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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深查探寻 ...


  •   王洝静坐石台旁边,新亡者的名录铺在桌前,已经堆积多日,其中却有百余人,无法查询,没有生死年月的记载,甚至就连这些姓名都未曾找到。

      百家录之中无法查询,便寸步难行,异亡者的尸身之上,或浓或淡,总会留有恶鬼的魂咒,虽然也可以通过查验尸体从而判断死者是正常死亡、还是因鬼魔作祟而丧命,但在这之后,却会再次陷入窘境,因为如若没有百家录对证,司命元臣便无权将其划归为任何一种死亡,就算发现魂咒、就算已经追寻到恶鬼,却也无权将其绳之于法。

      从已知的信息入手,王洝发现,近日无法查询的死者,可以大致划为两类,一种是死亡地点相同的人们,均于市区中心的江岷酒店丧命,另一种是具有共性的人们,虽然不知年龄、不知性别,但只看名字,便能猜出,大多都是女性,且都好听不俗,想必都还年轻。女尸散于各地,无法一一查验,江岷酒店却是固定的地点,可寻可探。

      虽然知道或许无能为力,虽知道可能是徒劳白费,王洝却还是想去现场一探究竟。虽不知结果如何,虽不知危险与否,王洝却知那沉尸也都曾是鲜活的生命、是一个个家庭、是一段段缘分。感情未完、思绪未断,该多遗憾?

      长街之外,拉过警线,从底层爆炸,半座楼房已然塌落,墙体破碎,摔砸在地面,四下被烧得焦黑,石瓦一片,已成余烬,掺落在沙土之中,断筋残壁摇摇欲坠,半悬着、晃荡着。爆炸的源地,是一层的厨房,柜台陈设,已然面目全非,脚踏一片黑烬,王洝蹲下,轻抚上一面灶台,手间灵息缓飘,慢而拂绕,王洝尽力感知、尽力追溯,可除了一阵正常的空气流息,其余一无所获。

      王洝掌下灵息流绕,旋转漫延,一方焦黑土地消失,原本的地砖取而代之,渐渐显露,随着王洝收手起身,那一处又化成了原来的一片黑烬。

      长廊塌毁,两侧的房间还留有构形,依稀可以辨认。尽管所有的尸骨均已被公安转移,但如若真是鬼魔所为,残留的魂咒也会留存于房间,不怕无迹可寻。

      王洝百般细心,静坐在酒店的房间,灵息不断,时时飘绕。已然寻过一夜,却依旧一无所获,身心疲惫,却还是不愿离开、也不肯离开。

      王洝害怕因为自己的疏漏而错过一丝魂咒,害怕因为功力不够而难以捕捉魂咒。王洝也希望是自己多虑,希望是命数做主,希望没有鬼魔,希望死者安息,可这般凑巧之事,又怎能不让人怀疑。

      忽而闯入咚咚几声,打破了酒店的平静。渐起的凿撞声响,从地下传来,起初隐弱,而后增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猛烈,伴随一声裂响,钻头骤然从地底冲出地面,一片石土随之塌落。

      地下一片咳嗽声起,一声怒骂从酒店地板下方传出:

      “蠢货!谁让你凿那儿啊!看不见那空啊?”

      一具戴帽尸头骤然钻出,枯黑的双手从裂洞伸出,撑在两边。戴帽尸鬼还未看清四下景象,便被一片神光照拂。

      灵光环绕,星沫飘散,王洝神眸温柔,面容姣美。

      王洝远看便知,戴帽鬼尸的尸头枯憋,毫无生息,只是生活在阴间的普通鬼尸,并无一丝法力。

      钻了一半便停在洞口,想来也是被砖石卡住,灵息散落,王洝一边起身走近,一边道:“我帮你吧!”

      王洝越走越近,美好的容颜更加清晰。此等堪比云月之人倾身半跪在面前,不争气的鼻血霎时从戴帽鬼尸的鼻孔流出,淌了满地。

      王洝正欲伸手,不曾料想,下面的鬼尸同伴们已经拉上了戴帽鬼尸悬在半空的尸腿。众鬼合力,猛然抻拽,戴帽鬼尸的躯体瞬间砸落阴间,奈何尸头却依旧卡留在凡间地面。

      王洝捧起戴帽鬼尸的尸头,将满面的鼻血轻轻擦去。王洝心生疑惑,尸鬼已亡,血水已死,怎还能流出鼻血?

      戴帽鬼尸紧闭起双眼,止不住的泪水疯狂淌流。凡间几年,实属白活,终了死了,才见识什么叫做绝世绝.色。自己又是何德何能,遇上此等人物,还受其这般礼待,

      王洝心叹,虽为阴鬼,怕是也知痛知痒,尸身分离,必然痛苦难忍,才哭成这般。

      王洝将尸头送还至地下,戴帽鬼尸安置好尸头,拧转几下,便又恢复了原样。

      戴帽鬼尸皱起眉来叹道:“前几天在海边的时候,头也掉过一次,还被人踹了一脚。”

      王洝不禁好奇道:“海边?”

      鬼尸赶忙应道:“对啊!”

      才刚刚安置妥当,仿佛就忘记了一般,戴帽鬼尸猛然点头,顺着重力,尸头再一次滚落在地。

      不免心疼,却更觉好笑,王洝抬手抚上鬼尸,灌入几分灵息,将其周身惯连、稳固体魄,戴帽鬼尸的尸身便再不会相离。

      心间万般感动,戴帽鬼尸有些哽咽:“你人真好,你是……天阙上神吧?”

      王洝笑着摇摇头:“凡间小官而已,混口饭吃罢了。”

      戴帽鬼尸也摇了摇头:“你一定会飞黄腾达,晋升上神的!”

      王洝不禁笑道:“借你吉言,你也一样!”

      闻言,戴帽鬼尸有些失落,缓缓道:“我?我不一样……我不过就是阴间鬼尸而已,活着在世的时候,也没什么成就,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妈妈还说,不做坏事,死后便能登天,可却没想到,世上善人太多太多,天梯都排不下,无功无名之人,根本去不了天阙,便都来了阴间,我也未修魔道,只是……只是个拆迁办的临时工。”

      世间姿态万千,一个光鲜,不可能所有都光鲜,一个卑微,却也不会所有都卑微,无法比较、也不该比较。仙者为仙,便世代相传,世代为仙。有多少凡人能登天立足?少之又少。世间不公、本就不公,此等道理,王洝早已明了,却也无需道破、无需点醒、无需在旁人的生活中强掺一脚。各有度量、各有想法。公平公道,愿信其有,便心怀一方乐土,愿信其无,便也可清醒务实。王洝转而温柔笑道:“天阙也有拆迁办啊,欢迎你来!”

      风起风落,却不吹王洝衣摆,满目流落皆是温柔,四下黑荒,都可虚无。

      戴帽鬼尸不知面前之神修为高低、不知其功力强弱,却知那根本不是量神的刻度。

      神之所以为神、神本来为神,或许根本没有原因,或许一句柔声、一句笑语,能与一切美好关联,就足矣称神。

      洞下有一片苗种,生息旺盛,埋藏土中,王洝好奇问道:“这是……花种?”

      戴帽鬼尸立马捧上一株,兴奋道:“对啊!这是向日葵,我废了好大力气才在这阴间搞到!上边下令,老房拆迁,土地荒废,我就想着,正好能种花草!我家小妹最喜欢花了!”

      王洝笑道:“那你小妹定会开心。”

      忽而忆起凡间的生活,从前与家人为伴,简单快乐,恍惚一瞬,鬼尸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头顶之上,那因失误而造成的裂洞,已然凿入凡间,这般施工事故,愚蠢又荒唐。

      忽而之间,王洝手边灵息四散,环落在裂地,砖石生长,黑洞补齐,裂纹消失,相通的联络渐渐闭合,凡间的光亮不再漏入,阴间的鬼声也不再传出。

      灵息洒落一片辉光,几点星沫从王洝指尖溢出,顺着最后一丝裂纹漏下,飘向阴间,消散熄去,落下幻灭。土地之上的花苗随之生长,长高长成、生叶生花,戴帽鬼尸抬手接了几点灵烛,轻轻捧着,久久仰望,不愿离去。

      平地如初,铺落一片焦土,掺杂一片灰渣,不留一丝凿洞的痕迹。

      漏洞补齐,工程圆满。

      原来神善无边际,亦可扶鬼尸。

      王洝寻遍酒店,也不曾有一丝收获,兜转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石台之前,所有的希望还是又落回了百家谱录之上。

      百家录的记载本就不尽详细,掌书的司命元臣也可为其灌予自身的灵息,使书灵变得强大,缺失的记载便会陆续浮现。无法在百家录中查询到新亡者,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灵书不够强大、不够全面。

      想至此处,王洝便汇聚心神,体内的灵息顺之周转,而后渐穿入古籍的书口,王洝设法在百家录未开启的情况之下,与其书脉互通灵识,询问漏缺者的信息。

      守世几万个年头,古书陷于深深的梦眠之中,时而昏睡,时而梦语。

      隐约之间,几条断碎的线索落于王洝耳边,尽管模糊不清,却尚有一丝希望,尽管灵息不稳,王洝却还是不舍断弃。

      通灵的时间越久,耗费的灵息便越多,深则能将人的魂神吸入,永世被困入书境之中。

      见势见状,域猛然将书推开,立即打断了沉于其中的王洝,高喊道:

      “你疯了!与书脉相通,你也想得出来!万一被古书反噬,连元神都会破散。将灵息灌注,新增的记载资料也不一定恰好就是现在需要的!”

      王洝不答反问,笑道:“你猜我在书中听到了什么?”

      “我隐约听到了‘鬽鬼’。”

      “我想,如若鬼魔修为极高,为非作恶之时,不但可将死者的肉身抹净,就连其魂息也能全然消除,包括百家录之中与其相关的记载,皆可一并抹去。”

      “我去酒店查验过,一切正常,寻不到一丝魂咒。”

      “所以……”

      域开口接道:“所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一批无法查询的新亡者,其实都是异亡者,只不过作恶的鬼魔修为极高,不留一丝魂咒,甚至还能将书中记载抹去,我们根本无法查证,进而陷入死循环中。”

      王洝点点头夸赞道:“不错不错!”

      前事还未说清,就生往别处转移,王洝明显是在逃避,域认真道:“初九将至,你还这般消耗灵息,万一真遇到什么事情,那多危险?没有百家录对照,便没有证据,一切都还只是推测,所以眼下就先安安稳稳度过初九,其他再从长计议。”

      司命元臣修炼蓄积的灵息可以维持圣物运转,投入灌予的灵息越多,圣具的功能便会越强,然而与此同时,施法者自身的灵息会相应减弱。王洝一人的灵息,需要供奉灵元方堂中所有系统的运转,故而,每逢初九,王洝体内的灵息便会异常微弱,法力也会大大降低,体内的血息一直供应着超强的需求,初九之夜,灵息却突然跌弱,强运的血流无处供能,只能肆意冲撞王洝的身体,致其异常不适,只能卧床静息。

      王洝苦笑:“我就这么不让人放心,要你月月都嘱咐一遍!”

      月月嘱咐又能如何,又能改变些什么,域出神地叹道:“如若那时你没有自封灵息,如今也不必糟受这般苦罪。”

      昔日过往,淳于上仙,八方独尊,上天入地,召唤风云,群神仰望叩首,甘愿跪拜。经历一场天阙动荡,而后自封灵息,隐落凡间,平淡渡日。体内流淌的血液,本可以承载巨大的灵息,如今却有一半的动力无处释放,只能由着肉身承担,百余年的灵痛怕是早已经成了麻木的感觉。

      千年之劳,日夜修炼,到了最后,一半的功力就那样折损封存于体内,沦为废息,换做旁人,必然心存不甘、必然悲痛万分,可王洝竟是这般淡然,挥剑自封,决绝果断,转身离去,一路奔赴人间,不曾回望一瞬。

      王洝望向域,笑道:“如若我没自封灵息,我应该就能知道您今天干嘛去了。”

      域急忙道:“不是你让我有空多留意那个异亡者吗?”

      王洝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现在知道了。”

      ……

      窗外落声,已不知几时,屋内轻烛,从不昏暗。经历越多,便越是少谈,两人无言相坐,却也根本无需多言,事浅深情,都在尘封的心中。旧时如风,吹得再大,亦回不到从前。

      王洝静望染爽的窗边,冰色好像映出了一幅旧画……

      从前年少,行事轻狂,心中有多少不成熟的想法,固执且倔强。控斥天神指掌逆天的法力,却不救苍生于水火、不解灾祸,不救被世俗冤死的善人、不分是非,不救孤苦无依的老人孩童,不救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人……偏要私定众生命运,只一句:万般皆由命,便搪塞了凡间千年,苍生却一无所知,辜负了多少拼命活过、却终归活不过命运之人?

       想要整改天规,被众仙斥责纨绔幼稚,擅自救回已死之人、篡改天书、仙君降罪、困于天牢、受尽苦刑。不愿座阵天阙、提笔书命,便自封灵息,不再能看见那么多、不再能听见那么多、不再能预料那么多,左右再强的法力,也不能救该救之人、行该行之事,倒不如闭上眼睛、关上耳朵、不知世事、不问世事、不改世事,就这般隐于凡间,除却恶鬼,平常活过。

      想救天下、想扶苍生,终归才觉,不切实际、不符世道。还是那般道理,一个喜乐,不可能所有都喜乐,一个悲苦,不可能所有都悲苦。天神掌管人世,而非世人,有长有短、有坦有曲、有善有恶、有始有终,万物平衡,不可一一细观。也觉可笑,也感慨万千。

      可过去的终归过去,旧时的热血也该平静,不如就这样,做个凡仙人,守着身边人,静待归西。

      风又来过,轻敲薄窗,点散几朵霜花,悄悄告诉砖瓦,夜更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深查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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