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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K 彩电 ...


  •   风过长路,日藏月升,深积的落雪融化消散,城市一片新色,街巷大道铺光,尽管冬日冷瑟,枯枝却不压盛景半分。公交驶过,电车往来,鸣声催促着灯红灯绿,闪烁停靠在云边,静等下一场风来。

      学校正门威严,铁门黑漆发亮,行人路过,学生往来,一如往日风景。

      王洝算来,自上次清晨分别,鬼首便再无消息,已有些时日不见踪影,没有打扰、没有捉弄,王洝只觉难得清净,可却仿佛又少了些什么一般。

      运送食材的货车照旧停在了食堂门前,自上一次的“人肉”事件之后,检查监督的任务便被校方全权交给了王洝,薪资有所提升不说,借着这般便利能够时常看看那位食堂老人,王洝觉得十分合意。

      货箱已然抬到了面前,王运藤手里拿着记录册却无动于衷,只盯着手机的屏幕,疯狂打字,毫无间歇。

      与凡人相处,王洝少言,并不主动交谈,就算同事偷懒,王洝亦毫不计较,只默默数过数量,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

      然而,食堂老人却再难忍过,拄着双拐,艰难地走到王运藤面前,轻轻敲了敲记录册,半开玩笑道:“小伙子啊!和谁聊天聊得那么认真?眼睛都快钻进屏幕里去啦!”

      王运藤心间一紧,猛然抬头,仿佛大梦初醒,这才发觉,自己面前已经堆下了一片货箱。王运藤尴尬一笑,又别扭地回头瞟过王洝一眼,随意道:“啊……就……就,朋友!”

      看着面前的孩子,仿佛也就和自己的孙子一般年纪,食堂老人不免打趣道:“朋友?什么朋友啊?女朋友吧!”

      王运藤的脸颊立马染上了一层深红,肤色本就黝黑,加上发色乱眼,此时此刻,整个人就如同色块一般。

      王洝望过一眼,也不免觉得好笑,平日工作之时,可没见过此人脸皮这般轻薄,现下不过听闻一句玩笑,倒是要起面子来了!

      一股热浪在王运藤心间翻涌,到也不是羞涩,只是听闻旁人这般玩笑,更刺激了甜蜜的火苗。王运藤不好意思地笑道:“算不上,算不上……就是希望很大!这还得感谢洝哥呢,要不是上次洝哥点拨,我知道了对方的电话,哪能聊上天呢!”

      王运藤还回头望过王洝,满是感激,那笑容隔空传过,直接刺入了王洝心间。

      不提还好,提过便又让王洝想起了心间的这一桩烦事。

      王洝难以想象,王运藤顶着自己的身份,与那鬼首聊出的话语会有多离谱!

      坏就坏在自己和王运藤是本家,都姓王。坏也坏在终日隔着屏幕聊天的两人还都不聪明。

      王洝不知,该不该和王运藤说明?又该如何说明?直接告知,伤了王运藤的面子。默默不言,又对不起自己。

      看着面前的孩子这般羞涩,食堂老人不禁大笑:“啊哈哈哈……就是年轻人啊……藏不住事儿!还不赶紧好好工作!攒够钱了,也才好娶媳妇儿呐!”

      听闻此言,王运藤立马干劲儿十足,二话不说,抬起五箱猪肉便冲向了食堂。

      王洝只觉一阵头疼,早知这般,自己当初为何多嘴,非要提起来客登记册一事?

      食堂老人笑叹,孩子就是孩子,何时都藏不住心事,那搬起货箱就疯跑的身影,多像自己心爱的孙子……

      神思飘飘,不知何时,风已抚凉了眼尾,食堂老人抹去一把眼泪,不禁摇头感叹道:“嗨!和我家小厚啊,一个样儿!”

      看此情景,老人怕是已然知晓了顾时厚离世的消息,王洝犹豫道:“您……”

      食堂老人摆摆手,轻轻叹道:“前几日一位姓宋的警官忽然来我家中拜访,还带了好些吃的、用的,我开始还满心疑惑,可越到后来,我便越不踏实,结果最后,他们告诉我……

      小厚遇上车祸……已经走了……”

      听闻“宋姓警官”,王洝不免联想到了那位宋志涌警官,而且,他亦是负责刑事案件的队长,“人肉案件”牵涉顾时厚,警察接触死者家属,合情合理。那日对待自己,宋志涌紧紧相逼、严厉无情,可换做一孤苦老人,宋志涌则百般照顾、考虑周全,“涉嫌杀人”只字未提,只避重就轻,言说了车祸的不幸,思索至此,王洝心间不□□过几缕暖意。

      王洝轻轻拍过食堂老人的肩膀,安慰道:“抱歉,您……节哀……”

      食堂老人抬头望向深空,忽而一笑:“从前我日日烧香祁神,盼望小厚能有一日大富大贵,小厚嫌我迷信,开玩笑说,与其苦苦等着天神赐好,不如拜拜鬼神,趁早把自己收了……也好,也好少受几天活罪!”

      食堂老人又抬手轻轻拭泪,缓缓道:“想不到啊!我拜了一辈子天神,求不到一个平安,小厚随口胡言了一句,便就成了真的……”

      “……孩子啊……你说,是不是……天神根本不理苍生?”

      心间仿佛被冰凉点破,王洝轻愣,沉默良久也不知该说什么。天神可以万能,叱咤风云、呼雪唤雨,天神也可以无能,不问世事、不见世事。

      食堂老人转而一笑,长长叹道:“唉!管他天神如何,你不就是保护我们爷孙平安的福星吗!若不是你,我和小厚,怕是当年就命绝深巷了!”

      王洝当年不过路见不平,凡间老人却能铭记一生。天神法力,无穷无尽,凡人弱小,怎敢相较?如若天阙众神皆愿施予微法,凡间天下又将是何盛况?

      王洝忽觉心间一阵酸涩,亦觉惭愧,只轻轻道:“您真的言重了……”

      见王洝沉默少言,食堂老人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侧,爽朗大笑几声,道:“哈哈哈哈……是我孙子去世了,又不是你孙子去世了……

      ……小厚这孩子,从生下来就开始遭罪,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其实这些天啊,我都在想……是不是哪位鬼神终于看到了我们的苦楚,便直接将他收了去,也算是解脱,到时候转世投胎,能去个好人家啊……别再碰上我那个混蛋儿子,也别在碰上我这么个没用的爷爷……”

      生死之间,仿佛存在一种平衡,逝者或许早已释然,那些莫须有的悲痛,皆是生者强加在分别线之上的。

      死是留给生者的,而生才是留给逝者的。

      王洝从前只觉人去楼空悲凉,只觉半途命亡可惜,却从来不知凡人心中所想,也从来不问凡人是否还愿存活。

      王洝好似忽然明白,凡人之死不该由鬼魔左右,同理,凡人之生也不该由天神操控。

      鬼魔凶狠、夺人性命视为作恶,那么,天神无情、掌控生限是否也该视为作恶?

      三两学生路过,几分喧闹的欢笑声飘散,王洝望向食堂老人,轻轻笑道:“老人家,我听说人走之后,只要常拜鬼肆尧,也是可以看到凡间亲人的。只有您过得好,小厚看见了,才能放心踏实……”

      长铃破空,将几卷懒云拨散,隐隐的人声从教学楼内传出,偶有结伴的学生走过轻园的小径,沉寂的温光被轻轻唤醒,又是一日,又是平淡的一日。

      食堂老人的眼神之中流露几分惊讶,不曾想过年轻一代亦会相信神鬼之说。

      食堂老人还未来得及答应,渐近的欢声便涌向食堂门前,将最后一丝安静驱散。

      王洝轻轻笑过,挥手道别,温光溶溶,仿佛有一层坠落,恰好点在了他的眼尾。

      枯草顺风,逆着人群,王洝沿路慢行,不再纠结司命的职责,鬼首到底如何行事,好似也无关紧要。

      王洝这才明了,原来,于老人、于孩子、于所有人而言,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

      此时此刻,光即是最柔的光,天下即是最美的天下。

      日辉散尽,暗色铺路,王洝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家的方向截然相反。

      在不知不觉中,王洝便走上了这条长路,再过几个路口、再等几盏红灯,便就能看见张暛的那一家“开锁公司”。

      长风拂过夜色,扰动几分,搅散几分,王洝静立一瞬,而后转身,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王洝的思绪清醒几分,心间的界限也划明了几分。不能再一昧地纵容、随心随性,那些不合时宜的心软与偶尔犯傻的冲动,都该随着反复吹来的夜风消散。那些无法抹去的沟痕与不是一路的差别,不能改变、也不会改变。就别再放纵自己越走越偏、越陷越深,前方是鬼魔的路,身后才是自己的家。

      然而,回家的途中,飘散得尽是鬼魔的气息,王洝好不容易理智一次,将自己在边缘处拉回,没去主动靠近“麻烦”,不料,“麻烦”却又主动找上了王洝。

      深夜之下,灵元方堂门前,张暛正静静站在灯下挥手,微微笑着,身旁还横着一个长箱。

      王洝忽觉大脑一阵嗡鸣,怕是从今往后,“麻烦”就要常驻自己的生活之中了。大到明面儿,小到角落,这位“麻烦”必然无处不在。

      王洝走上前道:“你……等多久了?”

      张暛摇了摇头笑道:“没多久。”

      寒风好像添油加醋似的又猛吹了几下,刮过张暛冰凉的发梢,甚至能催出几分声响。

      王洝内心几分无语,你鬼肆尧想进一间破堂,不是有亿万种方法?更何况灵元方堂的苍齐罩早就被毁得碎渣都不剩,就不信你鬼肆尧多迈一步还能进不去一面隔墙!偏偏就要站在门外,费尽心机地表演,为的不就是让自己理亏、让自己愧疚?

      王洝以为长箱里装得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行李,便没有多言。张暛却拍拍箱子,满眼兴奋道:“你不问问,这是什么吗?”

      王洝无奈道:“……这是什么。”

      王洝的语调平平,生生将一句问句说成了陈述,张暛也不在意其中的敷衍,反倒更加兴奋,直接将箱子拆开,高呼道:“最新款的电视!”

      王洝微怔几分,不是看着那新款的电视,而是看着面前的这一人。

      轻光微弱,染淡了张暛的发梢,那笑起来的模样,竟纯真得如同一个孩子一般。那魂鬼的阴厉、不祥与苍凉,都在此时此刻,奇迹般地被抹擦得一干二净。

      夜色沉淀几分,惊喜的余音散向远处,只是没有一丝回应。见王洝不语,张暛失落道:

      “你不喜欢啊……”

      王洝出神地望向张暛,又出神地回了一句:

      “我喜欢。”

      声音一散,月光也愣,空气中的尘埃轻舞,聚到灯前,洒下一片晶莹。夜晚让所有事物都变得迷茫,让一句回应都模棱两可,不知那句“喜欢”是对礼物,还是对送礼物的人。

      声散更静,静得发慌,让加速的心跳都有迹可循,一个不知自己乱说了什么,一个不知对方说的是什么,只有彼此迷茫的对视与等不到判定的结局。

      张暛愣了几分,道:“你……”

      房门忽然打开,将未完的话语斩断,王率从屋中冲出,兴奋喊道:“电视?什么最新款电视?在哪儿啊……哇!”

      只有最后跑出的这一人,才是真正关心最新款电视机的人。王率左看看,右瞧瞧,绕着跑了几圈,无比兴奋道:“哇!真的是电视机耶!新的电视机!”

      王洝心间生出几分诧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两人激动幸福的模样,竟有那么一丝相似。

      王洝点点头,笑道:“嗯,是这位哥哥准备的惊喜。”

      王率转而望向张暛,这才想起,旧电视正是被他撞坏,屏幕碎成那样,墙面都有裂痕,人竟能没事。王率满心迷茫,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张暛轻笑一瞬:“孩子管你叫爹,管我叫哥,你这摆明了占我便宜啊!”

      王率立马乖巧地鞠过一躬,大声道:“谢谢大爷!”

      墙面满布裂纹,却丝毫不会影响新电视的观感,屏幕又播起了动画,少儿节目的声音又填满了房屋的每一个角落。

      变换的光芒映在地砖之上,有些落在砖缝之中,仿佛能映出从前,好像变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就如同生活,裂纹难免,可总归圆满。

      王洝没有表明什么,也根本没有什么,张暛也不会追问,门外不会再有一样的月光,月光之下也再难有彼此不退的对视。

      张暛靠在楼梯旁,轻轻挑眉道:“这65英寸4K超清电视,可还满意?”

      王洝身为当家之人,最知柴米油盐贵,如此配置,加上高端品牌的修饰,一台电视机的价格一定贵到自己难以想象,王洝不免有些担忧道:“你买电视的钱,哪里来的?”

      张暛淡淡道:“我把公司抵了。”

      也能称之“公司”,当成破铜烂铁倒是能卖几十斤,王洝不免一笑:“你那公司,能抵多少?”

      张暛轻轻笑过:“抵不了多少,买个电视还是够的!你有没有听说,结婚三大件,其中就有送电视机啊!”

      王洝一笑:“听说过,送房,送车,送钱。”

      张暛抬手,拉上了王洝的胳膊,凑近一步,轻声道:“这么心急?”

      王洝挡开张暛,后撤一步,拉开了距离。

      正巧电视动画转换,淡光洒落,投在沙发边缘,投在地板之上。王率靠着抱枕,一心一意地望着电视,王洝与张暛站在楼梯旁边,一前一后。

      王洝不免有些感慨,开锁毕竟是张暛从事了千百年的工作,推车毕竟是张暛日日停留的地方,不可能没有感情牵绕。若让自己甩手将灵器变卖、立刻离开灵元方堂,王洝必然难以接受。反观张暛,说抵便抵、说卖便卖,还是为了一台可有可无的电视,还是为了买给一个萍水相逢的自己。

      王洝转头望向张暛,这才发现,他也正专注地盯着电视、盯着影片,好像十分认真,像个孩子一样认真,就像王率那样认真。

      夜在悄悄流过,没有钟表记录,只有墙面的裂缝留住了彩色的映光。望着望着便又出神,王洝只觉眼前清晰,可心间迷茫,为何这样,越来越看不懂面前的鬼首……

      怕是这样,从来就没看懂过面前的鬼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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