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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身后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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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宁邦正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门外宫女躬身而入,对楚宁邦贴身的太监耳语了几句,而后便退了下去。
楚宁邦头也不抬地问:“何事?”
太监低眉顺眼地禀:“陛下,大司酒门客薛昭求见。”
“宣。”
薛昭入门后向皇帝见礼,礼毕,他道:“臣向陛下禀开春祭一事。”
楚宁邦这才将目光从奏折中移开,他看向薛昭颔首,示意对方可以开始。
薛昭道:“开春祭进行得十分顺利,只是……”
薛昭踟蹰着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毕竟开春祭确实几乎没受影响,被劫狱的付虹瑛以及击鼓唱悲歌的时宴对时辰、人数都对上了的开春祭来说甚至谈不上变故,只能说是个不和谐的小插曲。
楚宁邦却薛昭的未尽之言十分在意,他上身前倾,追问道:“但说无妨。”
得了应允,薛昭胆子大了起来,他又道:“祭祀开始前多日,有一黑衣蒙面人劫走了酒人付虹瑛,此案多方追查无果,大司酒与大巫都以为此次祭祀将会少上一位酒人;不曾想事情峰回路转,祭祀那日付虹瑛又自己回来了。”
楚宁邦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些,他兴趣缺缺地又坐了回去,向薛昭不耐烦地摆摆手。
薛昭没看懂楚宁邦的肢体语言,他继续道:“还有一事禀与陛下。大巫在祭祀前便击鼓悲歌为民请命,虽未曾耽搁祭祀时辰,但……容臣斗胆一句,大巫恐对陛下治下不满啊。”
这才是楚宁邦想知道的。
他问:“大巫的一言一行都禀与朕知。”
薛昭将时宴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楚宁邦,末了又道:“大巫自打祭台下来后就不知所踪,至大司酒飞鸽传书回来那日都未曾归。”
“朕知道了,汝且下去罢。”
薛昭走后,楚宁邦靠在御座上闭眼假寐,他身侧的太监走上前去,轻柔地为他揉着太阳穴。
“你说,朕此生还有望拿到长生丹丹方么?”
太监答:“奴自先帝登基不久便来了宫里,虽位卑,对长生丹一事也有所耳闻。先帝在位近四十载,用尽手段也未能得到长生丹,甚至驾崩也很难说同长生丹毫无关系。依奴愚见,莫说丹方,便是丹药,陛下恐也难以拿到啊。”
太监每个字都说在楚宁邦的心坎上,若他像他父亲一般寿数,这世间的最高处他只能再坐不到二十年。
他挥挥手让太监退下。
他很早就对时宴动了杀心,现在该是决断的时候了。
早在他身为太子时就发现,时宴从来都是一位有反骨的臣子;且时宴的反骨同那些时时说着逆耳忠言的铮臣还不太相同,时宴平时总会保持着乖顺的表象,待关键时刻再给人一记痛击。
这就足够让楚宁邦痛恨了。
除此之外,时宴虽手握长生丹丹方,却无人能摸到哪怕一丝的线索。
楚齐贤为了得到长生丹费了多少心思楚宁邦看在眼里,在这方面楚宁邦自认为他不会比他父亲高明多少;与其指望得到时宴手里的长生丹,不如祭祀时多给神明上些贡品,把神明哄高兴了,还能赏他一两个益寿延年的方儿。
这些虽然让楚宁邦不快,但也未到无法容忍的地步,真正让他起杀心的原因还是时宴在天池的击鼓悲歌,这种类似击鼓鸣冤的方式分明是在公开表明对他治理的不满。
时宴此举比指着他的鼻子骂昏君更让他颜面扫地。
太监离开后,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问:“上天的旨意能被破解了么?”
暗处一道声音答:“能。”
楚宁邦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他脸上浮起了一抹笑:“全力搜捕时宴,寻到人后就地格杀。”
暗处并没有立刻传出回应,就在楚宁邦准备动怒时,暗处的声音才又道:“自解忧国建国以来,除去开国时的大巫子衿,大巫一职向来由神明担任,未向神庭禀明便诛杀时宴,是否不妥?”
楚宁邦满不在乎地答:“先帝在世时,时宴就常受到来自神庭的暗杀,神明也想取他性命。就算朕会错了意错杀了这竖子,神明怪罪下来,多祭些酒人平息神明之怒便是了。”
楚宁邦再次强调:“速速去办。”
“是。”
*
再说回沉骛,他一剑斩断了对时宴的情意,失魂落魄地回到苍羽派的总部。
苍羽派的总部位于海外一座岛屿上,议事的主殿建于地上,规格形制与皇宫没有差别,只不过该留窗户的地方都用不知什么不透光的材质钉死了,室内昏黑一片,只用火把作为照明。
议事的主殿前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九是数之极,象征着这是陆地的最高处,也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一阶、两阶……沉骛踏过延绵不断的台阶,往苍羽派的大殿走。
这些台阶他明明爬过了千百遍,却在每一次重新站到这里的时候都会感到无边的疲乏,这一次尤甚。
身后背负的剑柄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不由得想起赠剑人——他不知道待此间事了,他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时宴,如果自己就此身死,自己会像沐剑那样被时宴记住千百年么?
只要能被记住就好。沉骛想。
大门终于到了。
他推开厚重的大门,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你回来了。”
沉骛抬起头,看着坐于最上首的那个人,那是苍羽派的掌舵人羽居士。
火光明明昧昧,让人看不清羽居士那张本就用面具遮盖的脸,更遑论看清他的神情,也自然无法从难辨喜怒的音调中窥探出他的所思所想。
沉骛跪倒在地,沉声道:“骛请求圣人屏退左右。”
无论是从居所形制还是称呼都可以看出,羽居士早有不臣之心——圣人在解忧国是对皇帝的称呼,但羽居士又没有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尚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陛下’这个称呼,因此格外喜欢别人称他为圣人。
“允。”羽居士挥了挥手,左右退了下去,“说吧。”
“骛曾允诺圣人,要做一把无情的刀,骛无法做到,有愧圣人栽培。”沉骛继续道,“骛已斩断同时宴的联系,长生丹丹方恐无望。请圣人责罚。”
羽居士的语气更加淡漠:“那就下去领罚吧。”
沉骛答是,躬身退了下去。至于惩罚是什么,他又会在惩罚下受到怎样的伤,这就不得而知了。
沉骛在暗无天日的暗牢中受了四天刑,他灌汤蛊已经快发作了,皮肉的疼痛、灌汤蛊发作类似内伤的疼痛仿佛烈火灼烧着他。
他的神智被折磨得难有清醒之际,这一天他又被一瓢水泼醒,他睁开眼时瞥见泼醒他的人正在挑选今日要用的刑具。
他苦中作乐地想,今天倒多些可以清净思考的时间。
就目前的情形看,羽居士没有叫停刑罚的打算,也没有给他灌汤蛊暂时解药的打算,他恐怕很快就会死去。
而后呢?
随着他的身死,羽居士会放弃对长生之道的追求吗?会放弃得到长生丹丹方的执念吗?
“不会。”——沉骛听见自己内心掷地有声的回答。
后面将会有无数个跟他一样身份的杀手,为了得到长生丹丹方,在羽居士的威逼利诱下前赴后继地用各种办法对付时宴。
就算他们知道了时宴无论如何都不会献出丹方,那时宴也难以独善其身——他或将遭遇与前几年一样被不断追杀的经历。
除此之外也很难保证,时宴内丹有助于延年益寿的信息不会被羽居士所知,届时时宴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这所有的都不是沉骛想看到的。
他在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并没有发现今天那位行刑者迟迟没有动手。
瞬息间,一个方案在他脑中成型。他忽视身上的疼痛,近乎雀跃地抬眼看为他行刑的人。
那是一个秀美颀长的背影,一身劲装将她身体的曲线完整地展示了出来,此刻她似乎颇为苦恼,背对着沉骛将那些刑具摆弄得叮当作响。
“劳驾……”沉骛已经四天不曾讲话,此时声音之粗哑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但对方偏偏听见了,她转过头,快步朝沉骛走来。
“沉紫府还记得我吗?”
羽居士对颜色似乎情有独钟,苍羽便是颜色加上他的字号得来的称呼;与此同时,他还为苍羽派的每个人都起了名字,也都以颜色为依据,由贵至贱分别为黄色、紫色、红色、绿色、青色、蓝色、白色。
这个名字用于内部称呼及接单时使用,若像沉骛这样原来就有名字的,走出苍羽派自然可以用回他本来的名字。
羽居士叫栾华,自己一个人占了黄色,他之下就是唤作紫府的沉骛。
沉骛看着对方,怎么也没想起来他同对方在哪里见过,但他想,能为他行刑的,级别一定不会太低。
他疲惫地摇了摇头。
对方为他端来一碗温水,喂着沉骛喝了下去。
沉骛干哑的嗓子缓解了不少,微笑着向对方道了谢。他并不太担心这碗水有毒——他对苍羽派的人再了解不过,对方就算同他有仇,也不会用这般便宜他的死法让他死去。
“我是紫苑。”紫苑自我介绍道,“我同沉紫府有过几面之缘,多次得沉紫府相救。我深感沉紫府的恩情,今日特向羽居士求来看看沉紫府。沉紫府今日无需受刑。”
沉骛讶异地抬起头,常言道: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在紫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竟一时没认出来。
他同紫苑的缘分还要从他刚入苍羽派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