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和也

13、无常路上遇无常（下）

　　一日，宁墨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只野狼，硬生生地划开了狼的腹部外皮，那狼在他怀里挣扎，切开的伤口还有模糊的血，滴滴答答地糊了封平一手，封平的手里被塞了一根针，就是要他把伤口都缝合起来。平时再胆大，封平也惊得手也不稳，抖抖擞擞地弄了半天，那狼猛地挣扎了一下，咽了气，封平手里捏着没缝好的针线，干呕起来。
　　一边宁墨过来抓了狼去，也不安抚封平。到晚饭的时候，宁墨端上来一大盘肉，封平才举起筷子，那肉隐约是压着一小撮毛，封平方知是今天宁墨捕来的狼，再看不下去。
　　那小女孩子倒是比他还稳，神态自若咽了一块下去。
　　到了第二日，宁墨又不知道抓了哪里来的一只野狗，如此一来二去几日之后，封平的手已经拿得稳了，那针脚就算弯扭，却能救得捕来的动物生还。
　　再过几日，宁墨捉来的动物却是越来越小，针也给的越来越小，到了后来已是从小鸡变成小鸟，封平的手也练得快了。封平从来不会用功读书，但一要想到，若救不活，晚上便要生摊在面前的这摊肉，就受不了，他也算天资聪明，外科之术略有小成。
　　他技术大涨，禽鸟野兽活了从手底放生，宁墨也就只能采些山中的果草充饥。
　　与这几人相处得熟了，便也活泼起来，总是说些乡间的趣闻。这几人一向生活简朴，甚少听到什么趣事，自然喜欢，只那女孩子在宁夫人不在意时才抬眼看他，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这一日，宁墨做了蘑菇汤，就只封平一人喝了发烧起来。夜里似乎是出了些汗，模模糊糊地叫妈妈，便觉得有人在摸他的额头，嘴里似塞进了一物，睁开眼睛看时，是那小女孩子。见他睁眼，又骨碌一声爬回去睡了。
　　封平不知道她名字，口里很渴，有心想让她帮着倒些水，低声唤她，喂喂。那女孩子睁着眼看着他，不知道怎么的，封平觉得她模样有点儿变，显得清秀不少。封平一时倒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两人才在互相打探对方，宁夫人也被惊醒，过来摸摸封平的额头，封平就觉得她十指全是寒冰，宁夫人说，也难怪他身体要娇贵一些，这寻常的蘑菇总是有些毒，我们都是吃惯了的。你看着他俊，倒长了心眼了。
　　封平又看那女孩，脸又扭曲着，疑是自己刚才眼花，宁夫人已经解开封平的衣襟。封平被他寒手一冻，冷得打了好几个寒噤。宁夫人咦了一声，直直地盯着他胸前那个软囊。片刻之后大叫起来，“宁墨宁墨，你看在这，在这。”
　　她脸上匝惊匝喜，几乎要抱着封平跳起来，封平就觉得她脸色象粉墙，十指如冰，真正象鬼，倒是真的有点害怕。她伸手用力一扯，那线从封平脖子上扯断，勒出了一道血丝。
　　轿子的门打开，宁墨脸色如常一样站在门外。
　　宁夫人冲着他叫，“是药，还在这里。”
　　宁墨似乎有些惊讶，说了声，“这小鬼还真机灵，怎么藏了，我既然没有发现，还是夫人精明，要恭喜夫人了。”
　　宁夫人定了神，哈哈大笑，“好，你去准备一下，这法术过几日就要开始了。”宁墨答应一声，那轿门就关了，宁夫人对和颜悦色起来，摸摸封平的头，“你好好睡了。起来了，病自然就快好了。”封平扫了那小女孩子一眼，那女孩子已拉起被子盖上，不见容颜。

　　第二日被叫起来的时候，封平果然觉得自己好多了。他心想不知道是不是那女孩子给我吃了什么药。他心里存了感激，抽了一个空档，借机默默伸手出去与她相握。
　　他大着胆子挨得近了，那女孩子也不避开，封平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也叫做宁夫人。”封平忽然受惊，转过头来，讶了一声，手放开了小女孩子，脸上突然一红。
　　却见宁夫人难得站在阳光下，笑着说，“我挑了你似乎也不错，原来你这样，也有男孩子喜欢的。”那女孩子的脸抖了几下，似乎扭曲得更狠了。封平心想，怎么她在宁夫人面前就会越发难看一些。
　　那边宁墨说，“夫人，准备好了。”
　　那女孩子抖了一下。宁夫人对着封平说，“你们都进来吧。”
　　封平觉得吃惊，宁墨居然也跟着步入轿中。轿子内摆设焕然一新，就觉得轿子虽然没有打开，但是隙隙缝缝里不知道多了多少光线，照得轿中比正午还亮。
　　正中只放着两口棺材，而自己睡的那口小的，却不知道现在是藏在这轿中的何处。
　　宁夫人的脸上也因为光亮，脸上的黑斑格外明显一些，封平看了一眼，觉得不舒服，就低了头。手一摸，边上不知道哪里的机关触动了，一个盒子弹了出来，盒盖也跟着弹了，却是六把大小一样的小刀，刀柄古老，盒内还有什么在闪，细看之时才知道是针线，那针比自己平时用的都要细上好几倍，线也极细极细，他好奇觉得那线似乎是透明的，想伸手去摸，宁墨阻住他，接了那盒子。
　　宁夫人说，“这里本来有六口针，六个人同时缝伤口，自然要快很多。不过现在就你们俩了。”他扫了宁墨的手一眼，又看了看封平。神色郑重。
　　她手里捏着从封平脖子上拿过来的软囊，“这药吃下去，会使心脏停止跳动，进入假死状态，可以说是最好的麻药。”封平心里明白，这剖腹挖心之时，十有八九是痛死的。又听到宁夫人继续说，“这药现如今只有一颗，我俩分开服下，虽然我这身体本来也就废了，但如是痛了挣扎，可要坏了事。时间大概就只有二个时辰左右。”说时眼一瞟，封平跟着她眼睛一看，那里放了一个沙漏。不知道为何，他这数日来，本已觉得自己心稳手稳，此时头一次对着的是活生生的人，心里砰砰乱跳，既然怕得不得了。
　　“下面的，就由宁墨你交待吧。”说完就躺在棺材上，那女孩子也跟着躺下不动。
　　宁墨拿着刀正放在火烛上烤，听着宁夫人发话，眼睛仍看着火，就说，“你就记着，我们俩人分开拿刀各打开一个人的脑壳，然后等我将老夫人的大脑取出，装入小夫人的头骨内，我们俩就全力缝合小夫人的脑。”
　　封平听得暗暗心惊，也难怪我娘要逃，居然这样活挖人脑。望了一眼那小姑娘，心里倒满是同情。
　　宁夫人笑道，“你若是真有心帮她，可得小心，别在她头上留下难看的疤痕。”
　　宁墨淡淡说道，“小孩子复合能力很强，这些疤痕会消失得很快的。”封平听他两人对话，将那小姑娘当成尸体一般，晓是他再伶俐，此时也无话可说。
　　宁墨喝了一句，“做事时，心就不要有杂念。”说完站在那小姑娘身边，将药递了过去，那小姑娘伸手过来拿了药，咽下去那床上躺着，动作毫不迟疑，只是脸色发青，显然她心中不知道多少天想着这一天了。
　　封平记着多日相处，心下伤感。宁墨推了封平一把，塞了把刀在封平手上，却是示意他去切开宁夫人的脑。封平拿了刀，走近看时，宁夫人闭目不动，也已躺好。宁墨背对自己，听着声响，已经开始，封平手心都是汗，紧紧握了下刀，一刀下去，刀似吃了血才有神，人也似见了血就把那最后一点豁出去了。头骨开了一半，手上全沾的是血，宁墨却将手搭在封平肩上，封平骇得刀差点拿不稳，手停了下来，回头一看，那女孩子居然坐了起来，他此时只怕这女孩子死了，此时成了厉鬼要来报复，心里一骇，刀掉了下去。
　　他正转过去看那女孩子，棺材上躺着的宁夫人的眼睛忽然睁开，嘴一张，却是一口气吐出三枚硬物直打三人。那女孩子扑倒封平就地滚开，封平听到了硬物撞上轿体，竞是生生嵌入的闷声，可怕之极。
　　那女孩子推着封平，两人一起钻入一处，似乎是某一棺材底似的。封平心里害怕到了极点，眼中就是他被扑倒前的那一瞬间，看着一女人头颅打开，偏偏睁开了眼睛的样子，那女孩子似乎也知道他害怕，伸手轻轻在他背上拍动，封平忍不住搂住她，和她抱在一起，心想，她身上好象有妈妈的味道呢。
　　他此时抱着这女孩，触手还是人的体温，方知这女孩子并未变鬼。心里明白，宁墨给他的药是假的，只是诱得宁夫人相信了，方可杀了她。
　　就听着外面嗖嗖之声不断，似乎宁夫人仍然在口喷暗器，直击宁墨。到了最后，那暗器声音终于停了，两个小孩心里想，可不知道宁墨还活着了没有。
　　就听宁夫人说，“我把你们养大，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忘恩负义，都想害我。”
　　她此时估计气已快绝，撑不了多久，声音似哭似笑，又凄凉悲切，咬字不准，听着封平两人便如在毒蛇洞穴之中，不禁又抱拢了些。
　　宁墨缓缓道，“你也该死了，你死了，大家才有活路。”
　　就听着宁夫人口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就是不吞出一句。
　　宁墨说，“你又何必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便可少受些苦，这药吃了下去，你安安稳稳地死了不是很好。”
　　室内空无一声，封平屏声静气。就听宁墨说，“你们出来吧，她死了。”
　　那小女孩拍拍封平，示意他出去，她也不知道掰动了什么，两人似乎随着什么一滚，便从里面出来。
　　封平见宁墨头发混乱，显然刚才闪避之时不知道费了多少劲，心里激动，心想，他帮我报了仇，他帮我父母报了仇呢。
　　那小女孩子尖叫出声，“小心！”
　　就见宁夫人躺着的身体抬起，口中又喷出一物，直奔宁墨，就好象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宁墨的眉心穿过。宁夫人咳了一声，嘴角一歪，似是一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才真的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封平忽然觉得想笑，看着手上的血，掉落在地上的刀，散乱的房间，被击破的沙漏，死了的宁夫人和宁墨。他歪着头望着那小女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摇摇头，“没有名字。”
　　“我叫封平，平是平常的平，我娘说是一生没有风波的平，不过不如我们叫无常好了，你是黑无常，我是白无常。”
　　女孩子点点头，不说话。
　　封平自顾自说，“以后，我给你讲好多故事，我发现我给宁夫人讲故事的时候，你都爱听，你一定不知道什么是黑无常，什么是白无常。我还告诉你。我有个师傅，我师傅，特别喜欢颜色，我所有的师兄的名字都有一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