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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耿西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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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悬日,淡的宛如白月,绵长乌云拽上天际,嗖地横起雪障。
寒风头不见尾从耳边窜过,耿西奕铺着毛毯,手转着轮椅轮,缓慢碾着雪地朝老屋驶去。
屋外银杏树枯枝上挂着一根白飘带,她蹙眉,觉得不吉利,但也没多管。
毕竟,早就不幸了。
老屋的木门半开着,不知是被冬风刮开,还是人为造成,耿西奕朝那里移去想要关上。
忽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同时一抹血迹隐隐显现空中。
黑红色血滴借着风染上耿西奕的围巾,耿西奕看着眼前高挺男子,没好气道:“你是谁?你去老屋里面干什么?”
男子沉默不语,眼神里充斥着迷茫和不解。
耿西奕觉得他在装聋,举起手机准备打110。
男子终于有所动作,上前拦住她:“抱歉,我不是小偷,我进这里面是为了躲混混。”
耿西奕半信半疑地凝视他,企图找到他的心虚之举。
男子耳朵隐隐作痛,伤口处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白色外套大片大片地浸染成血红色,刺鼻血腥味迅速弥漫在空气里。
耿西奕多年以来还是受不了这个味,她捏起鼻子,面露厌恶:“滚!”
15岁那年,她同父母自驾游出去旅游,不曾想高速公路上与失控的大卡车猛烈相撞,当时现场血流成河,烟雾缭绕,家自此碎了一地。
而她,成了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只因碰撞前一刻母亲用自己身子牢牢围住了她。
这成为她一生的痛,一生的心理阴影,她只要见到血脑海里便会自动乍现车祸现场画面。
她厌恶血,害怕死亡。因为车祸,她的双腿截肢,她想过找父母,但她知道她走了外婆也会跟着她离去。
她在等,等外婆先离去,她再上吊自杀。
男子不为所动,耿西奕回过神发起怒:“滚啊!我叫你滚!”
她发怒时无意间瞥见围巾上的血迹,她一把拽到,恶狠狠地摔地上,车轮无情地碾过:“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嶙峋枝干依托不住雪,纷纷抖撒下来,男子弯下腰,拾起围巾,轻轻拍掉上面的灰,手里握着的坏助听器在那一瞬间露了出来。
他仰头看向那棵树,白飘带依旧在乱窜晃荡,他垂眸孤身离开,留下一滩浓深如深渊的血雪。
翌日,耿西奕窝在火堆前取暖,外婆刚买完菜回来,瞧她苍白的脸,担心道:“小奕啊,身子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外婆,不用,冬天我就这样,围几层毯子便好。”
说罢,就想从床边拿东西来围着,但她找了半圈也没见着影子,她气闷地垂下头,为自己又将为数不多的围巾弄丢感到愧疚。
“外婆,抱歉,我……”
还没说完,外婆就变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围巾:“老屋前有人放着的,还有张纸条。”
耿西奕接过纸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抱歉,已经洗干净了。]
“谁呀?”
“不认识,就见过一面。”
过了几分钟,耿西奕看天还没黑,开口道:“外婆,我去趟老屋。”
“快六点了,明再去吧。”她有点不放心。
“去去就回,很快回来。”
她到老屋时,男子还在那驻留,似乎就在等她。
她因为上次的事心里有点反感他,但他把围巾给洗干净了,她不免要感谢他。
“你好?”
她拖着车轮上了坡,朝背对她的男子轻轻喊了一声。
男子跟上次一样,没理她,久久地望着白飘带。
耿西奕不禁有点怀疑他是聋子,只好上前点了点他,试探地指了下耳朵,嘴唇发声:“聋?”
他看着她动弹的嘴唇,点了点头。
她面露愧疚,不知该说什么。
“没事,我们交个朋友吧。”
耿西奕惊得合不上嘴,迟疑地跟他握了下手。
她抬起手机输入一段文字,拿他看:“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我凶过你诶。”
他冲她笑了下,码上:“想。”
“?”
“什么意思?”
男子岔开话题:“我叫左嘉岸,你呢?”
“耿西奕。”
“你耳朵好了吗?”她看向他被纱布裹着的耳朵。
“无大碍。”
耿西奕:“嗯。”
左嘉岸:“明晚一起去看烟花吧?”
耿西奕犹豫了几分钟,在明暗交杂中微微点头。
“八点不见不散。”
他温柔地看着她,低声喃道:“约定好的,这次就不要走了。”
耿西奕离得很近,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约定?什么约定?”
她问起时,左嘉岸眸中闪过丝丝悲凉。
“没有。”
他想她出车祸忘记了,就没必要怀着痛哭的心情去再记起。
“耿西奕,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未来谁也决定不了,还是不要提前做好承诺。”
“……”
两人碰面照常约在老屋银杏树下,等耿西奕出门时,发现左嘉岸杵在自家门口。
“不是老屋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耿西奕眼神突变犀利,警惕地问道。
糟糕,忘了这茬了。
他避开旁人的目光,撒谎道:“天晚不放心你回家,就悄悄跟了你一路。”
额……感觉越描越黑。
耿西奕看出他没讲实话,但家里没丢东西便不再问,在前面推车离开。
左嘉岸摸了摸耳朵,上前握住耿西奕轮椅把手,缓慢地推着:“不介意吧。”
“嗯。”
“去哪放?”
“汇安海。”
耿西奕在那一瞬间感觉脑海里有段空白的地方,她觉得它在苏醒又像在呻吟,转而却又被吞灭。
她缄默着,闭了眼,她能感到一股暖流正在自己的身体里流淌,不停蔓延着,她不知道它是什么以及它的目的地是哪,她倍感奇怪,脑海里在最后一瞬间快速闪过一张模糊的微笑的眼睛,右眼尾下有一颗痣。
她记得左嘉岸那个位置也有黑痣,可他没有会笑的眼睛。
但眼睛又不会笑,耿西奕觉得刚才她只是做了一场梦,因为梦里可以容纳一切怪异神奇的事物。
“到了。”
她睁开眼,眼前是深蓝色的海,平静得没有波浪,浓深的黑天吞噬着远方的海,还在不断侵袭着后者。
左嘉岸搬来几大箱烟花,并把它们放的离耿西奕远一些,以免误伤到她。
他弯下腰,点火,在火苗窜起前一刻,他忽然抬头眼神炙热地望向她,唇角上扬。
她想,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空中骤然响起巨响,紧接着成群烟花冲上天璀璨整个天际,色彩光影中,耿西奕不由得抬头看向他,她觉得他很熟悉,也很神秘。
在最后一朵烟花迎天炸开时,她凑向他耳边,轻柔地说了句话。
左嘉岸感觉到一股暖气在耳畔,他回头,不巧对上女生没来得及移开的面容。
他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脸拂着女生带有清香的秀发,只差一点五厘米,他就确确实实碰上她粉嫩的嘴唇。
耿西奕抬手轻轻点了下他眼尾的黑痣:“真好,像美人鱼一样。”
说完,就再次规规矩矩地坐回轮椅,似乎刚才一切都是错觉,左嘉岸迟迟回不了神,怦怦跳动的心成为刚才的见证。
“谢谢你,左嘉岸”,她顿了下,“我很开心,希望你也是。”
“嗯。”
左嘉岸伫立在她旁边,陪着她看夜海。
回去的路上,耿西奕问出了那个令她好奇已久的问题:“左嘉岸,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虽然她觉得它是场梦,但她更希望它并不是。
“你觉得呢?”他其实对她能记起过去已经没多大期待。
“见过。”她停住车子,回头坚定地说。
“嗯,你说得对。”
“那左嘉岸,我们的过去能不能跟我说啊。”
他抬起手,想摸一下她的头,但还是放弃了:“太晚了,明再给你讲。”
“那好,晚安。”
“晚安。”
耿西奕余光瞥见他抬起又垂下的手,苦味交杂,同时不好的预感也在心中油然而生。
谁都说不定未来的事情,但左嘉岸,我们要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希望你平平安安,左朋友。
耿西奕按时到达老屋,等待她的只有一张书信和一串美人鱼手链。
To:耿西奕
很抱歉,今日无法赴约。既然你想知道过去的事,就让我以书信的方式阐述吧。
我是个聋子,因此常年受到霸凌和恐吓。
一次遭堵交保护费时,你翻墙出现,嘴里咬着棒棒糖有些傲气,你二话没说,拉起我就跑,但对面都是壮实的猛汉,轻松将我们再次围堵住,你还是不服气,拼死一搏,用自己的肉拳头锤他,最后,我们被打的鼻青脸肿,交了身上所有费用。挺对不起你的,你左耳边因此留了一道难看的疤。他们走后,你冲我笑,似乎挨打就是过家家很无趣似的,你说你叫耿大哥,还叫我左小弟。后来,你知道我是三班的,每次放学都要拉着我送我回家保护我,可我才是“哥哥”啊,挺没脸的。
见你第一面,你开口便是“我们交个朋友吧。”,但我们根本不熟,我是不是个坏人你也不思考一下,下次就不要这么神经大条了,但庆幸的是,自这几次见面你还是将我划分为有点危险的不明分子,我又喜又想哭。
算了,继续说过去的事。
跟着你,我结交了一些小伙伴。六年级暑假,我们一起去东海岸钓鱼,结果你在那学公主开麦演唱,结果一条鱼都没钓成,回去路上你为了使我们开心偷偷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鱼干,不过真齁嗓子。
……
初二那年,你情人节收到巧克力,朝所有人炫耀,并不停地问是谁送的。你问尽了所有人,就是没问我,耿西奕,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没可能啊。
……
初三,我要搬家了,可那一年你刚好遭到校园暴力,我当时是你唯一的朋友,却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弃你离开。我想过给你打电话,我母亲自从知道我喜欢你,便将所有可联系到你的方式都给禁了。
听小月说,你退了学,每天在家帮家长务农,打那之后,你跟小月他们也不联系了,整天闭门不出,后来也就出现了那场意外。
耿西奕,我知道我挺没脸再出现在你面前,我是个白眼狼,抛弃困境中大哥的坏小弟,读完此封信后你可能不会原谅我,不会再想和我当朋友。当初回来我就是想弥补那段日子,可我错了,要不是我没陪伴你度过那段黑暗的日子,你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了,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弥补无法改变已经注定的结局。
放心,我不会再伤害你了,这时候我已经离开怀安了。
耿西奕,你说得对,未来的事谁都无法承诺,所以当我在撒谎吧。
左嘉岸
1月8日
耿西奕垂着头,断线的泪珠啪啪地打湿书信上的笔墨,字迹渐渐模糊不清,宛若过去那段狼狈不堪的岁月,左嘉岸不堪的的逃避以及耿西奕不愿面对的胆小懦弱。
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我们都是自己人生的失败者。左嘉岸,那晚我说的是,“新年快乐,我爱你。”
胆小鬼,就不能等我说完再回头,就不能让我佯装不是你送的来逗逗你,就不能别老叫我大哥呀。
我们为什么都不能再勇敢些?好不容易再相遇就别错过了呀,我既然恢复记忆就别再让我带着痛苦继续孤身一人呀。
左嘉岸,我真的不想不想恨你啊。
耿西奕深知他不会再回来了,便将那封信藏在了银杏树下的土里,连自己恢复记忆了也没跟外婆说,说多了外婆就该担心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耿西奕按时在银杏树前望着不着边的东海,尽管等不到他。
外婆注意到她的变化,有事没事就问问她怎么了?耿西奕每次都很平静地回答:“看烟花。”
外婆瞧半天也没烟花的影,以为小奕想看烟花,便偷偷买了几箱,点燃的时候也不由抬头温柔看向她:“小奕,看烟花喽。”
耿西奕似乎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左嘉岸,他在说:“耿西奕,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笑了,泪珠却不争气地滑下:“外婆,你要平平安安的。”
外婆欣慰地接受了,但她不知道小奕话外的意思。
一阵轰鸣中,不远处的海隐约发生滚动,水波沉重地拍击着海面。
“小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