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者》Lanshen

1、镜中，她感到一阵轻缓却持久的阵痛似的难堪

　　她捏着镜子，越看越忍不住捏紧，手心不自觉出了些滑腻的汗，侧边的雕花叫汗水磨得简直要握不住了。可是借着棱角的勒痛，这钝钝沉沉的知觉提醒着她，“我确确实实已经不再年轻了——可是老天呐，我明明今年也才三十七呀！我的一生——我的前半生，怎么就那样过去了呢，简直是嘱咐我下旬交作业，结果第二天午睡半梦半醒间，我刚在稿纸上划了一笔，纸卷就收走了……

　　怎么会这样，心灰意懒，无所事事，活脱脱浑如槁木一般，一眼望去，恐怕连六旬老妇都强过我许多，这世道真不公平，哦凭什么要叫我经受这些，哦凭什么偏偏是我……那她们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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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例是平常又平淡无奇的一天，总觉得日子没滋没味，活像嘴上说将就掺一掺最后锅里的一点油，赶忙把昨天的剩菜汤倒下去，企图掺和上一点，结果发现起来的只是加上了些徒劳的零星黑锅巴和似有若无的油烟味的剩菜汤汤……她走过那条陌生的街道，那条本该一直平平淡淡偶有波折，顺遂走完人生大半辈子的那条路，然而如今的她已只能感到茫然和怅惘了，如果最后一件能佐证曾经和她来历的事物也面目全非了呢？新整修过的小巷——哦不，十三年前，这哪里算新了？她忍不住摇头苦笑，修得并不算多好，哪里比得上从前，怕也不会有人再像自己一样把道旁平整朗阔红顶灰墙独栋小洋房记得那么清楚了！怎么能不清楚呢，那是曾经梦一样的时光，在那些艰苦的年岁里透过如梦似幻薄纱反复引诱，午夜梦回的幻影，是一遍遍擦拭过的，最新最美的记忆……

　　窄窄的巷口挤挤挨挨撞进来两个小姑娘，蓬勃青葱，比当年家里姐姐最喜欢的一蓬蓬灿若朝阳的三角梅还要鲜亮活泼，那是久已远去的青春年华……矮一点的姑娘眉头紧皱，忍不住向好友小声抱怨，“你说那些空话，我怎比得你，你自小长的还没我一礼拜的多呢！”“哎呀呀，是我的不是，”那瘦长身量的学生说话听着有些低，微含歉意，一转眼却又笑嘻嘻，叽叽咕咕向同伴传授秘诀去了，“听说李记有香港那边的来货，试试呗！也是国货呢，很时兴的，我们周末去看看！”
　　她听着这话，眉毛简直都要拧一起了，这话，旧话重提了吧……怎么会这么相像，忍不住摇头叹息，真是……

　　据说她刚出生时，也是非常讨她父亲喜欢的。
　　虽说是个女孩儿，但毕竟是第一个平安出生的孩子——她前面还有好几个，很不幸地胎死腹中，所以自然地，这第一个孩子被视若瑰宝，百般爱宠也仍显不够。
　　对这一切，她很茫然。毕竟在很久时间以来，她没有感觉到一点偏爱。父亲不是更爱妹妹吗，怎么会是我呢？他们唬我的吧。虽然如此，她却对父亲孺慕非常，这世上就偏有这种奇事，父母越爱这个孩子，孩子反而越淡然，受冷落的孩子，长大后有时却越发乖顺，越渴望得到他人的肯定和关爱，自身人格精神却有时实在称不上健全发展，像个侏儒或巨婴，横竖是缺了一块的，委屈一天天积攒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如此这般，熬过去了，或熬不过去，引为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