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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只羡鸳鸯不羡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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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指已成骷髅的人哈哈一笑,从墙头飘下,缓步在园子里走动,举止轻松,似乎并不在意封大虎的目光。那人慢慢踱到封平面前站定,微微笑了一下。
他长得就象是私塾里的先生,态度也和蔼可亲,偏偏封平刚见识他的手段,心里恶狠狠地骂着,“这老东西一看就象黄鼠狼,当我是小鸡吗?我才不会上当。”封平两腿已经吓得发软,偏偏不甘示弱,硬是抬着头看着他,与他对峙。
那人用干枯的手指头撩着封平的头发,叹道:“他可真象你呀!”
语毕沉吟良久。低声问道:“多大了?”
封平不知道他指的象是指象谁,胸膛一挺,想说“就不告诉你”,可看着那骷髅手指,话到嘴边,却成了低低的两个字:“十岁。”
“十岁……连你的孩子都长得这么大了……十二年了。”
他伸出手来,十指硬逼在封平的面前,狞笑着,“你知道吗,十二年前,是我自己把这手上的肉一寸寸地从我骨头上剥了下去。每当他们再长出来一点,我就又刮掉一层。慢慢地就长不出肉了。”
他高举着手臂,骷髅的手臂,在阳光下发出暗黑的光泽,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臂,道:“所以我一直在等今天,他们都说也许你们死了,我却从不相信,每当我看到我的手臂的时候,我就想,我要慢慢等,哪怕再长,我一定会等到的。”
此时他的急怒狂喜似乎都涌在脸上,望着封平笑着,那笑却又好象是哭一样。在夕阳下,那人脸上的皮肤也许会一瞬间全部都消失,变成彻头彻尾的一个骷髅。一旦意识到这个,封平的手紧紧地抓住翠儿,血色也从他红润的小脸上渐渐消失。
当那黑爪一样的手如钢钉一样猛然向他袭击过来。封平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看着那黑爪在他眼前慢慢变得越来越大,那是表示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可是心里明白,却根本找不到自己的手脚,无法挪动半步。突然,身子的重心已失,身子在一瞬间已经腾空而起,他只来得及“啊呀”一声,就已经被甩落在他娘的脚底下。再一摸腰上是被长布缠上。
那黑爪伸出手来抓了个空,就见那人的脸急怒变色,横向一挥,小翠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等封平看了过去,那小姑娘脸色印堂发黑,躺在地上,不知道还会不会呼吸,眼睛却没有合上,就那样不知道是看着哪里,封平一阵恶心,一想到,那倒在地上的可能就是自己,死了的可能就是自己,他胃里便一阵翻滚,蹲在一边,干呕了起来。
头发被娘亲抚摸着,那是封平记忆里很少有的,回过头来,就想抱他娘,撇撇嘴,就是要哭起来一样。娘的手拍拍他,却离开了,原本束在外衣上的腰带现在已经死死地攥在她手里,失了束腰带子的袍子显得空荡荡地,随风摆动,轻轻抚过封平的脸。
封平抽着鼻子,强忍住害怕和泪水。
对面那男人正在得意地大笑着。
“你们看,我这黑尸风练得如何?小师妹,也是多亏你助我一臂之力呀。”那话里是说不出的恨意。
“二师兄,您也算是前辈,怎么一来就只知道吓唬小孩子。”封大娘笑得轻松,手缩回袖子里紧紧地握成拳头。
一屋子的人,各怀鬼胎,对于封平却是第一次知道这血雨的味道一定是腥的。他此时真恨不得自己能够缩得没影,谁也看不到自己才好。他耳边轰轰传来的是娘的声音,却与平日不同,陌生得好象是在做梦。
那二师兄盯着封大娘,仔细地看了又看。“宁家小师妹,想当年多么水葱儿一样的人物,现在却在这穷乡僻壤里,这便是你要的吗?十二年来隐姓瞒名,连自己相貌也毁了,就真的值得吗?”
封大娘听了此言,不怒不怨,突然淡淡一笑,她本来脸色腊黄,牙齿突暴,算不上美人,但这一笑,却平和淡静,平添风情,似乎对方所提的问题无聊到不值得一晒。
就是这一笑,已经激怒了对面的人,院子内杀气暴起。那二师兄咬牙切齿地说,“废话也已说完了,小师妹,师傅要你做药引,你躲了十二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另外愁眉苦脸的人听了这话又拼命叹气,那眼光里流露出来的,似乎把眼前的三人都看成了死人。那笑嘻嘻的一人,也走上前来,“华山派的刘一枫,果然是为了美人不要江山,我们鬼门不是江湖中人,今天你也不是江湖中人,我们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了,少不得要得罪了。” 话音刚落,三人便瞬间如鹰一样扑了过来。
封大虎暴喝一声,手中呼呼居然展开一杆长棍,这棍比江湖上的长棍都长出许多,舞动起来,虎虎生风,便把那三人全封在厅堂外。俨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但那三人不惧不怕,出招应对,二师兄更是哈哈笑声不断。
封大娘抱着封平,一下子就退在客厅里,站在封大虎身后看着丈夫。封平完全不懂武功,一身冷汗,悄悄抬起头来看他娘,他娘脸色凝重压根不看他。
刘一枫长啸一声,封平只觉得双耳一麻,一阵剧痛,捂住耳朵就见他爹扫退两人后,不再双手横握棍,而是把棍当剑使,直剌而出,身子腾越起来,近身出击,一掌击中那爱笑之人。
这一掌用尽真力,那人被他击出到数丈外,重重在地上弹了几下。而他身子也露出破绽,衣服被二师兄爪力抓破,身子滴了血。他的身子晃了几下才站动,幸好与他恶战的另外那两人撤身退出圈外,查看同伴情景。
那二师兄大吃一惊,华山派弟子一向擅长剑,以灵动为主,他想刘一枫换成棍,棍比剑沉,虽猛却易力竭,没想到刘一枫,突出奇招,居然这么快就改变逆势。
与他师弟对望一眼,眼神越加凶狠,反扑过来。这一次两人已经耐下性子,却是在圈外游动,不求近身,只是想早点耗尽刘一枫的内力。
封平就算平日与爹娘并不亲近,此时,毕竟是血脉相连,开始那些兴奋好奇的想法却都已收起,一心只盼着他爹能将那两人赶跑。
封大虎也就是刘一枫,心中也是暗自叫苦,十二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小富为安的平静生活,他早已忘了自己曾是江湖客,平静的生活最容易让人放松,那种一争风芒的气势早已不在,与整日里想着报仇的宁家人却是不同。方才一招却是取巧胜下。但是虽然将敌人去除了一个,这余下两人的实力也不弱,更何况自己非要守在堂屋门口不能退下,身后母子两人的性命也不可不顾。
心一横,用尽全身力气将棍向前一推,逼退两人,却将长棍丢弃,从腰中抽出两把短刀。
那二师兄嘿嘿冷笑,“刘一枫你也算是天才,当日被逐出师门,便立誓华山派的武功一概不用,还真能说到做到。”
短刀胜在近身肉搏,刘一枫的想法,就是想快些结束,所以一刀快似一刀,非得逼着那两人也用尽全力。那两人渐渐觉得吃紧,刘一枫的衣衫也慢慢鼓起,充满真气,身上渐有白雾升起。
三人再战一时,封平只知道眼前人影翻滚,忽上忽下,又都裹在层白雾里,他看着眼花,身子骨软软的,站也站不住,更不要提辨认出他爹是三人中的哪一个。他不懂武功,不知他爹现在全身是汗,汗被真气蒸发,才有此白雾。
地上血迹斑斑,听得剌空之声不绝,却不知哪一方伤得更多。
封大娘突然将手遮住封平的眼睛,将他推到角落一角,低声叮嘱他不要动。转头扬声说道,“师兄若是肯放我们一马,师傅所要之物自然会物归原主。”
那两人听着她的话,动作一缓,激战之中相互交换了眼神,他二人确也觉得吃力,若论知已知彼来说,宁门的武功,显然刘一枫与他们一样熟知,而十二年过去,刘一枫所施的功夫,却是招式变得古怪,令这两人倍感吃力。宁家鬼门的武功并不以内力见长,本来就是诡异之处较多。但在刘一枫面前却无法施展所长,两人久攻不下,心里也急燥不安。
“两位师兄苦战一场,无非是要那样东西,如今我夫妻二人已经不在江湖多年,什么事情也看开了,今日的我早已不是过去的我们,象我这样的身体,便是带回去了,师傅也是用不着了,不如请师兄暂且放下怨恨,放我们一马。”她说话之时,语气急促,却是一副为深爱的男人担忧的模样。“否则,若是我夫君有什么闪失,你们要的东西那便永远也得不到了。”
那二师兄清啸了一声,与另一人退出战团,“东西在哪,你拿来给我看看。”
“东西便在屋内,师兄不妨请进。只是师兄又如何保证我们三人的性命?” 她站在刘一枫身后,堵出门口,急急将疑问提出,似乎走头无路的无奈选择,确有几分可怜。
那二师兄沉呤一会,“师妹,你只问从小我对你好不好,你哪一件事情,我没有依过你吧。便是,你想走,我也没有想过拦着你,哪里知道,你这一狠心,想杀我们满门六个弟子,十二年前,大师兄也死了,师兄弟几个死得死,残得残,而最让我寒心的是,你连你二师兄我也没有想放过。”他说到此,一双俊目里,却是满腔激愤,那种黑手却已止不住抖动。
封大娘一扬头,双目烁烁,“师傅我是没认了,可师兄从一进门,我的称呼都没改过,师兄今天要翻旧帐,我也就不妨把放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她话说到此,声音也不由自主扬高了一些,明显也很激动,“鬼门弟子,全都是活死人,我们活着的只是身体,却没有一丝一毫自己的意志。没有人象我们这样活着,不敢吃,不敢走,不敢喜欢自己喜欢的一切,尤其是我,活着的每一天不过是等待替人换心而长大的。所以我想,其实人如是真正快乐,便是只有一日,也胜过长生不死了。我既已决定要走,和鬼门里任何一人便已是敌人,若是我
走了,你毫发无伤,放不过你的人又是谁呢?我连大师兄都杀得死,难道置你于死地会全无机会?”
她这话一说出来,那二师兄半响说不出话来,面色惨淡,倒是没有想到十二年来一直在心里的心结被小师妹区区几句话便给解开。他对小师妹从小情义暗种,却从来没有机会表达,这么多年来,他所恨的是小师妹的叛门,还是小师妹对他如同门一样心狠呢?“罢罢罢,都是些往事了,你把东西交出来吧,我宁墨说话从来没有骗过你。”
“二师兄,我信得过你,也信不过宁庄。大家还是一起进来吧。”
这二师兄名叫宁墨,心知她这样说是怕他们两个在外趁她取物之对刘一枫施了什么诡计,点点头,说,“也好,那就一起去。”示意封大娘前面带路,行武之人,最是忌讳别人从后面暗算,封大娘走在他们前面,那便如放了一半把柄在他们眼中,刘一枫又与他们三人并排而行,便是有什么诡计,也定不及他二人联手之快。宁门几人心眼颇多,四人均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信任谁。
封大娘扫了一眼,见封平果然乖乖躲在厅内一角,心下欣慰,俯下身子拉开一块活板。
宁墨问道,“东西就在里面?”见封大娘仍蹲在地上,点点头。伸手去探,似乎想将那东西取出。宁墨急叫,“慢着!你让开!”他此时扫眼观察屋内并无什么机关,生怕这活板之下那物件若是被封大娘抓在手里,他们俩投鼠忌器,非按封大娘的意思行事,心念一动,喝住封大娘。他信不过宁庄,正待自己去取,宁庄却抢上一步,“我来。”
宁墨挥手发招阻止他,宁庄大叫,“果然师傅说的没错,你心里向着那婆娘,这东西定不能交到你手。”
宁墨大怒,两人情绪都激动起来,急于想抢先一步拿到那物件,便已将背心交于刘一枫,刘一枫跃起发劲一脚狂踢,一掌击中一人。那封大娘虽然直立站动,手中一物却已飞弹出去,击中了什么,活板之口往下一陷。
练功之人本来有防备心,但越是想起跳反弹,身子就越快失去重心,跌将了下去。两人站在一起,又本能地想互相拉扯,借力上纵,却也因为这样更加速跌落下去。封大娘早又扳动机关,一块重板压下,将两人压入黑暗之中。
暗道之中听到动静,那是跌下去的两人发动内力,声音直传上来,那暗道之下似乎空间空荡,是以回音不绝。
封大娘先是动之以情,她处在弱者一方,武艺是同门中最低的,却侥幸去除两位强敌,夫妻俩情不自禁将手握在一起。封平也耐不住从角落里急跑来,“爹。”他这一声却是真情流露,倒是危难之中心中再无隔阂,全心全意的依附。刘一枫伸臂将妻儿圈入怀中,脸上刚展开笑容,忽闻外面也有古怪的声音一冲上天,似是应合板道下的声音,两人才想起屋外还有宁门五师兄宁旬,“不好,他已向师傅报警,我们等不及了,快走!”
刘一枫低道:“他从来没骗过我。”
封大娘也就是宁韩抄起一个包裹,“鸽子都射死了,你还在等谁呀?”说完抢身出去,刘一枫也抱起封平便往外冲。宁旬只抬起了半个身子,已是无力阻止,夫妇二人理也不理他便已冲到门口,街面一览无遗,无人阻隔,还没有想着松上一口气认清方向,天空中忽然下落了巨大的网。
“天罗地网。”封平才听见娘亲吐出来一句话,身体就被抛向半空,转瞬之间换了一个人抱住自己。就见刘一枫大喝一声跃起,将身边两把短刀用力向那落下来的网上砍去。那网似是用极细密的线织成,看着隐隐有透明之感,刘一枫此时用力,却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他知这网是南海精钢所练,从炼成之日就没有被折断过,心里莫然升起一种绝望之感,便怕是今天就要命葬于此,此时用力,再没有留半点余力,却是全力攻之。
短刀本来就易快,快即是力,就听到连绵不绝刀砍在网上的声音,火星从头顶上掉了下来。而一声声嘶吼如困兽挣扎,惨烈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