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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天长地久有时尽(三) ...

  •   清心当年在古维扬手下大败亏输,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没有感念对方手下留情之德,却引以为恨,自觉是生平奇耻大辱。想起手中秘籍的琴剑绝技还未练成,所以隐居一十二年,此时重出江湖,自以为是一流高手,没想到又与仇敌狭路相逢,敌人已经到了自己不可想象的地步——任凭自己狂轰乱打,竟然手也不抬。
      再看古维阳放慢身躯,而一边的那个清秀男孩,却颔首微笑,不禁更加恼羞成怒,“这小儿怎么也学得如此妖里妖气?”
      古维扬脸色一凛,只见剑光一闪,清心半只手掌随剑飞出,口中献血狂喷,身子和着古琴直朝来路飞去,眼看就要一语成識“滚”下山去,却听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山下一人飞跃而起,袍袖一展,一卷清心,一卷古琴。那人卷着偌大一个活人,又在空中几个转折,轻轻巧巧落到地上。
      只见他长眉垂肩,戒疤宛然,身材矮胖,却是一个和尚。
      虽说清心身材瘦小,但如此带着在空中犹自潇洒,轻功可说着实骇人了,山上数人均想,我虽也可办到,但只怕没这般举重若轻。
      和尚将清心缓缓放下,从怀中取出一丸红色丹药,轻放到清心口中,令其盘膝运气,那和尚看着清心脸色由白转红,才转身向古维扬施了一礼。“古施主,别来无恙。”
      “好好一粒小还丹,倒给浪费了!”
      古维扬虽然出言无礼,脸上却沉重下来,而剑尖向下,却是起势向来人表示敬意,点头说到,“大师这招‘袖中乾坤’也好。”
      这和尚正是现任少林寺的主持大师大悲和尚。“阿弥托佛!”他向古维扬也行了一礼。“施主原来没死,只是我听说,施主做了些不当之事,所以几位武林朋友请老衲来,要老衲主持公道。”
      古维扬冷冷笑道,“大师出招是袖中乾坤也就罢了,说话若是这样遮遮掩掩,倒不好了。”
      少林高僧应以参禅学佛为本,练武习拳为末,嗔怒已然犯戒,何况出手打人?但少林派是盛唐君主李世民下封准以练功,数百年来都是武学为天下之宗,又岂能不动拳脚,所以“袖里乾坤”这一招,拳藏袖底,便是为了图个出家人斯文之名。这路拳藏在袖中,敌人无法看到拳势来路,因而以蓄有极凌厉的招数和劲力成为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古维扬讽刺他说话不干不脆,话中之意也没把少林派放在眼里。
      “你,你这孽徒!”大悲大师刚要说话,边上一白发老者已经急得吹胡子瞪眼。
      “这倒多谢刘掌门抬举,只是我好象记得十五年前,我就已经被赶出华山派了吧,就不知道这徒字从何谈起。”古维扬的脸朝着地。
      众人哗然,武林之人都重视名份,就是被逐之人,也要顾念旧情,对原有师长礼让几分,哪有古维扬这样半点也不给华山派掌门面子的。而站在一边的橙明,听了他师父的话,却情不自禁拉起了封平的手,退了一步。
      封平不解看着他,橙明心里却在暗忖,“听他与师傅这话,只怕他就是师傅的师傅,那他也一定认识小师弟的爹了。”他下山之时听古维扬说起要去见的人是师伯,而问起师傅和师伯的武功跟谁学的,古维扬只是冷哼一声,不愿多说。
      此时山上的弟子均在想,“这些人从哪里来的?怎么一来这般凶恶呢?”所有师兄弟从小只知山上世界,从来没想过外面是什么样,只橙明下山之后,隐隐明白,外面的人和我们不一样,所以才百般万般地刻薄我们,是因为我们是错的,这错只怕是因为我们互相喜欢,那为何我们不能互相喜欢呢?我们过得很好,不知道多快乐,为什么我们就是错的呢?
      封平哪里管得了这些人的想法,他心里盘算,这些人武功好象都很不错,姓古的才受了伤,不知道挡不挡得住。其实跟着他们下山也不错,他在山上呆着枯燥乏味,唯一不舍的倒是不知道抓下山了还有没有机会跟姓古的学武功。
      那老者看着年老体弱,没想到脾气却甚是火爆,手指着古维扬,“你这大逆不道之人,你这妖孽。”他声音甚是洪亮。古维扬扬起眉毛,目光如电。“骂了这么多年,好象还是这几句,可见你也没有什么长进,再教不出好徒弟,华山派掌门大概这位子你怎么坐都脱不了手吧。”这话扎着华山派掌门刘铁山的软肋。古维扬当众不接掌门之位,还暴出自己喜欢男人,他的独子,喜欢上一个妖女,两人一起失踪。华山派人丁凋零,实在选不出象样的人来主持大局,他已经到花甲之年还坐在这掌门之位,“你你你!”倒是半天想不出怎么骂才合适。
      大悲拦住刘铁山,“刘掌门,请稍安。”转眼向着古维扬,正色道,“我只想问,这一干孩子,可都是你偷来的?”
      “不错!”古维扬高扬起头,脸上泛着红光。心里却激动不已。
      这天大的秘密他一个人放在心里十几年了,他一人远离江湖,心中不管怎么样都不服,便费尽心思将十五年前追杀他的那些人的孩子偷来当作徒弟养起来,诱骗他们男人相恋。这十几年来,一但想到,若是这些正派人士知道他们的儿子也喜欢男人又会如何,便忍不住得意,后来,与这些孩子朝夕相处,已有了感情,只愿意山中平静,倒对报复之事想得少了,哪知真相就已摆在眼前,晓是他沉着冷静,心中也不可能波澜不惊。
      而站在华山派掌门刘铁山和少林寺主持大悲和尚身后几人心中也都象是大江之中投入一块块巨石,纷纷扬起兵器,悲愤莫名,骂道,“你这不得好死的人。”
      橙明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式,心内惧怕,拔剑出艄,叫了一声,“结阵!”那知这些孩子听了些端倪,虽似懂非懂,行动却迟疑起来。只有与他私交甚好的几个孩子,拿着兵器在手,站在他身侧。
      另有几个孩子却看着赤炎,不敢动。赤炎脸色凝重,此时,脸上再看不出一点孩子气,阴沉沉的脸,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橙明心里陡然一惊,模模糊糊有了个想法,但又不敢说。他知道他是谁?他知道他是谁!他记得山下的事情!一时便觉得天晕地眩,心一急,非要做点什么来让自己停止想法一样,也不管剑阵还没布好,举起剑便向一人冲了上去。
      人虽然冲了出去,眼角却扫着赤炎。
      赤炎仍然站着不动,便似袖手旁观,橙明如被火烫,心里反复念叨,“为什么他不出剑,为什么他不出剑帮我?”
      他此时心神大乱,才出招,那金衣乱发之人,已经伸出手来挡在面前。对方武学修为远大于他,左掌拍出,右掌已蓄力待发,左掌一缩回,又紧跟右掌,这套连环掌连绵不绝便如海中急浪拍岸,毫不留情。
      橙明到底年幼,内力修为不够,临阵经验更是欠缺,眼看便如卷入巨浪之中,无还手之力,哪知他处乱之中,脑子空明下来,却使出险招,全力掷出手中长剑,却是把长剑当暗器来用。
      那金衣人往后一退,出手一掌击中橙明露出的大开门户之地,而身上衣衫却被那长剑划开,掉出一只金狮。
      橙明被击中要害,倒在地上。他此生争斗,从未得遇如此强敌,就觉得这下五脏六肺全快粉碎一样,捂住口角,以防吐出血块,眼睛却只是盯着那掉落之物,此时却只感觉到心痛。
      黄决飞扑了上去,“二师兄,你没事吧?”
      古维扬最喜欢的是橙明,轻声道,“下手这般狠,说不定他就是你的孩子。”
      他话一说完,赤炎脸色大步,往前大迈了一步。
      古维扬回身袍袖一挥,气弹在赤炎脸上,“倒还真让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家伙给害了。”他绝顶聪明,察言观色,赤炎不动,橙明失常,定有些缘由,这时已猜中多半。
      赤炎的脸被打倒在地,头一抬,吐出一口血来。抬眼望着金衣人。
      金衣人,看着他的脸,踏前一步,本来似乎极为激动,却又不敢冒然说出一句话来,两手如同抖筛,只知打量赤炎。
      良久才道,“小三子,小三子,我的小三子。”他满目热泪,只是一个寻常的父亲,絮絮叨叨,“我想你就会记着的,你被偷走的时候,就已经三岁了,你从小聪明,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会回来的!”众人听他真情流露,舔犊情深,均心下恻然。
      古维扬冷笑一声,将剑一扬,“孩子是在此,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来领。”
      山上的孩子面面相觑,心里又似明白,又似糊涂,拿剑的手都放下,却都慢慢向后退步,就有胆小的人,已经哭了出来。就觉得他们原有的世界已然塌陷。
      大悲大师迈步向前,“阿弥托佛,我见你是旷世奇才,曾有心偏向于你,哪里想真给别人说中了,你若不死,便没有好事,居然做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来。”
      说话时,身后走出一人,手拿金钵,“这十几年来,我们这些人都与骨肉相离,这样残忍的事情,你这人妖也做得出来。”
      他这话说完,众人就听古维扬放声笑起,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止不住。直至笑到眼泪出来,“你说我是人妖,可怕的是,你们的孩子如今不也和我一样,我现在听你们骂的每个字,都好生高兴,那可不都在骂你们的骨肉吗?此时,你们知道了,可还敢认你们的孩子吗?”说到此,他更加高兴。
      众人眼一扫见那些个孩子虽然年幼,却是眉宇之间已知情事,心中均是一震,听着古维扬大笑,声声笑声都似是小刀一样挖心。
      “你,你你,不阴不阳的妖怪!”拿钵之人,激愤之余,拿钵向古维扬击去。他平时的招数,多以双钵互击之声先扰乱对方气息,此时只是硬砸,已无章法。但章法虽乱,气力更沉,这套招数虽然丑陋,却是劲力逐步加强,两人一拙一雅,战在一处,间或之时,就听得金钵巨响,震得人人耳中嗡嗡作响。
      大悲大师心中暗忖,河南洛阳的石夫子家,虽然很少在江湖中走动,名声也不在外,没想到功力这般深厚,他这套路数,古朴自然,真正是好功夫。
      这石天厚战到勇时,历声大吼,“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一双虎目里隐隐已有泪光。却是拼命力搏,不顾后果。众人想到初得贵子的快乐时光,又想到孩子失踪时的痛苦,想到绝望无助多年,得到了这点渺茫的音迅,无不心情激动,恨意萌生。
      “和这家伙有什么江湖道义可讲,这样的妖人,他早就应该死!”
      “没错,十五年前,他没有死,现在就让他死!”
      众人吵叫纷纷,大悲大师也拦不住,就看着众人一拥而上,群攻古维扬。
      古维扬嘿嘿冷笑一下,他内伤未愈,便是骨硬气傲,绝不示弱,一时山上血光漫地。
      战了片刻,那些江湖汉子却都杀得眼睛发红,但古维扬一人出战却是英勇,剑走游龙,受伤的人也越来越多,慢慢有些退出了场外。古维扬一身白袍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这些人全是武林高手,又哪里是年轻的孩子可插手进来的,年幼的几个孩子,哭了出来,有的在叫,“二师兄,我们怎么办。”有的在喊,“大师兄大师兄!”
      橙明勉强站了起来,看着赤炎,对方一声不吭,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也不看自己,心里凉了,反而平静下来。
      封平近前握着橙明的手,就觉得他虚软无力,一片冰凉。
      此时大悲和尚提气喊了数声,“大家伙先停下来好好说。”他提气连说了三次,始才有人住手。
      那石天厚退出场外,显然受伤也不轻,身子摇晃了一会之后,才停了下来,“古维扬,你有种,今日你把我孩子是谁告诉我,我就与你恩意一笔勾销,也算对得起我孩子死去的娘。”
      古维扬衣袍之上已全是血迹,侧目望着他一下,笑了,“我不为难你,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他说完便叫道,“黄决,这是你爹。”
      但他说完,石天厚目光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场上却无一个孩子出列相认,均拿呆愣的眼光看他,心中不由一酸。
      大悲和尚站在孩子们面前,勉强笑道,“你们不要怕,你们都是父母所生,只是幼时和父母分离,现在便再回到父母身边去。”
      他态度和气,倒有胆大的孩子问,“什么是父母?”
      “每个人,都是有父母的,没有父母就没有你们呀。”
      “那是我们看到的鸟儿,还有山里有一窝窝的兔子那样吗?”几个孩子见不打了,胆子倒大了几分,互相之间揣测起来。
      几个孩子一派天真,却是人理常情完全不懂。大悲大师忍不住叹道,“古维扬,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居然这样教他们,你不怕天罚吗?”
      “怕?原来就算怕,现在也早就不怕了。古某一生本来不愿意做什么对不住天地良心的事情,刘掌门曾经教诲我们,做人要诚实,我这人不愿意做你华山派掌门,但就说了,我喜欢男人,可也就说了,我退了百花门秦大小姐的婚,可是不想把这假话再说一辈子,我这样,做,倒成了错。从你们觉得我错的时候开始,我也就不怕了。”
      “难道不是错吗?男女相悦,才能生儿育女,生息繁衍才有种族,只有你这样的断子绝孙之人,才会做这种盗人孩子的事情。”有人反驳上来。
      “哈哈,要是说道断子绝孙,这和尚不也全都是,怎么也没看着华夏种族就没了。”
      大悲和尚听了这话,脸一沉,就算是再有修为,此时也不能有好脾气。
      大家便看到古维扬施施然坐下,一派轻松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十五年前,七十九路人马追杀我,说我离经叛道也就罢了,后来又说我是大淫贼,倒好象每个男人都觉得我要勾引他一样,非要至我于死地。”古维扬忍不住又笑出来,扫眼望着这些人,“我让你们恶心是吧,你们怕什么,都以为自己是禽兽,人人都和你们一样,你们见了女人就咬,就以为我见了男人就咬吗?”
      众人哪里知道此时古维扬双腿虚浮,已经毫无力气,却是强自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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