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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无常路上遇无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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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蜀之路,缓缓行进着一辆马车。路沆沆凹凹的,车也行得慢。
马车夫摸摸头,觉得心里不爽,这车里坐着一位老者,怀里还抱着个十几岁的孩子,那孩子从看着就一直被抱着,从来没见醒过。
不知这两人什么关系,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也难保这孩子是被偷来的拐来的,又或者,这老头子得了失心疯,因为他的孙儿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忽然,马的耳朵竖了起来,车夫低低地“吁”了一声,让马停下脚步,暗夜里隐隐传来一些马蹄声,接着就看见星光下窜出一些人影。
“刘掌门,请了。”
车夫吃了一惊,这样的排场难道是江湖客之间互相追杀?自己的脑袋放在头上,可别保不住了。
就听到那老头的声音,“齐禄镖客连盘十二星,这回好象都全出动了?”
“是,我们老太爷高兴。”那领头的人笑道。
“古维扬这会真的断气了,刘掌门立了最大的一功,刘掌门大义灭亲定会为武林传为佳话。”边上一人也兴高采烈地插话进来。
这大义灭亲一句话象刀一样插在老者心上,只是淡淡地说,“古维扬是本门逆徒,早已逐出华山派,我与他早无任何纠葛,这大义灭亲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车夫摸摸头,虽然不知道他们谈得是什么,但好歹不是仇家追杀,心里安了一载。没想到这么相貌平常的老头子,原来是一门掌门,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听了老者的话,骑马的数人面面相觑,有一个尴尬地勉强符合说,“刘掌门老当益壮,斩杀古维扬那妖人……”
老者不待他说完,打断了他的话,“齐禄摆这么大排场出来,不知道要传什么话。”
那领头一人“咳”了一声说道,“这,大家也知道,我们齐禄家三少爷卧薪尝胆十年,这次杀死武林大祸古维扬,立了头功,下个月,我家老爷摆英雄宴,邀请武林同道给三少爷庆功,还要请刘掌门拨冗光临。”
车内老者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他这无精打采几句,让那几个人心里凉了半载,领头之人,既没有听到半句客气之声,又没有听到夸奖之言,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脸一沉,说了句,“这话送到了,是我们齐禄家的诚意,我们这还有几家走动,就不多留了。”说完之后,听到车内算是有人“嗯”了一声。那人心里堵了口气,还想再说几句场面话,边上有人拉拉他衣袖,他想想也甚是无趣,“哼”了一声,一群人的马声终于消失在夜色中。
车内老者又叹了口气,说,“我们走吧。”车夫忙拍拍马脖子,示意马踏步行进。
过了一会,听到老者开声询问,“老丈,你觉得,这什么样的人是坏人,什么样的人是好人。”
车夫没想到这一派掌门还肯虚心请教,笑了,“要是你今天雇我这车,下车的时候一分钱不给,那就叫坏人,我就自认倒霉,要是你下车的时候,给我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知道我辛苦,那就是大好人。”
老者一听怒了,“你只知贪图这些蝇头小利,完全不顾侠义之道,国有纲常伦理,若一人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情,他将这车费给你,那岂能叫好人?”
那车夫,愣了一下,突然气愤起来,“你这老头,不过是会拿枪弄棒,就看不起人,我也不知道你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我是看你孤老头子无聊,才陪你聊天,你别给脸不长脸!”
那老者呼地一下掀开了车门的帘,“你才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车夫见他一脸怒容,就连剑也亮了出来,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还敢自称大侠,还欺负我这不会武功的,还说什么伦理。”他叫得虽凶,其实心里心虚。
“你,你,停车!”
车夫吁了一声,那车停了下来,那老者抱着那孩子,跳了下来,喘了口气,收了凶相,甩出几锭银子,“你走吧。”
车夫愣了一下,“我还没有把你们送到地方呢。”
“不用了。”说着老者,抱起孩子,几个飞跃,消失在夜色中。
“怪人,可真是怪人。”车夫掂掂银子,想了想摇摇头,“我这没见识的人,还是呆在乡下好。那些江湖人,打呀杀的,还不是今天我杀了你一刀,你明天再杀回来,争来争去,自以为有理?”
这老者正是华山派掌门刘铁山,而他怀中抱着的孩子就是他刚认回来的孙子封平。
封平从那日一醒来就又哭又闹,老头儿平日里脾气暴躁,对人从不假以颜色,哪里想这么多年没有了指望后却突然抱回了这么大一个孙子,便好象找到了稀世珍宝,可这孙儿,软的不吃,硬的也不吃,只会说要回去找他师兄。老头哄也不是,骂也不是,问起他爹娘的事情也不理。无奈何,这一路倒有一半点了孩子的穴道,要他不能说话动弹。
这会他抱着孩子,心里头,一时喜一时愁,愁的是想起儿子和古维扬两个人小时候,也是要同进同出,罚了一个,另一个也不依,看着这孙子,就好象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小时候还陪伴自己身边一样。喜的是自己的儿子毕竟没有那不良的嗜好,自己总算是有后,这娃儿往后跟了自己,把这大逆的念头断了根,以后就好了。
想到这里刘铁山伸手一摸,这小孩子呼吸就似没了一样。他心里一惊,再一摸,身体是微温的,心脏还有跳动,忙将这孩子贴在胸口。封平一点武功根底都没有,穴道被封了后,气血自然不畅。刘铁山畏了手脚,不敢封他的穴道,他贴近孩子抚摸他的小脸,心里多了不知道多少慈悲的心理,把这孩子就当是宝一样,可是封平毕竟年少,只将他当陌生人,哪里体谅得到老人的心情。
刘铁山一辈子坚强,这几天叹得气却比几年叹得气都多。
在夜路中走了一段,远远见着旷野中有几个火堆,连忙赶了几步,离这些人数十丈时,扬高声音说,“华山派刘铁山敢问是哪一位朋友在这里?”
话声一出,便有人回应,“刘掌门,快这边请!”
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出来应声道,“刘掌门铲除魔妖建了头功,怎么就一眨眼没了人影,我等要来祝贺正在担心投拜无门,哪里想,就在这里见着您了。”
刘铁山见他形容,听他声音洪亮,心里想出一人,客气道,“原来是啸声冲天蒋望兄。”
这人外表虽然矮小,却是轻功了得之人,声音洪亮是以得了这个外号。
一群人团团围住,纷纷夸奖刘铁山武功盖世,又说他大义灭亲,那领头之人见他带着个孩子,便奇怪地问道,不知这孩子是谁?
刘铁山将封平抱着紧了,说道,“是我孙儿。”
他这话一出,便有人脸上露出些古怪,都停了话语。
那蒋望处事园滑,愣了一下,忙道,“这会儿也不早了,刘英雄年龄也大了,一路奔波,也要早些休息。”
刘铁山这会倒多了几分后悔,心想,早知如此,不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才好。
他倒头睡下。心事重了,睡不着。虽然上了年龄,却是耳目聪敏。
静夜之中听得有人酣声起来,就听着有人悄声说,“喂,什么时候这华山派的刘掌门多了一个孙子。”
“你没听说吗?那姓古的妖人,弄了些孩子,也教了他们妖术。”
“啊,你是说,这孩子也是?看着病歪歪的不象呀。”
“嗯,那些妖人多是采男人精元,一日不补,便没有精神。”
“啊,还有这等历害。”听着的人,忍不住放大了声音。
“嘘。可不要胡说。给人听着了不好。”他说话一停,倒听着好几人翻了身。刘铁山详装熟睡,他一世英雄,脾气如雷,没有想到却在这夜色之中忍气吞声。摸着孩子,心里突然间没了主张,这孩子一旦被人知道是从那山上救回来的,一生便有了妖人的名讳跟着,只怕再无翻身之时,他一生正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过亏心事,到了老了,多了个孙子,却不知道为何多了许多顾虑,想到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若是自己还好,但是孙儿还这样年轻,哪里忍心他这样长大。左思右想,一时却没了主张。
压住脾气,悄没声息地平躺着。
到了第二日,便有几人借着问话,向封平张望。目光闪烁,躲躲藏藏,还好封平不言不语,也不理人,就是昏睡。
刘铁山有心告辞,却怕落了痕迹,蒋望又虚应挽留,他也就混混沌沌地跟着这群人走了。
行至不远有一家茶屋铺子,蒋望招呼大家坐下休息。刘铁山见屋外有些小孩子尖叫着互相追打,无忧无虑,此时阳光正好,那掌柜和气,掌柜娘子更显温柔,时不时细语出声嘱咐那些孩子小心。
刘铁山再看看那些侧身坐着的江湖人士,低头抚摸着封平的头。
有人端过茶来,刚想敬与刘铁山,就见刘铁山抱着的那孩子眼睛木木直视前方,突然闭着眼,头一倒,歪在祖父怀里。刘铁山颤声叫道,“我的孙儿,我的孙儿。”探手在孩子鼻子,“他死了。”说着两眼流下泪来。
几个人跳了起来,却明显是舒了口气,也不走近,只有蒋望勉强笑着说道,“刘掌门,世事无常,还望您要看开一些。”
刘铁山静默了一会,“我没这个儿孙绕漆的命了,你等且先走一步,我将我孙儿掩埋后,就跟上来。”
那些人连声称是,便有人已经喜形于色,还有人小声嘀嘀咕咕建议说,不如烧了尸体,留个骨灰,方便带回老家去。
刘铁山一口气闷在胸前,抬头直直望着天。那些人观着情形不对才收了声,还是蒋望陪笑发话,“大伙儿让刘老前辈静一静。”便向刘铁山作了一揖,“节哀顺变。”
众人退开,不一会,三三两两消失在茶馆前的道上。
刘铁山拍开穴道,摸摸孩子的脸,“这以后就看你自己的兆化了。希望你能找个寻常人家,有人收留你,当个寻常农夫才好。”他此时想着以后要与这孙儿千里相隔,有生之年只怕再难见上一面,虽是已下决心骗过数人,但这眼泪却是不假。
抱着这孩子,走到茶馆老板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老板您行行好,收留这孩子吧。”
那老板不知原委,一片茫然,说道,“老人家,您可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刘铁山掏出些银两递了上去,站起来又行了个礼,“这孩子,我带不回家去,只望你行行好,他留在这里,给你这铺子打杂也好,端茶送水也好,总是光明正大的做人,无人道其是非。”转过头,擦掉了眼泪,“我们刘家就盼着有这根苗了。”说完,将那孩子往掌柜面前一推,摇头转过身去,他生怕自己主意会改,展开轻功,不一会就消失了。
老板再往下看,年幼的孩子眼中也有着泪。
他愣了一会起身想追上那人。
哪知他一起身,封平对着刘铁山走的路拜了几拜,转身就向山坡上爬去。
那掌柜娘子唤道,“官人,你快回来。”
老板回头一看“啊”了一声,心想,这荒效野外的,这孩子要跑到哪里去?刚巧此时,在屋外奔跑玩耍的小孩子不知道是谁摔倒了,大哭起来。毕竟骨肉连心,掌柜与掌柜娘子忙惊叫着跑过去看。等他扶起小孩,再转过头来,那拜托给他的孩子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