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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迟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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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迟来
她的泪水又滑了下来,听着对面那个她做梦都想听见的声音,陶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年!”哽咽了许久,她只能绝望地喊出了一句他的名字。
“陶然?”对面有些惊奇地问道。
“陈年,我快死了!”
她没有听对面说了什么,只是呜咽着继续道:“我在地铁站,这里水好大。我怕我出不去了!我找了你一年,可哪里都没有你的消息。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可是我愿意跟你一起承担的。”
“但是现在来不及了,我要死在这里了。你要记住我,你要记得我喜欢你!”
“陈年!陈......”陶然的胸口像碎开了一样,那瞬间的压力让她失去了知觉。众人就看着刚刚一边哭一边碎碎念的姑娘,直直沉到了水里。
陶然没有想到,原来她打通陈年电话的这一刻,会是她的死期。
闭上眼睛的陶然,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窗口的方向有剧烈的敲击声,在有节奏的持续十五下后,玻璃碎裂,车厢中的水褪去了一些。而陶然在意识模糊间,感觉到一只强有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离了那片水域之中。
抓住她手臂的男子穿着救险的衣服,头上带着头盔,只露出一双刚毅的眼睛。刚刚他在砸玻璃的时候就注意到陶然了,只不过当时的她忙着哭,并未注意到窗外的身影。
陶然的手机早已退回了主屏幕,他顺手将手机捞起来,揣进了陶然的口袋里,然后一个打横将她抱了起来,率先钻出了那个破口。
身后陆续有人进来帮忙疏散人群。而此时车厢中的秩序,是前所未有的规整。
“先让老人和孩子出去!”
“女生先走!”
男生们扶着一个个老人钻出窗口,接着是女生。刚刚穿校服的男生,松开了哭泣女孩的手:
“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来!”
“快!快出去!”他催促着,扶着女孩钻出了窗口。
救援人员将晕倒的人背起来,岑风濯则打横抱着陶然,顺着还在不断淌水的台阶一路逆行而上。他的步子迈的很大,一步两个台阶,很快就冲出了地铁站。陶然的意识消失了大半,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上越来越轻,好像就要升上天空。
“我是死了吗?”她这句话,没有问出口......
此时陶然紧闭着双目,可听觉却格外灵敏。她感受到自己正在飞速的移动着,身侧有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人用力地按着她的胸腔,一口一口的污水就那么断续吐着。
她觉得胸口还是很沉闷,或许是水喝得太多,还没有吐尽。
接着,她好像进了什么房间,灯光很亮,有低语声细细簌簌。这是哪里?陶然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
可她的知觉又消失了。
再醒来时,灯光黯淡了,好像还能听见雨的声音,她旁边有刻意压低地哭声,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背有些疼。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她看到了自己手背上贴着的白胶带,一根细细的管子有液体流过,顺着管子抬头,她看到自己头上的瓶子已经空了大半。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嗓子却丝毫发不出声音。刚刚在哭的小女孩听见动静,站起身来为她倒了一杯水。
“姐姐,我扶你起来!”
陶然说不出感谢的话,只能点点头,对她笑了一下。
她接过女孩倒的水,猛得喝了几口,才缓过来些。
陶然的眼睛打量着四周,最后停在了小女孩身上。
“这是中心医院,地铁站被困的人都在这儿。”女孩回答道。
陶然点点头,又去摸自己的手机。手机的防水性能很好,滑动屏幕来,可以看到许女士23个未接来电。她顺着通话记录看下去,视线定格在了那个熟悉的,却又没有存备注的号码上。上面显示的通话时间,是27秒钟。
陶然的鼻尖又酸了起来,原来他对自己的耐心,就只有27秒钟。
想了想,陶然还是拨通了许女士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哭声,陶然忽然觉得很安心。
她还在人间,真好!
“妈妈,我在医院。”陶然听完许女士的哭泣声后,回答道。
她听到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忽然长舒了一口气:“妈妈已经在高速上了,那边洪水,飞机票订不上,你爸爸现在在开车,我们大概4个小时就到。”
“妈妈,你们不用来了,我已经没事了。”陶然歉意得说道。
“不看你一眼,你妈妈能放心吗!”电话那头的男声中气十足。
陶然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了,只得草草挂断了电话。
而手机放下的一瞬间,屏幕又亮了起来,那个她再也不愿看到的号码,闪烁在其间。
陶然盯着看了许久,直到旁边小女孩提醒她,陶然才按黑了手机屏幕。
电话那头的陈年怔住了,刚刚听罢她那句“我快死了!”后,信号就中断了,无论他如何拨,电话那头总是响起那个冷漠的女声。好不容易有了接通的可能,这忽然的挂断又让他摸不到头脑。
“救援指定的医院是哪家?”他转头问道。
“中心医院吧?怎么了?”老刘正焦急的联系着家人,有些心不在焉。
陈年跑去窗口,看着逐渐升高的水面,蹙起了眉头。
她这时候,应该在地铁站。刚刚听说地铁站困住了很多人,目前救出来的还不到十分之一。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呢?陈年看着下方救援的皮艇,忽然有了希望。他第一个冲了下去,对着上面的救援人员说了些什么。
医院里,陶然放下手机,怔怔得看着窗外的大雨。“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正神游着,忽然听见门口处,有人唤了一声:
“陶然!”
她转过头去,看到他一身救援的衣服沾满了泥水,一双刚毅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有说不出的疲惫。
“岑?岑风濯?”她试探地喊道。
“你还记得我!”后者明显有些意外,眼神中透出了些欣喜。
“你怎么在这里?”陶然问道。
而一旁的小女孩则忍不住补充:“刚刚就是这个哥哥救了你!”
这下陶然更加意外了,看向岑风濯时,有些羞怯:“多谢你了!”
“嗨,别客气!”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可因为忘记袖子上都是泥,这么一擦,反倒蹭了一脸的泥渍。陶然扑哧一声笑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块半干的手帕来,伸向岑风濯的方向:“你先用这个吧!”
岑风濯有些意外,赶忙上前两步,接过了陶然的帕子。他注意到那帕子一角绣着一枝桃花,泫然欲落。
“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个!”岑风濯忽然不忍破坏这上面的图案。
“那年想写刺绣题材的小说,特意去学了一阵。”陶然想起刺绣,总忍不住想起高中时的场景。那时候她曾在帕子上绣出陈年的名字,可看到自己手艺并不好,是以那方帕子至今还藏在她的抽屉里。她苦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
正在气氛逐渐沉默时,远处忽然吹起了哨声。只见岑风濯立刻整理好着装,立正,对着病房中的人敬了一个礼,利落的转身跑向了楼下。
他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将陶然的帕子塞进了自己衣服的内口袋。
岑风濯走后,病房安静了一阵,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楼下的报数声,接着是整齐的步伐。陶然知道,岑风濯又要去救人了。
窗外的雨仍落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打在梧桐树上。那雨声并不如李商隐的巴山夜雨安逸,而是处处透露着杀机。
不知多少人,就在这场雨中丧命。而她能够成为幸存者,还是多亏了岑风濯。
他去参军后,变得刚毅了许多,眉眼之间多了坚韧,让她一时间觉得有些陌生。
陶然打开手机,看着陈年不断打来的电话,将手机关了机。
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想着想着,一滴泪打在了手臂上。
“陶然!”
这声音像梦境一般,陶然在听见的那一刻,有过一瞬的晃神。
而下一秒,手臂上真实的触感让她不得不回头。
陈年浑身是水,半跪在她的床边,双手紧紧握住陶然的手臂,眼神看向她,藏着无限深情。
陶然回头的那一瞬,觉得自己的嗓子在此时失了声。她不敢相信陈年会出现在这里,那么真实,甚至发间还有水滴。
可这一秒钟,他将陶然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
刚刚陈年随着救援人员的皮艇一路来了医院,此时护士和医生都在忙碌着,新送来的伤员并没有登记。他就顺着医院的楼层一间一间的找着。
而陶然,被安置在了十二层。
陶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狠狠的垂着陈年的后背:“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你这一年都去哪了?”
陈年听得鼻尖酸楚,他紧紧揽住陶然,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
“对不起,是我不好。”陈年顺着陶然的头发。
可紧接着,陶然将他推开来,自己擦去了脸上的泪水:“那你这一年到底去哪了?你现在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就在杭州,在你身后。”
陶然每一个加班的晚上,陈年都坐在她同一班的地铁上,他戴着鸭舌帽,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陶然走进小区,窗口亮起灯光。
这一年里,风雨无阻,陈年始终走在陶然身后,看着她安全到家才会转身。
那年中秋陶然收到的月饼是陈年寄过去的,那年重阳陈年送过去的是一盒菊花糕,他送过去的所有东西都留下了一个署名,署名写着:桃子的读者寄。
在许多个陶然不知道的地方,陈年都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言笑宴宴,望着她发呆与出神。
他对陶然满是愧疚,以至于他不敢迈出那一步,怕对上她失望的眼神。
可是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陈年害怕极了。他怕那个自己放在心上的姑娘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怕他尘封已久没有说出口的爱意,都淹没在这场洪水里。
就在陈年跪坐在陶然床边时,岑风濯恰好站在门口,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他手里攥着那方桃花手帕,望着陶然骂着陈年,可她眼眶里的泪水早就出卖了她。
陶然的心里只有他,放不下的,也只是他。
岑风濯转身,苦笑了一下,将那手帕塞进了里衣的口袋里,拉上了雨衣的拉链。
他每一步都稳稳地,走下楼,外面仍是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