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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宫中对峙 ...

  •   和在牢里的许多个夜晚一样,这一觉沉骛睡得不太好,他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见他拿剑指着时宴,梦里的时宴仍旧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悲伤的眸子看着他;他还梦见夏问池和夏沉樾游走在闹市、乡野,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神里满是幸福,可转眼间,夏沉樾身体毫无征兆地四散而去,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夏问池一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通过窗户照进屋中,沉骛毫无征兆地醒了,他在心中对这糟糕的一晚开脱,幸好唤醒自己的是光明而非梦魇。

      他转头看向身侧软榻上躺着的时宴,对方还在沉睡中,容颜仍是无数次打动他的瑰丽无双,他眼神向下,看见了对方缠在颈侧、用以包扎的布。看来这就是对方的伤处了,只是不知道,除了那里,还有其他地方么?

      大概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时宴也睁开了眼睛。

      他慌忙移开目光,并未向时宴问好。

      时宴终于察觉出沉骛的冷淡,他问道:“你对我,可是有什么不满?”

      沉骛预想了无数次,他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向时宴说出自己的委屈,要用怎样的神情和语气才能引得时宴愧疚、引得旁人同情。

      可当时宴这么单刀直入地问他,他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若非情绪失控,他恐怕永远做不到坦诚地问时宴:“你明明有长生丹,为什么不愿意施舍一颗给大哥?”

      他在心中反复打着回答的腹稿,房间中的气氛沉默得微妙,直到门口的宫侍适时的敲门,这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大巫可曾起了?”

      时宴轻轻摁了摁颈边的布,也不再纠结沉骛会给他怎样的答案,他反问:“何事?”

      门外的宫侍虽没料到时宴如此直接,但还是忙不迭答:“殿下唤大巫进宫有要事相商,大巫是否需要奴入内服侍?”

      时宴答:“不必,外厅侯着便是。”

      时宴更衣完毕,深深地看了一眼仍卧于榻上的沉骛,最终还是道:“你在此好生歇息、好好养伤,有何事待我回来再同我细说。”

      沉骛答是。他望着时宴离开的背影,最终还是没忍住关心道:“大巫也要小心。”

      时宴的脚步一顿,他的眼神一亮,但他终究没有回头,只一颔首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今天楚宁邦依旧派了宫里的马车来接,时宴旧伤未愈,再加之夏日炎热,便也没有拒绝。

      宫侍将时宴带到偏殿便离开了,等待的时间里时宴双手负于背后,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富丽堂皇的装饰。

      “大巫好兴致。”楚宁邦走到时宴面前,正视着时宴的眼睛,只是他比时宴挨了将近一头,明明是示威的行为由他做起来却让人看出了几分滑稽。

      时宴语气漫不经心地道:“见过殿下。”

      楚齐贤虽嫔妃子嗣众多,但储君之争从未发生,楚宁邦虽不曾有什么建树,但也一直是正统,因此养了一身傲慢,他见时宴对他如此轻慢,已经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但他仍旧选择忍了下来,笑吟吟地问:“大巫看到这些,心动么?”

      时宴明白,楚宁邦问的是他对权势以及权势所带来的富贵是不是心动,但他作为大巫数百年,什么样池酒林胾的生活没见过;况且为臣者,大巫之上也仅有大司兽、大司酒,以他所处的位置,已经不可能更富贵了。

      况且,对他而言,富贵与权势只是过眼云烟,在漫长的生命中追求这些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抚上雕着繁复花纹的石柱,答:“这些并非臣能肖像的。况且于臣来说,一箪食一瓢饮与侯服玉食并无区别。”

      楚宁邦见利诱无法打动时宴,便道:“你要求孤的,孤已经做到了,大巫是否应该兑现承诺,交出长生丹救治父王呢?”

      时宴略一沉吟:“臣想见一见陛下。”

      楚宁邦大手一挥:“准。”

      他带着时宴前往楚齐贤的寝宫,尚在寝宫外时,时宴就闻到了自房中弥漫而出的清苦药味,仿佛房中人所遭受的苦一般。

      立于门口的宫人见两人前来,忙小跑着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出来回禀:“陛下让殿下和大巫进去。”

      寝宫安静得有些诡异,只有两人的靴子一前一后叩击在地板上,单调乏味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让气氛颇有些萧瑟凄凉之感。

      两人在一道屏风前停住脚步,时宴同楚宁邦一同跪下,他听前方的人道:“儿叩见父亲。”

      苍老而虚弱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免礼平身。”

      隔着屏风到底是因为这位一国之君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病重的狼狈模样,还是未整仪容不便见人,时宴不得而知,但从对方中气不足的声音判断,时宴更倾向于前一种猜测——

      楚齐贤可能不是在装病。

      他敛下眉,装作顺从的模样道:“陛下,请赐脉。”

      在解忧国,巫与医并不分家,时宴身为大巫,自然是会一些雌黄之术的,他提出这个请求也算合情合理。

      不曾想,这句平常的话却让君主勃然大怒:“你怀疑朕?怎么,朕找你要一颗长生丹,你还要看看朕的脉象才能给么?”

      “臣不敢。”时宴耐心解释道,“但凡是草药,便有相生相克之说,长生丹亦是用草药所制,并非人人能服。”

      楚齐贤冷笑一声,虽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但仍饱含怒气,他道:“这怕是大巫不想给丹药的托词罢!”

      楚宁邦轻声规劝道:“父亲还请保重身体,动怒伤身。父亲不想见大巫,儿请他出去便是。”

      隔着床帏,时宴仍能清楚地听到楚齐贤粗重的呼吸声,像是一张年久失修的桌案,承受了不该承受之重后所发出的刺耳吱呀声。

      楚齐贤没有再说话,楚宁邦用动作催促着时宴往外走。

      在时宴担任大巫的者几百年间,他送走了一任又一任的君主,早已见惯了生死。

      自用他那一日起,楚齐贤就不曾信任他,而当对方得知他掌握着长生丹的炼制方法时,就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拿到长生丹,他对对方自然生不出什么深厚的感情。

      但为人臣子,自应尽本分,他提出想见楚齐贤,也不过是想看看对方到底患了何种病症,既然对方不愿意领情,那便算了。

      “看来大巫是铁了心不交出长生丹或者丹方了?”在回偏殿的路上,楚宁邦问道。

      时宴停下脚步,他比楚宁邦高上许多,明明只是平常的注视,却让楚宁邦生出压迫之感。

      但楚宁邦却不愿在气势上被时宴压过一头,仍强撑着不肯移开视线,倔强地同时宴对视。

      时宴扯了扯嘴角,下半张脸象征性一笑,上半张脸依旧是万年寒潭,他道:“臣交出长生丹后,若陛下服用后出了什么岔子,届时谁人负责?”

      楚宁邦不耐烦地道:“自然不需要你负责。”

      时宴道:“殿下这么说,臣就放心了。”

      “那你何时交出长生丹?”楚宁邦问。

      时宴反问:“殿下是要丹药,还是丹方?”

      楚宁邦答:“大巫若能割爱赐丹方,自然是上策。”

      “宴知道了。”

      偏殿到了,楚宁邦见时宴还没有任何表示,忍不住催促道:“陛下的病拖不得,大巫何时能献出丹方?”

      时宴答:“宴对丹方的印象十分模糊,还需要努力回忆才能记起,殿下再宽限几日。”

      楚宁邦伸出三根指头:“三天,如何?”

      时宴道诺。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楚宁邦又变得意气风发起来,他朗声对宫侍道:“送大巫回府。”

      回大巫府的路上,时宴紧绷的神经才算彻底放松下来,他若在全盛时期,倒是能带着受伤的沉骛勉力逃出,可如今莫说是带人,他自己也没办法闯出楚宁邦设下的、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包围圈。

      但不管是长生丹还是丹方,他也的确没办法交出。

      长生丹有子母两方,母方的确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但据他祖辈与父辈说,那个丹方有悖伦理,因此早已舍弃多年不用;后来乘黄一族炼制的都是长生丹的子方,这个方子只能让服用者增加有限的寿数,当年致使乘黄一族灭族的,也是子方。

      如今子方中最关键的那味药早已在那场对于乘黄一族的浩劫中灭绝,而母方……

      时宴想起了一桩旧事。

      时宴自幼时便是天之骄子,他被当作乘黄一族未来的族长来培养,自然能接触到其他乘黄所不知道的辛秘。

      他在那时就在一本古籍中见过长生丹的母方,但那个方子的药引一味被人撕走了。

      那日他曾问过他的祖父,长生丹的最后一味药是什么?

      他的祖父却只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浑浊的眼神看向白民之国布满星辰的天际,语气苍凉地说:“待你有了心爱之人,便会知道那味药是什么。”

      自时宴的族人被屠,他日夜不停地研究那味药究竟是何物,希望能借那个丹方复活族人,可惜终不得解。

      就算——他曾对衢荼和沉骛动过心,他也没有参透他祖父那句话的意思。

      他总觉得,他祖父若还在世,一定会对他的悟性大失所望。

      思及此,时宴呼出一口浊气,且不说他目前手上并无可以制作出长生丹的丹方,就算有,他也不可能献出来,所以他必须在三天之内想出应对的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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