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助兼职手册》断墙雨蜗

24、第24章

　　“你们来了。”魂灵没有回头，却毫不意外童让他们的到来。

　　“女孩是你。”童让说。

　　“是，谢谢你。”魂灵有所动容，终于不是杵在原地看乒乓球台，而是把手中的水递给童让和楚小天一人一瓶，说:“没送出去，不要见怪。”

　　童让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是喝。

　　“别，别喝，可能拉肚子的。”楚小天小声阻止童让，然而童让已经喝了，留他举着水瓶原地尴尬微笑。

　　这鬼，能不能得罪啊，四煞黄痴哎。
　　楚小天举着水脑袋一团乱麻，魂灵什么的，他作为灵铸很少近距离接触。
　　猛然来这么一下，真遭不住。
　　喝就喝，拉死算完，总好过被鬼盯着瞧。楚小天举起水瓶，灌出一口舍命陪君子的架势。

　　“你是第一个敢喝的异能者。”魂灵看向童让，细软的刘海和清秀纤瘦的体型让他显得很温和。

　　楚小天:……合着我就直接略过，喝了白喝是吧，什么双标鬼这是，好歹我也是第二个敢喝的。

　　“你遇到过很多异能者？”童让想，这模拟散魂境奇怪了点儿，出厂设置难道还给魂灵安排“过往”记忆？

　　“也不是很多，无涯里待着的时候，大概几个月一次，总有异能者引我到他们的地方。”魂灵像记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你知道无涯？”童让越看越觉得他不像模拟魂灵。

　　楚小天用意会沟通跟童让加密对话:“别信它，它是假的，烟花筒是一次性的，不可能让它接触很多异能者，更不可能去过光洞，异能者办事处这些年追求技术突破，力求拟真，应该只是出厂设定。”

　　魂灵听不懂楚小天的话，好像也并不在意，继续对童让说:“你很奇怪，他们都想渡我，你只绕着我改些细枝末节。”

　　看来魂灵早就发现了，只是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把他们当成普通净魂的异能者。

　　童让问:“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刚刚你已经帮过我了。”魂灵手一挥，羽毛球场情景重现，自然卷女孩又回到那里，“可惜，只要我想，她就永远走不出来。”

　　“她是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没勇气。”

　　“你是说——送水？既然你清楚这个世界是你的幻象，送水对你来说应该并不难。”

　　“送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就不要改变。”魂灵步步走向羽毛球场，每一步走动，球场边就增加一个辱骂女孩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连围观喝彩的人都变了脸色，指着女孩鼻子唾骂。
　　魂灵身上的颜色也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女孩却置若罔闻，面无表情接球打球，终于，当魂灵走到某处，痛苦嘶吼，周遭所有愤怒辱骂的人群一拥而上，化作一滩涌动的黑水，将女孩彻底淹没……

　　童让急走上前，单手覆上魂灵肩膀，不动声色注入精神力，“结巴的意象投射，对应你犹豫不敢迈出的脚步，你痛苦迷茫，任由女孩被围攻……你，这是在自虐。”

　　魂灵平静下来，良久，苦笑道:“你很敏锐。”

　　“讲讲你的故事。”

　　“没有人能帮我。”

　　“没说要帮你，我朋友害怕鬼，你讲讲你的故事，让他多了解，他可能会好点。”童让信口搬出楚小天。

　　已经被魂灵一通变态操作和童让突然出手震傻了的楚小天:？？？
　　这鬼力量这么强，不是人人都有你那徒手拍肩膀安抚魂灵的本事啊大佬。
　　放过他吧，他实在想家……

　　“很久以前，也有个异能者对我说想听故事，后来，故事听完，他天天陪我聊天，再后来，我没有改变，他又把我放回了无涯。”
　　“听了故事，又能怎么样呢？”魂灵的声音很落寞。

　　“不怎么样，你也说是很久以前，现在难得有两个新听众，讲故事也有新鲜头；我呢，力量微弱，可能帮不上你，这趟来也不是为了帮你，初级异能者要练习跟魂灵力量对抗，你是我师父给我安排的功课，你要是感激我救过一次卷发女孩，故事讲完，允许我改下这里的时间，不用多，一秒就好。”
　　童让说瞎话从来不打草稿，可算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一旁的楚小天:力量微弱？师父功课？这一套一套的，都是哪来的？
　　大佬你说谎也要站在金字塔尖啊，给孩子留口饭吃吧求求了。

　　“你的确很特别……是啊，很久没有新人来了。”魂灵答应了童让的请求，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缓缓开口讲起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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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喜欢一个女孩。
　　女孩拿到年级第一那天，他真的很想对她说一句祝贺的话。
　　体育课，他拿水站在树下，和女孩一起打球的，是他的好朋友。
　　他们都是如此优秀，一个学习委员，一个体育委员。
　　他没有太多想法，只等他们打完了，借着给朋友送水，也给她送一瓶，到了那刻，他就能很自然地说上一句:你很优秀，或者“加油”。

　　可惜下课铃响了，班主任的课，大家急急忙忙跑回教学楼洗手，他犹豫了瞬间，终究没有机会送出那一瓶水。

　　第二天年级颁奖典礼结束后，他鼓起勇气跟着她来到一处树荫下，却看到她脸色微红，牵起朋友的手。
　　他很久都说不出话，直到他们被路过巡视的教导主任发现，朋友很快跑了，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留下拦住教导主任，让她也跑了。

　　看到她跑远的身影，他放心了，没有争辩，任由教导主任把他拖到班主任面前狠批。
　　没盘问出结果，又拉到班上找人对峙。他站在台上，梗着脖子被训，什么都不说。
　　他看到她和朋友都在台下，一起仰着脖子，看向他这个孤立无援的小丑。
　　她昂着头没眨一次眼，脸颊红红的，鬓角还有疾跑后凝聚发梢的汗滴；而朋友，为了撇清嫌疑，夸张地跟其他人一起对他指指点点。
　　他知道这是他们自保的方式，他不怪她。

　　后来，那一整节课，他都心不在焉，教导主任说，他作风不正，还拒不认错，性质恶劣，要叫他的家长来。
　　他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母亲，白天要卖菜出摊，中午下午回家穿串，晚上摆夜市。
　　他知道母亲没时间过来，那时的他，很希望母亲没时间过来。
　　他羞愧于见她。
　　他忐忑地等待，把慌乱不安化作祈祷，祈求母亲不来。
　　他隔几十秒就望向窗外，他真的希望母亲不来。

　　幸运的是，他的祈祷应验了，不幸的是，母亲真的再不能来。

　　那天早上，学校举行年级颁奖典礼，因为前一天没有送水成功，他睡不着急匆匆出了门，希望有机会第一时间见证女孩的喜悦，对她说一声恭喜。
　　家里安安静静，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做饭。
　　他以为母亲已经出摊了，完全忽略了那是凌晨5点，楼下的板车还在。

　　那天在学校，教导主任把他留到了晚上10点，下课铃响，所有人都下了晚自习回家，他没有等来他的母亲。

　　母亲没接电话，也没出摊，她因为长期熬夜起早，身体不支，心脏停止了跳动，就在他出门后不久。
　　他在学校忐忑希望母亲不能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家里冰冷的床板上无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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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能怪谁呢，他怪过谁吗？
　　有的，他终于用利刃扎进罪魁祸首的心窝。

　　可是并没有解脱，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回想过去。

　　那时生活困顿，母亲和他挤在没有独卫进门厨房油腻发黄的小屋里，他成绩中等偏上，熬夜苦读也从来摸不到天花板。
　　女孩出现，光芒是那么闪耀，他不自觉被吸引，把女孩当作化去阴郁的暖阳，却独独忘了关心角落里那支无私照耀的烛火。

　　因为忐忑不安，那天的他缩在教室最后一排，心惊肉跳地记清了每一次下课铃。

　　下到地府后，他浑浑噩噩不知所向，做过很多梦，最终留下来的，只有两个地方——操场，和教室。

　　每次下课铃响，他都希望母亲能出现在窗前。

　　哪怕骂他一顿，打他一顿，只要她能来。

　　他也希望，前一天他能鼓起勇气成功送出那瓶水，那样，就不会在第二天留下一个自私粗心的儿子。

　　他更希望，在母亲无数个起早贪黑的日子里，他能……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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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灵讲到最后，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头深深地埋下去，眼泪滴落，又化作虚无。
　　身为鬼魂的他，已经没有眼泪了。

　　童让和楚小天也沉默了。

　　童让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执念是这样两个简单的场景，为什么他会幻化出女孩自我折磨，为什么他说没有人能帮到他。

　　旁人给他再多的倾听，宽慰，鼓励，都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他成为了魂灵，那么年轻。

　　他在人间，没有走出来。

　　一句轻飘飘的劝说，于他而言，确实无用。

　　童让望向教学楼，意会沟通问了楚小天两个问题，楚小天听清后瞪大双眼，“你，你要……？对初级异能者来说，这几乎不可能。”

　　“你只告诉我需要多少？”

　　楚小天把自己知道的例子告诉童让，又反复强调:“这只是精神力参考，目前还没有初入门的异能者办到过，他们也不会……这里是假的散魂境，你……”

　　“我有分寸。”童让走到魂灵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抱歉，我确实帮不上你，但我想，总有一个愿望是可以实现的。”

　　魂灵空洞地看向童让，那是一双绝望的眼睛，麻木地接收外界的一切，生机涣散在遥远的奢望的梦中。

　　“送水，我陪着你，如果你犹豫，我陪你犹豫，铃声要响，我帮你延长时间，直到你送出去这瓶水。”
　　“有些事，不能改变，如果你觉得这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想去做，我改完一秒时间就离开，不打扰你。”
　　“但凡你有一点想做的念头，我就陪你试试。”
　　童让态度坚定，似乎在她眼中，没有做不成的事。

　　“……好，我……想送。”魂灵又缓缓走到树下，手中多出了两瓶水。

　　“等等，”童让走过去，把一瓶水拿走，说:“一瓶就够了，喜欢不需要掩饰，何况那人也不是朋友，不配喝。”

　　楚小天跳起来应和:“哎，对对对，就该这么做！”
　　他听了魂灵的故事，不爽这故事中的“朋友”很久了，童让这一举动，帮他把那恨得痒痒的后槽牙都磨平了。
　　真叫一个舒爽！

　　童让掐着教学楼上的挂钟时间，预估了还有一分钟才到下课铃响，鼓励魂灵道:“去吧，试试看。”
　　说完便退到后方台阶，蹲下数点。

　　魂灵深吸一口气，不自觉握紧水瓶，紧张地迈出左腿，迟迟定不了步，犹豫半晌，又退了回去。
　　他看着那个女孩，她在阳光下挥洒汗水，他似乎，不能在此时打扰她。

　　“哎，他这能行吗？”楚小天划拉着地上石头，画了个问号。

　　“不知道。旁人说什么都容易，不就是送个水，幻境自己还不能做主？可对于魂灵来说，那是他们生前未能完成的执念，幻境是他生出的盾，勇气是他生出的矛，分出胜败，哪是易事……”童让并没把全副心思放在这瓶水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行吧……你到底什么时候觉醒的？哪有22岁觉醒一晚上就跨级挑战四煞魂灵的？哎童让你说说，你怎么能是初级异能者呢？初级异能者想这么透，你干啥灵助啊，去黑市出教材不香么，一准卖爆……”楚小天想，自己人生中几大未解之谜，童让高低得占一半。

　　“十秒了。”魂灵还没动作，保险起见，童让卡着三秒的当头注入精神力到钟表，把时间往后倒了一分钟。

　　“一分钟？！”楚小天惊呼:“你开大？”
　　怪物，绝对是怪物。
　　没记错的话，她时间分枝还没萌芽吧，别的初级异能者改个一两秒顶天费劲了。
　　她上来就一分钟？
　　这样搞，植株的意义是什么？萌不萌芽的，改时间完全她自个儿说了算了。
　　楚小天已经深深怀疑植株的必要性了。

　　时间更改完毕，童让确认三枝萌芽都成功，专心回到当下:“所以刚刚问你的第二个问题，能回答我吗？”

　　“唉，没有灵铸工具，魂灵记忆可不好取。我也只是听说过曾有异能者误打误撞成功了一次，那是个精神力高度集中的灵铸。童让，你够强，这无需质疑，但是论起灵铸的特质你好像差点儿……”

　　“……我知道。”无法缠绕缚绳的情形现在还盘旋在她心头，那种脑瓜子被浆糊堵住的感觉，是真无力，确实难办。
　　“你们灵铸，特点在绝对专注，这是天赋，我做不到百分之百复刻，但……尽力而为吧。”

　　魂灵在树下努力了很久，还是无法跨出那一步，童让走上前，握住他拿水的手，说:“实在做不到就不做了，我和小天要先离开，临走之前，可不可以让我去教室一趟，我师父交给我一项研究任务。”

　　“好。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散魂境和魂灵一体，他能感觉到童让延迟时间做出的努力，只是他太没用了。

　　“别想太多，你要愿意尝试，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童让说完，松开魂灵的手，带楚小天走向教学楼。

　　“你有把握吗？”楚小天跟着童让后面问。
　　她要做的事实在不可思议，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帮。

　　“有一点，不多。”童让说。

　　“失败了怎么办？”

　　“多试几次，教室不止一间。”

　　“你不赶时间了？”

　　“……我尽快。”

　　“你三枝刚萌芽，这就不是萌芽阶段的事，别硬撑。”
　　楚小天承认童让实力强到令人发指，可没有先例的事，谁能保证成功呢？他很同情那个魂灵，但也不希望童让太勉强自己。
　　“不行，我觉得不行，万一精神力不够，强行透支，你可能会出问题的！”

　　“我有数，不会透支。”童让很坚定。

　　“……万一呢？”

　　“没有万一。”一定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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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灵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心中忐忑夹杂着悲凉，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他好像不希望一个人来，又好像在等待一个人来。

　　他像只滚在荆棘里的困兽，挣扎，沉沦，撕扯着皮肉，鲜血淋漓。

　　三十秒到了，他不由自主看向窗外，仿佛被上了发条的定时闹钟。

　　忽然，他眼神倏地亮起来。

　　“那是，那里是——！”

　　她穿着碎花围裙，她有着短发圆脸，她皲裂脱皮的手抚在窗前，提起一桶不锈钢饭盒，对他微笑招手。

　　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奔至窗前，“……”

　　“儿子，东西忘带了。”来人轻声说。
　　玻璃隔绝了她的声音，可他听得清晰，熟悉的，慈祥的，是妈妈。

　　“以后，记得吃早饭。”

　　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妈……我对不起……”

　　………

　　不知过了多久，童让还在原地。

　　直到楚小天捡起空空的烟花筒，对她说:“走吧，你做到了，他已经解脱了。”

　　散魂境消失，他们的周围很快又聚上来一阵迷雾。

　　“嗯。”童让低头，摊开手掌，一颗黄色的冰晶和一粒椭圆状的银色物体静静躺在她手心。

　　“净魂产物？”楚小天蹦过来，拼命揉眼睛:“这怎么可能？！他是模拟散魂境的假魂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