手上,她没有松开那把剑,依然反握剑柄,剑锋朝东。
“乐舞司若愔参见圣上。”
若愔身后众舞姬皆俯下身行礼叩拜。
“免了免了。”顺德帝弯腰,扶着她的双肘,让她站起身来,说话时嘴里还冒着白气,若愔能清楚地看见他缺了一颗门牙,“一舞惊天下,名动百十州。乐舞流芳,这是大昭盛世之幸,更是寡人之幸。”
顺德帝小臂一挥:“赐酒!”
他身后的宦官弓着背走上前,顺德帝亲自拿起酒壶,美酒从金龙嘴中流入金莲瓣高脚酒樽。
顺德帝用眼神示意着若愔饮酒,可她迟迟未动,右手暗中摩挲着剑柄。
宴席上,没有人注意到陆然庭神情复杂,面色涨红,就像吞了辣食,又不敢大口喘息。
宦官似要催促,嘴唇开启,还未吐声,只见刺目寒光在他眼前一晃,扭头躲避剑光的瞬间,手中的红漆盘已被劈成两半!若愔只这一下抬臂,挥出的剑锋就已撩到顺德帝身前,裂帛之声入耳,龙袍与内里衣袄齐齐开裂,垂下的胡子都被削去半边!
偌大的昌平宫广场静的出奇,只有金莲瓣高脚酒樽掉落在朱漆圆台上,酒在落地的瞬间斜飞而出,金樽叮当,几经弹跳,终于不再发出声响。
陆然庭大惊失色,一拍椅子猛然站起大喊:“御前护驾!”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若愔身后众舞姬像无头苍蝇一样尖叫逃窜,遗落的珠玉发钗都被后来者踩碎。台下百姓并没有因此后退,依然围在广场上,一个个乌黑都发髻在人群中争相跃动,都伸直了脖颈想看热闹。台下的尹皇后忙命人取来大氅围住顺德帝裸.露的龙体,顺德帝被吓破了胆,偎在尹皇后怀中直打寒颤。
效金卫一齐跳上圆台,手中矛头指向若愔,眼看要把她围入其中。若愔花容失色,脚下失力,侧倒在地,一物从腰带间滑落。
一直在对楼观望的夜晏齐见了那物,不由得瞳孔收缩,那正是襄珂交与他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山矾色红梅锦袋!
此时台上,几名守卫突然觉得头顶一沉,身后蓝光大盛,还没等看清是什么,就被一股邪力震得晕了过去。
原来是夜晏齐从对楼跳下,施展轻功,飞身时踏了几名侍卫的脑袋。他落在若愔身前,一手按住圆台,身体凌空飞起,踢倒了面前几个侍卫,随后他单膝跪地,左手支在地上稳住身形,右手中的武器蓝光阴冷。
众侍卫不知什么情况,怎么会有人闯入昌平宫。趁他们没回过神,夜晏齐回身解下夜行衣,扔在若愔身上,低声对她说道:“我是襄珂的朋友,把锦袋收好。”
若愔伸手把滑落的锦袋重新放回腰间,她颤栗起身,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寒冷。
夜晏齐目视着密密麻麻的效金卫,一双瑞凤眼目光凝重。他们越逼越紧,终于看清这人蒙着面,手中武器居然是一支六孔白玉笛子。
席上敬阳真人大喝一声:“竟是魔界逐屼琯!”
夜晏齐已经与这些侍卫打在一起。逐屼琯在他修长灵活的右手指上旋转成花影,扫过之处,侍卫皆被阴蓝的光震的仰倒在地。场面陷入僵局,谁也不知该怎么应对这件奇怪的兵器。
一袭月白道袍在风声中猎猎作响。敬阳真人白发白须,仙风道骨,手持一把白光长剑,凛然立在半空:“退后,此贼我来捉拿!”
夜晏齐无心恋战,为了快速脱身也只能应战,他随即腾立空中,与敬阳真人交战几个回合。仰倒的侍卫,宴席的权臣显贵,原本来观舞的百姓,此时都在仰望夜幕上蓝光白光不停闪烁,耳中都是铁器与玉器碰撞的激越清脆。
若愔重新拾起她的剑并且紧握胸前,焦急地看着这场打斗,她在犹豫是否出手。但她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敬阳真人自不必多说,刚才救了自己的蒙面少年,显然也是个高手,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除了若愔,在场没有人希望这个蒙面少年赢到最后,众人心中都敬仰敬阳真人,他是玄玉门掌门,一国之师,武学至尊,他的浣光剑在兵器谱中排名第一,朝野上下无人能敌,有他出手,这个闯入皇宫的贼人定能很快被击杀。
然而,他们却眼见蓝光愈发灿烂。逐屼琯虽是钝器,没有锋芒,却在夜晏齐手中像是一把狠厉的刀,攻势愈加凶猛,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逼的白光节节败退,敬阳真人手握长剑,剑锋竟伤不到夜晏齐分毫。
众人手心额角都沁出汗珠。
整个夜空成了他们的战场,敬阳真人想要把这个蒙面少年引到人少空旷处,以免伤及无辜,可战场被蒙面少年主导,自己处于劣势,在哪打,可不是他能决定的。
再退下去不是办法,敬阳真人手引剑诀,压制蓝光,长剑前刺,挑到了夜晏齐的遮脸布。
一方玄色的布随风飘落,还缩在尹皇后怀中的顺德帝瞪圆了眼睛,一根颤抖的食指指向天空:“元灏!元灏!”
宴席上的老臣都为之一震,纷纷眯眼向夜空细看。顺德帝又低头回想,眼珠乱转,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可能……”
“鬼!他是鬼!鬼啊……”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圣上这声惨叫吸引过去,圣上口中那缺失的门牙更加显眼了。堂堂天子,今夜已经威严尽失。夜晏齐趁机在敬阳真人的胸口来了一击,敬阳真人被击落,他掉入人群中,还压倒了几名百姓,口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宴席上,陆然庭大喊一声师父,却因职务在身不能赶过去,但敬阳真人的其他几名得意弟子素袍飘扬,迅速朝百姓那边跑。
夜晏齐重新落在朱漆圆台上,拽住若愔的手迈开腿就要跑。
“夜晏齐!快上来!”
夜晏齐听见襄珂的嗓音,仰首看去,只见襄珂身披红氅,正架着天马云车,车离地面很近,四匹天马白翅煽动,掀起的狂风使地面飞沙走石,地上众人衣袍都要被掀起,他们急忙用袖口遮住了眼睛。
夜晏齐一手揽住若愔的腰,脚下施展轻功,直奔云车飞去。敬阳真人被弟子扶起,他还来不及站稳,嘴角也血沫横飞,但他顾不上自己了,只对众弟子吩咐道:“那是魔界妖人,快,追上去!”
众弟子领命,御剑飞入夜空。云车在快速移动,慌乱中夜晏齐一手抓住车舆栏杆,一名领先的玄玉门弟子眼看就要抓住若愔的绣鞋,夜晏齐上臂使力,另一手揽着若愔翻入车中。
心字在车里听见扑通一声,连忙提裙跑来。夜晏齐半蹲在车里,还没来得及起身,他回身望去,那几名弟子被甩在身后,渐渐成了几个小白点。
夜晏齐大口喘息,方才与敬阳真人一战,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他把目光放回车里,若愔俯卧在他身边,紧闭双眼,玉面潮红。心字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便抬头对夜晏齐惊呼:
“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