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序章 ...

  •   王洝任职司命元臣,隐于凡间灵元方堂,操控疆域图、星月罗、情雨磐、百家录等天地圣器,掌管凡间生死祸福、四季阴晴、日月更转。

      白日,王洝在宏康医科大学校卫保安处打工赚钱,结识了开锁工张暛,本是避之不及,却禁不住对方死缠烂打,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王洝终于看清了张暛的真实面目。

      夜晚,王洝在狐猫仙“域”的空引下,追寻拂于异亡者尸体之上的魂咒,斩杀恶鬼,重还新生。其中一位异亡者,李拾汜,在北方的野火之中复生,年纪轻轻,却身背诅咒。异瞳现世、亲人离去、渐悉神鬼两界……李拾汜的生活总在崩溃中绝望,又在习惯中平静,这一系列离奇的变化,好似都有“域”的参与。

      ~~~~~~~~~~~~正文~~~~~~~~~~~

      青空一色,长路两旁的古树静立,入冬的盛风绵凉,拂过残枝稀叶,不管是街边过往的路人还是宏康医学院的学生都不禁驻足望向这边,一个女生正站在铁门前对着保安室破口大骂。女生长相俊俏灵丽,可发起火来,相当泼辣,就连一旁站着的几个保安,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学校管控严格,实行封闭管理,学生出入都需要出示通行码。因为想带着外校的朋友来学校里参观而借了室友的通行码,却被校卫保安发现,杨然然当即便被拦了下来,面前站着比自己壮了一倍的保安,杨然然却越骂越生气:

      “借码是我的不对,带校外的人进来,也是我的不对,我刚刚也认认真真地道歉了吧?要记录、要通报,我也都认了,也都态度很好地配合了吧?但是,你们他妈的有什么权力翻看我手机?我和哪个舍友借了码、怎么借的,你有本事你就去用公安局系统查啊!别他妈借着公权翻我手机,多恶心!揪着我不放,怎么没见你们敢管哪个男生?呸!平时穿着保安的衣服,不干保安该干的事儿,骚扰学校里这个女孩、那个女孩的,要脸吗?也不看看你们一个个长的什么逼样?啊?”

      差异犀利的目光霎时汇聚,几个保安站在一片注视之中,矮的黑瘦、形似猴精、头顶着一头黄毛;高的壮硕、虎背熊腰,却在寒风四起的十一月穿着惹眼的半袖制服。这样一群歪瓜裂枣的男人,在一个精致的姑娘面前,着实显得蠢笨到了极点。

      众人的眼中都不禁流落一片笑意,可整幅风景最大的亮点却落在了站得最远、靠在墙边的王洝身上,同样身着黑色的保安制服,却无比合身,直挺的上身在黑色的覆盖下没入纤细坚实的腰肢中,一双马丁靴更拉长了双腿优美的曲线。柔落的碎发散在额前,眉染墨色,双眸似水,仿佛一潭雾黑,拢上层烟,双唇更衬出肤色冷白。刃柔的面庞曲线清晰,散生出几分不言的清冷。这般面貌,不说在这一群保安之中有多惹眼,就算是与天仙相较,都定是数一数二,天人都难雕琢出的生相,就真真切切地存在,就站在那里,很难让人信以为真。

      闲言碎语飘散在人们耳边,轻刮着王洝不薄不厚的脸面,虽然自己和这些低俗的事情不沾半边,而且入职这几年间,甚至连工作之外的话语都没怎么和旁人说过,可无缘无故便被排进这样的行列之中,王洝心间不□□落几分尴尬难言。

      按照校方的规定,一旦发现学生擅自借码、改码、甚至租码,都要经由保安处登记上报,学校再酌情给予相应的处分。一场闹剧愈演愈烈,前来围观的人越站越多,甚至还有些人举起了手机拍照录像,就连上了岁数的保安队长也深陷非议,心虚又尴尬,只得拜托一旁的王洝前来调解这微妙而又敏感的事件。

      王洝刚拿出来学生违规的登记手册,还没来得及递出,却被杨然然直接打断:

      “行了,用不着您登记,我回去就把生平资料全发过来,从我出生长了几根毛到我大姨妈一次来几天我都他妈地给您写上,好好看个够!”

      杨然然又刻意瞟过王洝一眼,冷嘲道:

      “呵!不男不女!”

      甩下愤慨强硬的话语,杨然然拉着朋友,扭头便大步踏出了校门。王洝微怔片刻,低头看着登记的薄册,轻轻弹过那已经冻凉的纸张。

      诞于天阙,修渡上仙,封职司命元臣降世,在凡间流转千百余年,谨遵百家谱录,主理生死,盛景长青。任职期间,三界太平,天神喜乐,人民进步,阴间也勉强安分,怎么说,也算得上是见过世面、闯过风浪的上神,王洝却也未曾预料,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沦落至此窘境。

      暮色被沉黑涂抹,晚风呼啸而过,又吹走几分凉意,偶过的车辆疾驰,轻枝在夜色中摇曳,揽下几抹月色,分予池水。偏离了市中心的远街,被暮色收拢,钝圆的苍齐罩缠绕着威力极强的灵息,上入夜空,深入地壤,入天无形,盾守着整座房屋,抵挡鬼尸恶灵。房间门锁转动的轻声飘出,前一秒还乖乖地与赫坐在一起看着电影,下一刻,王率便跳下沙发,猛得跑向门口,瞬间扑进了王洝的怀里:

      “爸爸!”

      王洝一手抱起王率,一手提着鼓鼓囊囊的袋子,目光流落一片宠溺,声音温柔道:“今天在幼儿园有没有乖乖吃饭睡觉啊?”

      王率满心自豪道:“当然有啊!爸爸你有没有奖励给我啊?”

      王洝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一大包零食玩具:“这么多,都是给你的!”

      白嫩的双手只有团团大小,王率搂起王洝的脖子,纯澈的双眼弥漫着软糯,撒娇道:“啊,我不要,我要爸爸亲亲。”

      王洝记得,自己从前还在为小孩性格高冷、深沉缄默发愁,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家孩子竟变得这样撒娇黏人,如同小姑娘一般。

      一个软热的轻吻落在了王率嫩得出水的脸蛋上,莫名的眩晕涌上脑海,如愿以偿的欣喜全都洋溢在了嘴角。

      赫坐在沙发上紧捂着耳朵,转头瞪向门口,满是嫌弃:“你们两个大男人,一天天的,也不嫌腻歪?”

      也不曾觉得这样有何不妥,王洝生于天阙、不懂尘世,初为人父,只是将所有的宠爱都悉数拿出,孩子需要多少,便尽力给予多少,从未细究、也从不拒绝,王洝将王率轻轻放下,柔声道:“爸爸还有工作,去和赫姨玩吧。”

      尽管不舍、尽管不愿,却也不会显露一丝、不会无理取闹半分,王率十分听话,立马乖乖回到了卧室。

      房间的四周贴满了湛蓝的壁纸,如同海洋世界,吊落的睡床形似一支帆船,墙角堆落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玩具。王率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收起的笑容仿佛将可爱与稚嫩一同藏了起来。

      赫在一旁懒散地坐着,长卷的深发散飘及腰,一头暗红垂落,微挑的猫眼勾人心魂,更在面庞之上添了几笔媚惑。赫一边修磨着长美的指甲,一边看着王率的臭脸,不禁感叹:“你爸走了,就不装了?我可听老师说了,你在幼儿园一天到晚都冷着一张脸,也不怎么和小朋友玩,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儿!”

      王率不慌不忙地夸赞道:“赫姨,你今天涂的这个口红颜色特别好看!”

      赫皱起眉来:“说了多少次?别老赫姨赫姨地叫!显得我像家里保姆一样。”

      王率的作业本上出现了一行自创汉字,一个“因火”最是显眼,赫无奈道:

      “烟字写错了,先写火,再写因。”

      认真倾听,落笔自信,王率重新开始,先写下了一个“火”字,而后又在“火”的左边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因”。

      赫瞬间只觉血压飞升,怎样教都教不会的崩溃不是只堆积了一日两日,每每一坐在桌前辅导,窜烧的火气必定会在脑海中燃烧,可王率那一副怎么看都可爱稚嫩的面庞落入眼中,便会让人瞬间心软、难以发怒。轻缓片刻,赫抬手拨开面前的课本道:“别写了别写了,学成书呆子就废了,走吧!带你去公园玩儿。”

      不等赫再开口嘱咐,圆桶铁铲便准备齐全,王率就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口。

      公园的一景一物皆是赫在异空之中的幻造,王率一无所知,就信以为真,乐在其中。对海滩的喜爱天真纯情,王率享受着浪花翻涌、软沙细腻,乐衷于建造一座又一座沙滩堡垒、捡拾深海馈赠的碎石贝壳。从前多数夜晚,王率都是在这一座公园之中玩耍渡过,星夜璀璨,轻风相伴。

      月光沐浴,海浪退潮,一声一声,清幽空旷,赫百般悠闲地躺在沙滩椅之上,一手拿起玻璃酒杯,轻轻一抿,绵凉入口。

      忽而一瞬,公园边界的灵息紊乱逆行,一道不明的魂咒闯入,不知从何方侵入、不知从哪里而来,载着翻涌而下的咒力,一只魊鬼从天而降,猛然砸落在海滩之上,一片尘沙弥漫开来,一个黄面圆头就那样从远处一路滚落到了王率的木桶之中。

      由于魂咒太弱,魊鬼被迫在异空之中颠簸,落地之后满身酸楚,摔得骨架几近散乱。魊鬼定神之后,猛然撑地爬起,双手抬起一摸,才发现头被摔没了,吓得魊鬼直接开始在海滩之上疯跑。

      异空之中建造的公园虚幻隐秘,少有尸鬼能够察觉,更无需担忧入侵,这般法力低弱的鬼魂竟能在瞬间冲破灵息、降落沙滩,实属难以置信。来不及诧异,赫猛然起身吼骂道:

      “不许动!”

      一声厉喊骤然冲出,回荡在空旷的海滩之上,王率被吓得全身一颤,脚下一步没有站稳,王率瞬间跌坐在了泥沙堆砌的堡垒之上。塌散了半城,坐平了半城,王率一晚的作品,全都化为乌有。

      也被一声怒吼吓得浑身猛颤,魊鬼立马停住脚步,不敢再动一丝,木桶之中的头颅也紧闭起双眼,大滴大滴的泪珠止不住地淌落,流了满桶。

      赫快步走向沙滩,装作不经意般,一脚将木桶踢远,魊鬼的脑袋跟着圆桶狂转,一片黑星在眼前模糊。木桶撞在了魊鬼身上,头被甩出,停在脚边,魊鬼赶忙拾起自己的脑袋,安置妥当,一边擦去满面横泪,一边转身便疯奔向了远海之中。

      赫的一声恼吼毁了一座堡垒,横来一脚又将圆桶踢得不见踪影,几分委屈不禁在王率心间泛滥,还未张口,却被赫先打断:

      “好啦,回家吧!堡垒是你自己坐塌的,木桶旧了,正好可以买新的。”

      余音未落,远海轰然翻涌,将夜空吞没撕碎,混乱的灵息不足以维持星月运转,海滩霎时一片漆黑,巨浪穿空,疯一般咆哮而来。

      下意识护在王率身前,赫一把将其抱起,灵雾从指尖浮出,王率瞬间随之睡去。赫所掌的大部灵息已然用作维持海滩运转,现下完全混乱,不能调动一丝护体。赫来不及逃离、也无路可退,直直逼近的疯潮巨浪映入赫的眼眸,畏惧来不及泛滥便被魂咒吞没,赫的九尾霎时显现,铺落一片灵息光辉,只聚拢紧紧护着怀中熟睡之人,赫立马转身,自己背对一片魂咒猛潮。

      ……

      昏灯弹落的光尘铺洒在四面的书扇之上,千万卷古籍腾架于隔栏之中。云雾拨绕着日月星罗,在吸引的轨迹上轻旋。沙盘承托着无边疆土,包罗景物万象,苍磐浮于空中悠转,混绕着雨雪风沙。石台的中央沉放着千年古书,字句千金难买,算写着天下生命的预告。星迹之间、天地之间、生死之间,皆收容于这一处灵元方堂之中。王洝坐在石台之前,静阅着已经翻了很多遍的书卷,沉灵铺落,打照在面庞之上,只映天神,无人能够窥探、无神能够比拟。

      雕了霜花的堂窗明如折镜,映照着真实的月光,泄来一习清风,九尾飘摆在星间,缠绕着风声,奉仙狐猫域优美一跃,在夜空之下画出了一抹渐淡的光辉,却与近在咫尺的窗台差了一分,域的前腿落空,下巴磕上棱角,直接猛砸向了楼下的垃圾堆之中。

      域爬站起来,猛甩几下,身上的杂屑垃圾落了一地。

      鹅白的柔毛浓密飘垂,却无一丝粘连,背身的短毛浅掺金色,利而光亮,犹如锋刃。面容两旁的毛色赤黑,野绿的双瞳沾带雷电之威,却亦挑出了几分妖色。域再一次腾越,沿墙壁而上,猛然跃进明窗而后落地。域还没走上一步,绒长的九尾不经意间扫过柜面,又带落了满摆的古董杯瓶,掀起一连串声响。

      先是坠楼一声巨响,又是房间物品连片砸落,域奔入之时,一阵异味跟着翻涌,扑鼻而来,九尾之上黏连着的一团口香糖分外惹眼,王洝见之,心间不禁泛起几分苦涩。王洝抬手指了指,犹豫道:“你……”

      昂首自信,身后扬着飘舞的九尾,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立即道:“我没事!别担心!”

      天阙仙人多会将自身蓄积的浑厚灵息灌以兽胎,哺养而出的神兽可通灵识、幻化人形、修炼法力、侍奉其主。王洝听闻狐猫腾空如叶轻舞,行动似豹敏捷,四耳可听八方,身附九命不死,却没想到自己哺养的这两只奉仙狐猫如此与众不同,赫不司正业,成了孩子的贴身保姆,域没有半分狐仙的雅尊,反倒像是地痞流氓。

      入冬的晚风夹杂着几分硬冷,毛发之上都覆了一层寒霜,域不禁感叹:

      “天凉了,该下场雪了。”

      王洝轻转着曲形的情雨磐,缝孔之间流转出极强的灵息,逆转,变换,云淡化光,沙搅碎云,风混卷沙,水吞没风,冰附冻水……金阳黄沙、苍云灰风、轻线细雨渐淡于石内,磐外慢生了一层青霜。

      奉仙兽行于晨升,归于星现,日行万里,将征收的凡间新亡者名录报予各自侍奉的司命元臣,域也并不例外。王洝静坐于石台之前,左瞳绽放出隐现的金辉之色,一片星耀铺落,尘封的百家录随之开启,千眼在无尽的字印之中搜寻,书页极速地翻转,不过短短数分钟,即能阅毕千万张书卷。

      凡间常有魂鬼游荡,有些作恶,祸乱阴阳,诅咒百姓,吸其血息,食其尸肉,残暴索命。鬼魔扰世,故而每时每刻皆会有异亡者诞于凡间,死者的离世日期早于百家录之中所记载的时日,有逆天命,即使亡故者魂魄离体,心中也会满怀怨恨不甘,拒不归天,拨乱三界。

      鬼魔作恶,异亡者的尸身之上总会留有其魂咒,或浓或淡,顺着气息飘绕便可追寻逍遥法外的恶鬼。王洝于异空之中施法,运控灵息,使其穿梭自如,便可斩实空之中的恶鬼,无需动身亲临,王洝只站于沙盘之前,管控范围之内的疆土便悉数浮于面前。

      王洝手抚沙星,道:“域,引路。”

      全神贯以流窜于凡间各方的魂咒,域在念空之中凶猛追寻,王洝的神念附着着煞魂灵力,瞬间穿越街巷、飞流于世间四面八方,所有的空间碎片均消散于空中,噬咒珠转动,浑厚巨大的灵力冲涌,精准无误地刺向了一个正浮于人身的青面兽鬼,魂咒瞬间粉碎,涌出的污气弥漫,而后消散于夜色之中。

      黑林、脏角、窄巷、漏屋……藏于凡间世界各处的恶鬼,接连被根本无法抵抗的灵力刺穿,周身蚀碎,刹那间不复存在。

      被快车撞翻的行人又恢复了一丝气息,醉酒跌落的人在血泊之中艰难爬起,静卧在床榻之上的老人独自醒来,仿佛经历了一场旷世难寻的夜梦……

      唯余最后一阵异样的魂咒尚存,时强时弱,时有时无,在异空之中仿佛总有不知源头的气流干扰着域追寻的方向。

      魂咒微弱的鬼魔,或修为极低、尸身之内尚无足够的咒力蓄积,或修为极高、擅于隐藏自己的迹息。王洝知道,能够在自己开设的异空之中造成干扰,必定不似普通鬼魔,但望其摆动的魂咒,又那般微弱,并不像是刻意掩盖,这一抹远方的魂咒如此矛盾、如此怪异,阻挡着灵息灌入、阻挡着异亡者复生,王洝即刻唤回域:“走吧,去实空一趟。”

      烟灰弥漫,一座烂尾楼吊于黑夜之下,碎裂的长纹附于玻璃之上,映照着对面荒林之中怒燃的熊火。烧天般的炽热,燎出缕缕黑烟。一只形态似熊的野兽匐于野火之间,毛色浅淡泛着赤黄。

      嗔怒的鬼叫犹如丧喉的飞鸟,每发出一声,四周的火势便暴烈升蹿,不断向远方蔓延。

      “不过是只魋鬼,我来!”

      话音未落,域便腾空而出,如虎凶猛,背身勾勒出一条坚实的骨线,凶狠的野怒泛滥,域的九尾散开,猛扑向火中的熊兽。

      魋鬼甩过头来,巨口张开腥,獠齿腥腐,血线肉渣拉成长丝,一束能点亮夜色的沸火瞬间喷涌而出。

      火光埋没了半边原野,眼看火刃灼过域猫的苍毛,王洝瞬间抬手,抵御灵息猛冲而出,与烈火相互厮杀,护域免受侵害。

      域毫发无损,闯过火海,夜空之下,浴火涅槃、画火而出。伴随一声震啸,域张开口,奇锋的白齿瞬间插透了魋鬼的皮肉,死咬着鬼魔体内的每一寸魂咒。四脚平稳落了地,域的头部猛然一甩,便将嘴中叼着的魋鬼丢入了一片红色汪洋。

      噬咒珠旋转,王洝正要击碎这恶鬼的本体,彻底将其魂咒摧散,忽而之间,另一束强大的魂咒从异空闯出,掀起一阵强烈而浓艳的乱风,扫过火焰之巅。已然被撕咬得奄奄一息的魋鬼瞬间碎裂,污息腾空,混入黑烟之中缓而消散,整片野林之中变得魂咒横流。

      身着一袭红衣,脏旧破烂,一只女鬼现于荒野之上,身高三尺,还不及王洝的腿长。乱发疯散,焦瘦枯辣的面目笑起来更显狰狞,女鬼造作献媚,百般讨好道:

      “淳于大人,您可安好!这只魋鬼是小女子手下的玩兽,贪玩不懂事,扰乱了大人的公事,我已亲手将其制裁,大人能否不记小人过啊?”

      来者并非无名小卒,而是座守阴府的五刹鬼之一:红逦魃,掌管鬼城一方,地位仅次于鬼首鬼肆尧。红逦魃银,性成,瘾,贪求美色,行如阴风,所现之处寸雨不滴,地旱干裂。王洝不解,寒冬时节,无旱无灾,荒郊野外,人迹难寻,魃鬼到此,所为何意?

      神鬼之间的合约自从建立,便也一直能勉强保持着和平,在没有冲突的情况之下,双方禁止开战,此时野火已尽、恶鬼铲除、余咒消散,王洝也不想惹出事端、也不愿在此久留,便也退让一步,道:“好,如果无事,请回吧。”

      媚笑抽成一片,红逦魃却毫无离开之意,继续道:“方才除恶之时,有污物沾到身上了吧?我帮您擦擦?”

      不等对方回答,红逦魃抬手便伸向王洝的腿间,见势不妙,域立马冲向前去,站定在一神一鬼之间,一边扬起九尾抚擦着王洝的腿侧,一边露出利齿威胁道:“收回你的脏手,够不着就擦腿,要是够得着,还想擦脸不成?”

      一股难言的味道瞬间飘散开来,红逦魃退后几步,不禁抬起手来捂住鼻侧,皱眉嫌弃道:“淳于大人好歹也算上神,怎得养了一只臭鼬做仙兽?平日之中,不洗澡吗?看见了的知道是他张口说话,没看见的还以为谁在放屁呢!”

      域的尾巴,还粘黏着口香糖,扫过王洝的腿侧,附带着几分脏臭,全都蹭在了裤边,王洝心觉好笑,却又有些无奈。

      王洝俯身,一把将域抱进怀中,平淡道:

      “你有意见?”

      不怒自威的气质扑面而来,四字简短,声声沉动、声声洗耳,却声声威胁、声声紧逼,令人一阵心颤。红逦魃自视功力在鬼界亦能居于前排,可今日一遇上神才知,还轮不到自己上场,就先被那直逼的气场所镇压,就连嘴上的功夫,这一兽一神都是青出于蓝。红逦魃深知稳占下风,亦不再自讨无趣,满怀不甘,却也只能独自离去。

      疯火在荒脊蔓延,烧尽了草灰便层层淡去,留落一片焦渣,地比天还要黑。

      忽而想起此行的目的,域有些费解,不禁问道:“在异空中,干扰灵息的不可能是那只魋鬼,它的魂咒是实实在在的低弱,自保都难,也不太可能是红逦魃,它这般做没有任何意义……到底是谁呢?”

      忽而之间,一阵不明不详的气流飘散,轻轻冲撞着王洝的灵息,流转于魂咒与血脉之间,介于鬼魔与凡人之间,或人或鬼、也不人不鬼。魂咒承载的功力几乎为零,可那浑厚的顿力仿佛都藏于深底。虽然着实难以置信,也于心不忍,王洝却还是直言道:

      “是那个,异亡者。”

      小径之上,火光轻灭,复生之人踏着满地的土渣,向那座烂尾楼走去。

      男生清俊,脸侧蹭着脏灰,却也无法遮盖原本的白皙,长眉于眉心倾于眼,一双眼眸似狼凶狠,如同雪原之上的冰雹,将未灭的余火也浇得冰凉。

      心间满是诧异,域不禁叹道:“可他,是个人。”

      血液灌以周身,凡人皆凭靠血脉之息存于世间,是受到了多么深怨的诅咒,才会背负着这样一身底蕴深厚的却无法周转的魂咒?不曾敢想,不过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十几年来,过得该有多么悲惘?

      不明不详的魂咒,就是源于异亡者的体内,干扰着异空运行、干扰着灵息运转,也阻挡着除鬼驱魔、阻挡着异亡者复生。或许是体内的魂咒想要彻底侵占人身,或许也是异亡者深藏的心声,潜意识中便拒绝复生、不想再活于人间。

      世间疾苦万千,数不清、道不尽,哪管是帝君、哪管是天神,也只能行该行之路、做该做之事,王洝知道,复生了命不该尽的异亡者,也便足矣、也只能到此,其余的事情,不可再逾越半分。身附法力、手握天权,却不能救人救世,万般无奈、万般思绪,都只能随着旧时旧事远远飘散。王洝亦只能稍作安顿,嘱托域日后多加留意、多加照应这位命苦之人。

      残火流落在荒野,还泛着点点光沫,巨浪拍岸、水花翻涌之景忽而在异空之中浮现,溢出几滴,洒落在王洝肩上,卷带着一丝极其熟悉的灵息,缓而飘散。仿佛是求救的信号,又或是联心的默契,不带任何犹豫,王洝瞬间明了,一步跃入异空,追寻着那几丝水息。

      疯浪已然耸入天边,卷携沙石泥土狂奔,将整片公园笼盖,不见丛林群树、不见游人游客,即将从天拍下,将整片异空毁为乌有。

      奔涌而来的海浪朝着沙滩之上的赫猫九尾逼去,却被横空而来的灵息猛然斩断,碎成雾花,不见踪影。

      王洝即刻飞速踏上浪峰,脚下灵息运转,带动人步步而上,站于魂咒之源、海浪之巅,周身的灵息涌散冲出,抵向疯海。王洝逆浪而行、极速而下,耸入云峰的巨浪瞬间被劈裂、横散四方,混卷的魂咒被吞没,而后消亡。

      如同炸弹爆裂在天边,黑海疯散,巨声穿入云端,海浪化作天雨,瞬间倾盆洒落,打湿路灯长椅、打湿长板沙滩、打湿土壤枝干,一场暴雨在初冬之夜,疯狂降于一方异空之中。

      急雨肆意而落,王洝却不沾一抹,发梢垂落、衣物整齐,没有一丝改变。

      赫深知在风浪猖狂之时、危机四伏之时,王洝定会不远万里奔赴相救,可以将一切依托于此,堵上全部,自己只需护好怀中熟睡的孩童,只需等待得救的一瞬。几丝余怕、几分自责、几抹泪花在眼中泛滥,赫满目愧疚地望向王洝道:“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有魂咒来袭,我也没想到,我的灵息用于运转异空,便,便分不出多余的来护体,我真的没想到,对不起……我……”

      赫已然散出九尾、只身相抵、拿命来扛,王洝心间本就没有怪罪责备之意,现下又生出了几分心疼。

      王洝抬手抚上赫的头顶,慢拂轻拍,柔声安慰道:“是我不小心,卷浪的魂咒是从我那边的异空逃散而出,才入侵了这边,害你受怕又淋雨,原谅我吧?”

      “不哭了,好不好?”

      漫漫夜雨轻悄而下,作这一片柔声的陪衬,笑意勾挂在王洝的嘴角、流落在他的眼眸,任谁听了看了,都要万般心动。

      满心堆积的泪水更像是开闸了一般,赫只能凑向王洝的怀中,痛哭流涕。

      王洝不知海边暗流的魂咒从何而来、所为何意,也无从查证、无心查证,所有的思绪全都落入了怀中熟睡的王率身上。摸着孩子有些发烫的温度,许是发烧昏睡,王洝即刻拦上出租,赶往医院急诊。

      蓄积的灵息能够治病,王洝从前学习,也略通医术,只是不想让王率的身上沾染一丝不属于凡人的气息。哪管是天人灵力、更不提鬼魔魂咒,只想王率一身血息,正气有力,健康长大。故而,尽管医药不及法术,却也一定遵循凡间定律,绝不逾越。

      长廊不静,一间一间病房门前堆站着人群,医生护士忙碌不停、病患伤者源源不断,长队排起,大厅灯光铺落,关闭的机器一片沉暗,消毒水的味道飘散四方。

      抽血的窗口只开了两面,王率本是靠坐轻睡,脑海一片昏沉,只依稀记得堡垒塌了、圆桶丢了。蘸着碘液的棉签冰凉,触上胳膊的一瞬,立马将梦境遣散,王率这才清醒,睁眼之时,那锋利的针尖已然落向了肘侧。

      针头刺破表皮,点点深入,鲜血沿着软管流出,痛感瞬间涌起,王率却也能忍、也不在意。

      忽而一声撕心的哭吼从旁边窗口传来,一位母亲抱着孩子,那消毒的棉签都未曾触碰到女孩胳膊一丝,哭喊声便已经响彻走廊,而后换来得便是母亲无限的鼓励安慰与轻哄搂抱。

      王率暗下决心,就是拼了命也得挤出几抹轻泪。

      王洝正想要开口夸赞勇敢,那流转的泪花便泛滥在了王率润红的眼眶,王洝只得将王率抱起,一边按住止血的棉签,一边改口轻哄道:“扎都扎完了,怎么还哭了?”

      王率一边将头埋进王洝的脖侧,一边加劲儿地抽噎,王率委屈地哭道:“疼,我疼……”

      细针扎进王率皮肤的一瞬,王洝心间已然泛起一阵心疼,现下孩子又是这般委屈,更是在大人心间重抹了几刀。王洝侧头贴上怀中之人的柔发,轻声笑道:“哪有那么疼?哭得比人家小姑娘还厉害,以后天天哭,找不到媳妇可怎么办?”

      轻哄轻声在王率的耳边吹了个遍,怀间的搂抱一阵温暖,轻贴脖侧,隐隐的气息流落王率鼻间。不是香艳浓烈、不是直直刺鼻,而是沉淡独特、拂向心间,让王率不禁沉溺。或是些许恍惚、或是烧得迷糊,唇边不自主地便想要吻落,在脖侧轻滑一瞬,王率抬起头来,满目泪花,闭起眼来,直接吻向了王洝的唇边。

      柔软滚烫,轻触一瞬,犹如千万雷电劈落,王洝猛然后撤。

      从前不觉过火、不觉异样,这直白一吻就堂堂正正地落向了唇边,吻得不明不白、吻得心落诧异,荒唐又难言,王洝愣着问道:“你……你,你这是,是跟谁学的?”

      王率一边重新靠回王洝的肩侧,一边抬手紧搂上王洝,根本顾不上去管滑落的棉签,根本不会在意是否有余血顺着针孔流出,王率平静地回答道:“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和爸爸妈妈,都会这样亲亲啊!早晨告别的时候、晚上接他们回家的时候,你又没有时间接我送我,你当然不知道了。”

      王洝愣道:“我……”

      满心流落的诧异仿佛又转变成了一片自责,王洝本是想要矫正这般出格的行为,现下又成了三省吾身的自我反思。或许是自己过于迂腐落后,思想还停留在封建世界,跟不上现代人开放进步的节奏?

      赫坐在一旁,一边倾耳听着,一边轻抚着怀中抱着的域猫。自己天天接人送人,怎么不知幼儿园还有这般传统?王率软嫩的脸蛋染着一层红润,不知是因生病烧得烫热,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赫手中的力道不禁重了几分,域猫也跟着痛叫一声。

      听闻猫叫,王率才转过头去,糯糯道:“赫姨,你把猫猫也带来了!”

      一番父慈子孝的景象展落赫的眼前,自己就像个无关紧要的人员,在与不在,仿佛没有分别,赫不禁翻了个白眼:“小没良心的,我这么大个活人,在这站了半天,你都……哎呀!算了算了!我去缴费取药。”

      检查过后,打针吃药,烧退又起,颠簸忙碌了一夜,终于勉强回归平稳,王率抱着绒软的公仔沉睡在静梦之中,王洝坐在一旁静静守着。王率的手背上又多了几个针眼,又喝了不少苦药,一切皆是因为受到过多的灵息与魂咒冲击,年幼的血息难以承受,而致高烧。

      王洝心间流落些许自责,却也茫然不清,已然不知将凡人孩童收留抚养,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迫害?

      究竟是神明大爱、盛手一挥便能搭救一条性命?还是为了一己私利,根本无法割舍孩童带来的治愈?

      屋外飘落几抹雪花,模糊了明窗的白霜。两只猫爬卧在绵厚的暖窝之中轻眠,温夜悠煮着冬日的惬意。墙角只亮着一盏幽灯,照不到房间最远的角落。

      不知几时、不问几时,又是一年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