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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盛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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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穆逸,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她叫安子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2013年的一个盛夏。那骄阳似火的六月,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我的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这么说有点不文雅,但是她的动作的确很难看。
我看着她不哭不闹的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面的灰尘。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有些泥印子。我清楚的看见她的眼眶泛着水光,就在我以为她要跟普通小孩一样哭出来的时候。
她扬起来那张脏兮兮的脸蛋,6岁的小孩还在换牙期,她的门牙缺了一颗。她冲我笑着,笑的没心没肺的:“你好,我叫安子熙,今年六岁了。”
…奇怪的小孩。
后来她搬到了我家隔壁那一户,我们小区都是独栋的别墅。也不知道她家里人是那根筋搭错了,偏偏住进来了。
什么?你说我是不是讨厌安子熙?
…倒也不是。
只不过,我跟别的小孩不一样。
在六岁之前,我一直都待在医院。在遇见安子熙的那一天,我刚好出院。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同龄的小孩,我不讨厌她。
而且…她还挺可爱的。
我干嘛要讨厌她?
成了邻居之后,她经常来找我玩。可我很忙,要练琴,要学书法,要做奥数题。但是她好像有魔法一样,每次都能让我妈妈同意,每次都能把我带出去玩。
我看着在旁边荡秋千的人,心中的好奇心不禁作祟。我拽住了旁边晃动的链条:“安子熙,你究竟是有什么魔法?每次都让我妈妈同意,让我出来玩。”
她低头沉思着,而后她看着我。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红扑扑的脸蛋跟娇俏的苹果似的。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我妈妈经常种在院子里的向日葵。
和煦的阳光刚好落在了她的眼底,微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嘻嘻,秘密。”
切…我才不稀罕听她的秘密呢。
我跟她一起上了家附近的小学,还分在一个班。就这样,我每天都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肉团子跟在我身后左一个“穆逸”右一个“穆逸”。
啧,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她不光喜欢跟在我身后,还喜欢逞强当英雄。
我因为身体的原因,比较瘦。班里有一个胖胖的男孩,他喜欢安子熙。
少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他喜欢安子熙。
因为这个事情他没少针对我,把我的铅笔盒丢到垃圾桶,在踢球的时候老是把我一个人丢在旁边,在背地里骂我娘炮都是小事。
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值日去收拾体育器材,他把我推了进去。我被旁边的东西绊了一脚,重重的摔在地上,膝盖都磨破了皮。
我用力拍打着门让他放我出去,可是外面没有一个人应我。
我太害怕了,仿佛又回到了一个人待在病房的日子。我用尽了招数,踹门,爬窗户,大声喊人。
可是我的力气不够大,窗户太高了,我摔下来了好几次。我喊的嗓子都哑了,没有一个人听见。
我趴在地上看着窗外的蓝天慢慢染上了一抹绯红,心口猛的一缩,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样。
好难受…
好痛…
安子熙…
就在我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大门终于打开了。刺眼的光照了进来,老师们一窝蜂的涌了进来,我看见站在门口小小的身影…
安子熙。
后来,我是在医院醒来的。妈妈坐在床边睡着了,我听见把手转动的声音朝那边望去。
就看见安子熙一脸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左脸还肿了起来。她不知道去那里买了一束花,还挺漂亮的。
看着她走过来,我才发现她的腿不对劲。她却生怕我跑了一样,咬着牙就跑过来了。
她小声开口:“穆逸,我来看你了,你好点了吗?”
我点了点头,刚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她却掏出一堆有些皱皱巴巴还亮晶晶的纸给我,我有些嫌弃:“这是什么?”
她有些愧疚的低下头:“糖,这是老师奖励给我的。我本来想给你吃的,但是化掉了…”
这个笨蛋…
我有些忍不住将手搭在她小小的脑袋上,她抬眼。漂亮的眼睛似是会说话一般,朝我一眨一眨的。
我感觉我的脸有些热,立马收回了手:“那…那个,你怎么搞得?”
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慰我:“穆逸你放心吧,以后赵小石不会欺负你了。”
赵小石,就是那个把我关在体育器材室的那个男生。
我看着她不说话,这个傻丫头,是为了替我出头跟赵小石打了一架吧。
她的左脸肿起来,估计是因为赵小石跟她打架的时候打到脸了吧。头发也乱糟糟的,膝盖的伤,脸上脏兮兮的估计都是打架打的吧。
这是第一次…这么有人维护我。
我吸了吸鼻子,撇过头:“谁需要你帮忙了?笨蛋。”
她还是笑着:“穆逸,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安子熙。”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阿姨说,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啊。你也是我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果然是笨蛋。
我拍了拍旁边还空着的位置:“坐过来。”
她乖乖的坐到了我旁边,我把她的皮筋小心扯了下来学着妈妈绑头发的样子给她绑头发。
可是她的头发有点多,我怎么握都握不好。我皱眉有些不耐烦了,这头发怎么这么难绑啊?!
我听见她啧了一下,我…是不是弄疼她了?
我把动作放轻,我敢说,我做奥数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有耐心。
“绑好了。”
虽然有点丑…她会不会嫌弃啊?
她看了看旁边的镜子,随后转身对我笑了一下。这回我的旁边有向日葵,我拿了他们做比较。
果然,很像。
她跟我说:“穆逸绑的真好。”
是吗?我也觉得。
出了院之后,我跟妈妈说我要帮她绑头发。
妈妈自然是同意的,后来,我经常帮妈妈绑头发。我不光会绑马尾了,我还会编辫子,还会盘丸子头了。
瞧见没有?安子熙这个时候正在乐呵呵的照镜子,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头上的丸子,是我帮她绑的。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我对安子熙不一样了呢?
大概是刚上高一那会的一次跨年。
那个时候因为疫情,大家都在居家隔离。她自然是不能过来的。
其实…我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在乎她能不能跟我说新年快乐,一点也不在乎。
好吧,其实有点在乎。不然我不可能解不出竞赛题的!都怪安子熙这个小没良心的,都不记得我了,还说要一起包饺子呢。
我看着课桌上针表正在慢慢走动的闹钟,差不多是在23:50的时候安子熙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干嘛?”
“你走到窗外。”
“…搞什么?”
“哎呀,快点!”
我听着她的话慢慢来到窗外,就看见一个一次性杯子挂在我窗台的栏杆上。我把绑着它的线解开,电话那头传来那小丫头的声音:“放到你耳边。”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
我把那个一次性杯子放到了耳边,里面就传来安子熙的声音:“喂喂,可以听见吗?”
!
我顺着那根红线望去,果不其然就看见安子熙站在对面的窗台。
…幼稚。
我对着杯子开口:“你这是干什么?”
“上次班里做实验的时候,你不是没搭档吗?我怕你心里有落差,专门做了一个加长版的。怎么样?感动吧?”
我看着对面小小的身影,此时冲我挥了挥手不禁轻笑了一下。原来…她这个小没良心的东西一直都在看着我,我还以为她不记得了。
“安子熙。”
“嗯?”
“你喜欢看烟花吗?”
“喜欢啊。”
“现在几点了?”
“我看看啊。”
即使隔得很远,我依然可以看见安子熙那个小家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时间的动作。清清楚楚。
“23:59。”
“你数30个数,我请你看烟花。”
“啊?”
“听话,数。”
“噢…好吧。”
我听着杯子话筒里传来她清晰的数数的声音,再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即将走到十二点的倒计时。
最后三个数跟她一起倒数。
“三,二,一。”
“三,二,一。”
“砰!”
“咻!”
寂静的天空中一瞬间就明亮了起来,大大小小的烟花在天空中绽开。我侧眸看了一眼安子熙那小家伙还将杯子话筒拿在手里,我刚想对着那头开口,她似乎是感应到了,打算跟我一起开口。
“安子熙。”
“穆逸。”
“生日快乐。”
“新年…”
彼时的天空刚好也亮起了烟火,这个烟花是汉字型的。在众多千篇一律的烟花间,那四个字尤其夺目
“生日快乐。”
我才不会告诉那个丫头,我为了买这样的烟花攒了多少钱。也不会告诉这个丫头,这几天没理她,老是出去。是在找合适的地形看看那里放烟花最合适,为了拜托人帮忙放烟火,我还付了点小费…
好几个星期都没好好吃早饭。
她要是不准时出来一起跨年,我这些东西白准备了,可不就是小没良心的吗?
杯子话筒传来她有些哽咽的声音:“你…你怎么记得我生日?”
“我一直都记得,不过你家里说过生日太麻烦了。”
“那你这回…”
“因为这回,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往后的第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往后的每一年,我都给你过生日。”
“每年都给我放烟花?”
她的声音哽咽的厉害,不用猜也知道这小家伙已经哭的连话都说不清了。这么激动干什么?这才哪到哪?
“不光给你放烟花,我还给你放孔明灯。”
“放多少?”
“放很多,放一千盏。”
“噗。”
我看着她把杯子话筒放下,往后面撤了几步。就在我疑惑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她伸长了手臂微微弯曲,冲我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噗…土不土啊?但是,挺可爱的。
因为她的生日在每一年的最末尾,很少有人记得。她爸爸妈妈很忙,有时候回不来家,她家里有时候就她一个人没什么人给她过生日。
那这回,我给她过,给她过个像样点的。
或许感情这东西是相互的,但是我对安子熙好不需要回报。没有为什么,因为她是安子熙。
别说我会撩,这话也是她教我的。
6岁那年,我问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她说,我是她的第一个朋友。12岁那年,她帮我一起值日,陪我一起帮老师整理资料,还天天带着我的药。
我问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她跟我说:“因为你是穆逸啊。”
…傻里傻气的。
17岁。安子熙的妈妈去世了。
死在了西亚的救助站上。
她的爸爸妈妈是无国界医生,他们在最危险,最落后的战地一区。随时随地都会面临生命危险,而她的妈妈在那个时候受到了炸弹的袭击,不幸去世。
她妈妈的葬礼上,安子熙没有哭。她依然笑脸相迎赶来追悼的人,她好像一切都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她好像一朵即将凋零的向日葵。
但我没有证据。
在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安子熙把她伤心欲绝的父亲扶回房间休息,我跟她一起。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突然腿一软整个人就要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到怀里。
这么一抱我才知道,她瘦了好多。
她微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穆逸…我没有妈妈了。”
“嗯。”
“我妈妈,她不要我和爸爸了…”
“…”
“穆逸,我该怎么办啊?我…没有妈妈了。”
我不会说安慰人的话,我不是她,没资格站在旁人的立场上劝她节哀。我只能抱紧她,告诉她,我在。
我抚了抚她的后背,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挽到她耳后:“你有我,我在你身边。”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高三都快结束了,疫情也是。
但我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我的心脏时不时就会绞痛,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涌来。我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刺鼻的消毒水让我心生厌烦。
我看着那滴答响着的心率仪不免有些烦躁,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要每天检查,有时候怕病情不稳定我需要戴好有些碍事的氧气管,我要看着那来来往往的医生,接受我妈妈每天以泪洗面。
我有时候一睡着,就是三天。
有次在寂静的夜晚中醒来,我看着月光落满了一地。屋外的凉爽的夜风刮过,引的枝叶沙沙作响。
真好,真有活力啊。
我有些犯困,想睡觉。刚闭上眼睛没多久,我就听见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我没睁眼,但我知道是谁。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我感受到有人在轻抚我的脸,慢慢的,她不动了。有什么黏糊糊的,凉凉的东西滴在了我的脸上。
是泪。
那个人没有说话,她用力握着我的手,仿佛我会离开似的。不知是过了多久,我听见她起身椅子滑动的声音,而后她在我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这个吻温柔的像是荷花的花瓣落在水面上泛起一阵波纹,又仿佛带着点对佛神的虔诚。果不其然是她,安子熙。
我听见她开口:“穆逸,要快快好起来。”
我会的。为了你,为了我自己,我会的。
我曾经一度的觉得这个世界黯淡无光,我觉得我与旁人不一样,我生来就患病。所以我拥有不完整,不美好的童年。
但是…我遇到了安子熙。
她跟我说,我是她的第一个好朋友。她跟我说,以后不会有人欺负我。她跟我说,因为我是穆逸所以她对我好。她跟我说,穆逸,快快好起来。
我之前陪她看电视的时候觉得那种唯一人主义者很幼稚,很无趣。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才不是幼稚和无趣。
这是爱一个人最大的诚意。
后来,我积极配合治疗,病情逐渐稳定。然后出院。
出院的时候安子熙她来接我,她跟我说:“穆逸,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
高三毕业的那天晚上,我跟她在我家后院放了好久的仙女棒。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仙女棒的光辉照着她精致的脸蛋。
我轻声开口:“安子熙。”
“嗯?”
我不由分说的吻了上去,她显然是没反应过来。我按住她的头,汲取她嘴唇的那丝柔软,张嘴描绘着她嘴唇的轮廓。
她抬手环住了我的脖颈,盛夏的蝉鸣盖住了我们彼此热烈的心跳。我松开她,她泛着水光的眼睛此时此刻全都充斥着我的身影。
她说:“穆逸,我喜欢你。”
“我也是,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