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圆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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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走马灯》
2022.12.31
何见最近得了个超能力，她看到了一个人的走马灯。
那个人五岁之前在爷爷家，有个很爱逗他玩的小叔。
——叫他小孩吧，小孩很可爱，一逗他就会笑。
等到了五岁，小孩被接回自己的家，他家很大，也很漂亮。
但小孩的妈妈好像不喜欢他，经常骂他，还动手打他。不止一次，毫无征兆，全凭心情。
何见的妈妈是心理医生，她能看出小孩的妈妈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小孩想靠近他妈妈，却又有些害怕。他爸爸忙，经常顾不上他和妈妈，何况他爸爸对妈妈总是有愧疚，很多时候，能忍则忍了。
且他爸爸说，他妈妈生病了，需要家人的陪伴，他们要对妈妈好一点，她就不会发病了。
小孩说好，但他过的不太好。
他总是被关在家，课很少上，学校里也没有朋友，他抗拒和别人接触。
空荡荡的房子里，何见站在小孩身后，看他日复一日，就这样长大。
十一岁那年冬天，家里的保姆过生日，偷偷给小孩一块蛋糕，结果被他妈妈扔了出去，还挨了一顿打，说他是灾星，不许过生日。
小孩没忍住跑了出去。
何见也跟着他跑出去。
下很大的雨，场景跟着变化，小孩在学校巷口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看他可怜，把书包里的零食和玩具刀都送给了小孩，想给他防身。
何见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她记起这个小女孩是自己。
他的生活，她竟这么快出场？
同时何见也记得，小时候的她被邻居接回家后还是担心这个小孩，再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唉，错过了，不然他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小孩是被爸爸找回家的，她妈妈情绪越来越坏，以他为要挟，执意要离婚。她的愤怒全部发泄在小孩身上，小孩爸爸一个没看住，小孩就是遍体鳞伤。
又过了一年，小孩的爸妈开始走离婚的程序，小孩的爸爸跟小孩道歉，说之前忽略了他，等离婚后一定把他之前受的苦都弥补。
小孩相信了，他的爸妈却不慎车祸身亡，只留下他一个人。
小孩抱着他爸爸的骨灰盒，在很大很空的房子里，坐了一夜。
黑夜下沉，熹微不照。
何见站在黑暗里，她看着小孩，心里有些酸楚，明明天就快亮了，黑暗却不肯松开他。
他才十二岁，怎么就这么惨呢？
小孩爸妈死后，那个很喜欢逗小孩的小叔回来了，他回来接了哥哥的公司，放弃自己的梦想在生意场上跟人周旋。
小叔对小孩是很好的，但顾不上他，于是小孩还是被送走了。
他去了外公家。
老人一般疼孩子，可小孩的外公不喜欢他。
言语的漠视比打骂更加伤人。
何见站在一边看，心里的火简直要冒出来，真想跨过这十几年时光，拉着小孩直接就走。
所幸这些记忆都是浮华一瞬，过的很快。
想必小孩也不喜欢这些记忆。
又过了三年，小孩终于被小叔接回家，只是刚回去就被塞了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躺在医院，很可怜，她在生病。
小叔问小孩以后可不可以保护好妹妹。
小孩看着妹妹，何见看着小孩，她想，他在想什么呢？
回忆里，小孩说可以。
小孩的生活慢慢充盈了起来，有一个更小的小孩闹他，他虽时刻挂心，但脸上总归多了开心。
从前的小孩，一年四季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什么节日都不曾见过他展颜。
何见是爱过节日的，她小时候医院为家，医院里的人对节日很是看重，热闹喜庆的氛围对病人恢复有好处。何见呢，更是以节日为借口大吃狂吃许多医生平常不让她吃的小零食，还要和发小许昭昭跑出去，不玩到天黑不回去。
小孩——不能叫小孩了，他已经有了一个更小的小孩需要保护。
看了这么久的走马灯，何见才想起来他的名字——时陈，随妈妈姓，陈是他爸爸的姓。
父母的姓组成，何见觉得这名字很好听。
因此，高中他被人议论，她也罕见地记住了两句。
时陈高中被人表白，其实就是被为难，有个女生替他解了围，还说以后找他做男朋友。
他回忆里的姑娘扎着高马尾，大冬天穿一件单薄的红色毛衣开衫，外面套着蓝白校服。
气焰却嚣张，一个人抵两个人。
女生回头，何见惊讶，怼天怼地的这人，不就是她吗？！
也是，她一向莽撞冲动，爱出头。况且她回忆了一下，那俩女生背地里说了不少时陈的坏话，都让她撞上了。
表面说喜欢，背地里看不起，那她遇上这事，可不得出头。还很义气地说出了那句：“以后我就找你做我男朋友！”
时陈才十六，就被她这一句话给唬的一愣一愣的。
何见轻笑，她惯会给人画饼的。
但当时看着时陈，她是真的短暂被他迷住了。就觉得这小帅哥，看着挺不错的，人长得帅，也温温柔柔的，做男朋友挺好。
她就喜欢温柔的男孩子。
唉，怪她爸妈，高中看的严，不给早恋。
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了，还是接着看吧。
高中生活单调，除了学习就只有那几项课间活动，夏天迎风打篮球，冬天雪地羽毛球。何见那时候，什么都不会，但爱凑热闹，别人打球，她就是个忠实观众。
时陈的高中生活过的很好，有好多朋友陪着他，他喜欢打篮球，少年意气风发，脸上的笑容开怀，阳光落了满身。
因此回忆的时光也格外长一些。
何见晃悠着腿坐在台阶上，吹着风看时陈开心无忧的高中时光。
有家人，有朋友，有事做，有好兄弟陪，还有很多小姑娘喜欢。
时陈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何见很开心。
随后她发现，时陈的目光总看向另一个人。
他的走马灯里，第一次这么频繁出现女孩子的身影。
他叫她满月。
回忆里总是背影，或是擦肩而过的错身。
但，既然是时陈的走马灯，他肯定知道是谁。
自然，何见也能看到。
那个活蹦乱跳，笑的没心没肺、其实没良心的人，可不就是自己吗...
何见生在正月十五，小名满月。
她的记性不好，小时候的遗留病，因此高一那次短暂的相遇，她早就忘了。
没想到时陈一直记着。
还挺有缘分啊，她和他。
只是时陈记忆里的满月不曾注意过他。
何见觉得有点可惜。
时陈前十五年都过的不好，她作为旁观者，是真心希望他能一直开开心心的，人生能圆满。
她就奇怪了，同样小时候那么惨，她性子急躁，性格乖张，怎么时陈就长成了一个温柔的人呢。
他看向她的目光，总是盛着深情。
走马灯还在转，时陈忽然就人围堵了。
这是他回忆里第二次出现别的女生的影子。
何见仔细看了看，这不是她和她同桌？
时间线才走到高一，满月同桌乖巧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总被人欺负。高中是有小团体的，一中学校好，这样的情况少，但再好的学校，也有老鼠屎。满月同桌成绩好，总在国旗下演讲，领导老师喜欢，也就有人不喜欢，还有个小混混总是骚扰她，满月打过他一回。
满月的叔叔是教导主任，她又敢打，因此安生了一阵。
结果防得了学校里的，防不了学校外的。她和同桌一次在外逛街，就在一个小路口里，她们被围住了。
时陈路过伸了援手。
那是深冬了，刚落过雪，地上也滑，满月被人推搡，摔在地上，平安锁也掉了，她捡起来把锁给了同桌，摸摸她的头安慰到，“没事，你先跑，从这里跑出去先打电话报警，然后立刻跑去学校叫人。”
接着，她为了让同桌跑出去，拉扯间替同桌挡了一下，不知是谁抽了把折叠小刀，满月因此挨了一刀，就在腹部。
时陈见此跟疯了一样，眼里的凶狠深了十倍，压抑着的呼吸越来越重，看得出怒火很重。他胳膊上也挨了一刀，仍旧沉着脸跟那几个人搏斗，拳拳到肉。
冬日凉风凌厉磨人，雪花还在扑簌簌地落，何见站在一旁看着，仿佛身临其境，隐隐地，身上哪里在疼。
远处有警笛声，那些人跑了，满月躺在时陈怀里，他脸上的狠绝变成慌乱，第一次手足无措。
何见站在他的回忆里，有些心疼。
这些回忆对她来说都太久远，她记性一直不好，她妈妈怀她的时候发生意外，她才七个月就生了出来，身体很差，被医生断言活不过五岁。也因此她小时候医院为家，任何小孩常有的病到她身上都是一次鬼门关。
病痛身心一块折磨，大脑自己就会激发保护机制，她的记忆开始衰退，曾经遭受的病痛苦难全部都忘却，连带着对人的记忆也渐渐忘记。
她自己的记忆是大片的空白，谁在她生命里都是短短一瞬的存在。
而她在别人的生命里，顶多是个龙套，连配角都算不上，死了也就被人忘了。
很多次痛到要死的瞬间，她都会这样想。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也很乐观，只不过，有时也会说一些丧气的话。
她也才十几岁的光景。
那时满月躺在时陈怀里，真的以为自己的生命就到这里了。
她很虚弱了，还要安慰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同学，“哎，同学，我上次就想说了...你这么好，一定会有更好的人喜欢你的。”
“不用别人，我只喜欢你。你再撑一下，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刚才打人的戾气完全消失，时陈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挂着慌乱，也不敢轻易动她，只捂住她的伤口，一直在安慰她。
那天的雪一直没停，满月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分不清到底是雪花还是那人的眼泪。
她努力睁开眼睛，在时陈眸中，满月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她，他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一遍遍低声跟她说着话，温柔地触碰着她。
满月只当他是在可怜她哄她，扯出个笑脸，“那我还挺幸运，死之前还能有这么帅的人跟我表白。”
“是我幸运，你别睡...你再撑一下！满月，你别睡！”
时陈神情慌乱，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还有很多，他喜欢她，他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
可就这句他喜欢她，也被她忘记了。
而后时陈回忆里的满月晕了过去。
何见看着他们，心头有一丝钝痛。
太久以前的事了，她费力记起，她这一次伤的重，在医院躺了很久，险些就这样没了。醒来之后，她把这件事彻底忘了。只知道她又冲动，又闯了鬼门关，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跟爸妈保证了五六七八回，下次再也不冲动。
她爸妈还是不放心，文理分科之后直接把她送进了她叔叔的那个班。
后来那些混混被抓，她同桌转学，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
原来是时陈找人处理了后面。
她忘了这件事，也忘了时陈。
时陈后面的高中回忆又加快了速度，他跟满月擦肩的次数很多，但他从来没有一次叫住过她。
他是在谩骂和讨厌中长大的，他担心靠近她，她还会受伤害。
何见想说不是的，是她忘了他，不然她一定赖上他，不让他有这个想法。
时陈害怕靠近她，可对她的喜欢还是很坚定。
少年原本心□□玩，成绩也只说得过去。但满月，或许是老天关了一扇门就要留一扇窗，她聪明，成绩也不错，时陈收了心，开始好好学习。
很快就到了高中毕业，时陈考得很好，在卧虎藏龙的一中里也名列前茅。他小叔提议他去A大，他的第一志愿却是在C大。
站在走马灯里的何见这会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人的渊源，因此多少能明白他的意图。
满月当年高考卡在了B大的分数线，原本为了保险，第一志愿填的本地的大学C大，时陈完全照抄她的志愿。
但发小许昭昭要跟她报一样的，她不想埋没了许昭昭的分数，于是也跟着她一块冲B大。
满月的运气真的好，她被B大录取了。
B大在冰城，离洛城不算远。她准备出去上学的时候，时陈也在准备复读。
离开洛城后，满月变成了时陈记忆里无数次擦肩而过的小姑娘，除了他偶尔周日去B大撞运气之外，两个人在彼此的生活里再无踪影。
可时陈心里对满月的想念只多不少。
复读的日子里，他是忙碌的，白天上学，晚上还要翻/墙出学校接他的妹妹。
他小叔和婶婶也忙，小姑娘闹脾气，不要保姆接。时陈不去接她，她就不回家，因此时陈很多时候逃课出来，就不再回校了，直接在家里刷题。
每一个刷题的深夜，妹妹都陪着他。
何见站在昏黄的光影处，她能感受到，有妹妹陪着，时陈身上的寂寥，慢慢褪下一些。
第二年，时陈成功进了B大，他报的是满月的专业，成为了满月的学弟。
即使时陈喜欢的人就是她，何见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以他的分数，他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念更好的专业，不应该待在B大一个普通专业。
但时陈回忆里的这处，有久违的开心。
人与人之间相遇的机会本就很少，顾着他那份念念不忘，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时陈进校的第一天就遇上了满月，满月穿着白色衬衫配绿色的背带短裤，套了件红马甲，脖子上戴着工作牌，手杵着脸颊坐在帐篷里醒神。
时陈走过去，她懒洋洋地递了根笔过来，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专业班级姓名，写左边。”
时陈还没跟她说上话，她就被一旁的学长叫走了。
后面社团招新，满月坐在话剧社，跟室友一块招新，时陈过去报名，她却因为有事先走了，两人没遇上。
偶遇是没有机会了，所幸时陈的室友很快发现他的喜欢，帮他打听满月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她说喜欢温柔的，时陈看着衣柜里一半运动套装、一半黑色衬衫黑色裤子皱眉头，最终还是下单了一些白衬衣和休闲裤。
时陈这人，疏离感极强，他自认待人最多算是平和，自觉他应该不算一个温柔的人，但室友说，他们看着像天生一对。
说话的室友叫程向凌，何见赞许地点点头，小伙子以后很有前途嘛！
那年是2018年，最热的夏天过去，冬季寒冷，时陈和满月再次相逢。
满月的室友介绍时陈给她认识，两个人很聊得来。
满月是实打实的说一套做一套，有些三分钟热度，昨天的想法今天有可能就会改变，行事作风不拘一格，自在洒脱，说话聊天也是全凭自我，喜恶坦然。
两个人聊了很多，时陈曾经简单代入朋友角度说起高中初遇那件事，满月认真听着，却也只是说那女生很勇敢啊。
想来是完全忘了那件事。
时陈也不再提起，忘记了以前的事没关系，只要他们有以后就好。
两个人“网友奔现再见面”，是在一个无聊的演讲比赛上。
很久了，距离他们第一次相遇已经过了四年，满月还是记忆里的样子，直率，明媚。
她总不会变。
“见到你很开心的见。”
这一句开心，时陈等了很久了。
他心里爱的种子见了阳光，开始发芽、茁壮成长，花瓣在一旁飞舞。
这个冬天，瞬间五彩缤纷，绚烂如春。
何见心间也痒痒的，似乎是为了呼应。
满月不喜欢在手机上聊天，时陈就总是找机会约她出来见面，吃饭上课，拐着弯的跟她制造偶遇。
打定主意就是要时时刻刻制造机会，不能偶遇在手机上发消息也一点不含糊。
但满月似乎不吃他这一套——
时陈说天气冷让她多穿点，满月回他确实挺冷的，幸好自己在寝室，还开了暖气。
时陈说弟弟没有啥特点，就是坦率，满月说姐姐也没有啥特点，就是聪明。
时陈说女孩子高数都学的不太好，要不要自己给她补课，还打包票说要是过不了他就对满月负责。
何满月说醒醒吧大哥，我要是过不了就得对学校负责，让你教我不如多背两个题。
时陈的室友加起来说不过满月一个人，纷纷让他自求多福。
时陈偏不，还嘚瑟起来自己未来女朋友口才好，他们几个该多读点书。
被几个人骂了句重色轻友。
时陈开心又得意。
满月对他不冷不热他也不退缩，直接在没课的时候追到满月班里陪她上课，结果因为去的太早在走廊上站了小半个钟头。
冬日的走廊寒风刺骨，满月那天却正巧因为感冒没去上课。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离他们大学再次认识过去了一个月。
何见久违地想起，小孩十一岁那年跑出家，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一日，小时候的她第二天回去找他，没找到。
九年之后的同一天，满月找时陈，说她喜欢他，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时陈被喜欢的人的表白说的一惊，他早上受了凉发烧，晚上被表白，昏沉的大脑尽全力分辨满月的话。
他想伸手去牵她，触碰的同时终是没忍住直接抱住了她。
他想说什么，他想说的太多了。
他为今天这个场景准备了太多，酝酿了太久，可真到这个时刻，猝不及防，如翻腾着的江水一下便将他淹没。
他两手空空，临时下来还是室友随手递给他的一件外套，口袋里只有室友的一枚打火机和一包室友放在口袋的玫瑰花饼。
寝室楼下只有门口亮着一盏路灯，此时也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忽然灭灯，厚重的树影打在他们身上，月光清亮，映在彼此真心的眼眸中。
爱人的这一颗心足够明亮了。
还有些别的。
时陈掏出那枚打火机，微弱的火光蹿出来，两个人眼眸中压不住炙热。
他手上拿着玫瑰花饼，语气坎坷，透着小心翼翼地温柔：“这个送你，我喜欢你。我来表白，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花会有的，我明天就出去买，绝对是你喜欢的，还有，光，也会有的。”
满月浅浅的笑，指着月亮：“那你对今天的圆月亮发誓，说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发誓，时陈会永远喜欢满月，会一直和满月在一起。如有违背天打雷劈，我时陈不得好死。”
“哎哎，发发誓得了，别说的这么狠啊。”
火光湮灭，时陈再一次抱住满月。
何见站在时陈回忆里，忍不住笑起来。
她不是为难时陈，大学再见，她对时陈其实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的心根本藏不住，而且她在时陈身上总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或许是记忆忘了，感觉没有忘吧。
可她对谈恋爱有点阴影。
都是高中那些同学早恋给她闹得。
——对方开心你要开心，对方难过你得安慰，对方一举一动在你这里都是牵绊，谈恋爱就是俩人“啪”的绑一起！
这在何见眼里，真的好麻烦啊。
她记性还不好，什么都记不住，不严重地说，她连他们纪念日可能都会忘！
这不是浪费对方感情吗？
所以她以为这辈子她要孤独终老了。
哎...
哎！
结果遇见一个甘之如饴的人。
她还真的把这个人搞到手了。
何见开始傻笑。
时陈回忆里的满月看起来也挺开心的。
在一起之后，她的状态也没什么改变，时陈这才知道她之前不想答应他见面的借口理由都是假的，只有一点，就是她真的很懒。
时陈心里积攒了这几年的喜欢，刚开始字里行间有些小心翼翼，也有故意迎合她的意思，满月一眼看出来，她看着时陈每天掐点发的早安，玩笑着回一句：“不会吧，约会也要赶早八？”
时陈失笑，倒是满月，被室友教育了一番，哄小孩似的给了时陈一个解释：冬天是冬眠的季节，她也属于半冬眠的状态。
时陈听她一本正经地瞎说，仍是乐呵呵的，满月不陪他吃晚饭也没关系，还是一日三餐的关心，碎碎念的唠叨没完。
还有一点，满月是个小辣椒脾气，惹到她了绝对没有好下场。
两人只吵过一次架，吵完架，满月关了手机盖被子睡觉了，时陈一夜没睡，被室友拉着玩了一夜牌，第二天身上全部都是烟草味和颓废味。
被室友染的二手烟，还有被室友强行冠上的颓废。
偏满月那天夜里做了噩梦，打电话给他，冬日的清晨，他又在阳台上冻了好大一会儿哄人。
何见看着回忆乐，她脾气不好这点，确实让时陈受苦了。
时陈却一直很满足，他四年前没有满月解围也能拒绝那个女生，高中三年间没有满月也能波澜不惊地过，高考没有满月就算自己浑浑噩噩，陈家也不会让他缺吃少喝。
可是，进了这所学校，她是他的直系学姐，开学会遇见，招新会遇见，上课会遇见，吃饭会遇见，他的室友和她的室友也会认识。兜兜转转，或早或晚，他们两个人还会重逢。
他只为求一个能时经常见到她的机会。
时陈那时在想，怎么活都是活，但没有满月，他不会开心。
他这一辈子，可能就是为了遇见她，爱上她，一辈子陪着她。
只是时陈不知道，满月也很喜欢他，不想离开他。
那年跨年，满月寝室第一次八人游，目的地是重庆。嘉陵江的晚风吹了千百年，只有亲身体会过才知其中缱绻。那天玩得很开心，最后几个人散步时下起了雪，满月和室友走在前面，又跑回来把冷冷的手往他怀里塞。
时陈顺势一把抱住她，低头亲了上去。
朋友们在一旁惊呼着非礼勿视，时陈搂紧了满月不让她往后退。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漫天大雪里，何见作为旁观者，只能透过时陈的走马灯去感受这些。
一向不怎么会说话的时陈，把这个吻比喻成花瓣和雪花的一次触碰，柔软清甜。
何见谢谢这份超能力，弥补了所有她曾忘却的美好回忆。
旅游高峰期，订的都是大床房，那晚在酒店，结束聚会时许昭昭还交代时陈，不能趁人之危啊。
两个人坐在床上，时陈欲言又止，忽然说：“我给你扎个头发吧。”
满月的关注点清奇：“你怕睡觉压到我头发？”
“不是，你前两天说寒假前要剪头发，我就是想趁你没剪给你编个好看的发型。”
“行吧。”满月半信半疑。
时陈提前几天在网上学的，一个简单的鱼骨辫，三股发两股发编的满月都眼花缭乱，最后的发绳，满月都不知道时陈什么时候买的，一直戴在他手上，轻褪下来，还带着温热的感触和淡淡的檀香。
满月握着这一枚发绳，就觉得，心里好似灌满了蜜。
时陈轻轻吻她：“我的小月亮就是好看。”
满月笑说那当然。
那年除夕，时陈偷偷跑到满月家门外，只为在零点跟她说新年快乐，等了四年，他得偿所愿了。
两个人一块燃仙女棒，时陈说他的月亮在他心里。
满月这个气氛终结者，说他矫情。
温柔又漫长的相爱时光，何见有些沉迷了。
初六，时陈的外公过生日，这块的回忆一闪而过，何见都没来及看就没了。
发生了什么？
让时陈这么排斥。
画面一转，时陈的心情很不好，在满月楼下，他抱着她竟然说出了私奔这两个字。
何见记得，时陈的妈妈一直不想待在陈家，家族联姻，她不喜欢时陈的爸爸，一直想离婚追求自己的爱情。时陈是很排斥私奔这两个字的。
可他说了，满月一愣，她也不矫情，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咱俩就跑吧！”
私奔的目的地是她家。
满月轻笑：“你说你没有家，那我家以后就是你家。”
满月父母温厚和善：“那要不要我俩出去旅个游，你俩好好在家里守门。”
一家人其乐融融，时陈站在那扇门前，何见感受到了他的挣扎。
那之后，他对好友谢白说：“我知她遥远如月亮，但真的，好贴近我心脏。”
2019年元宵节，时陈陪满月过了20岁生日。
生日过后，时陈跟满月说了分手。
何见看不明白了。
她看漏了什么？
时陈跟满月分手的时候连面都没见。他说没兴趣了，分手。还拿满月之前说过的气话激她。
满月打他电话也打不通，他不见她，她发现自己没办法找到他。
表白的时候不肯在手机上说，觉得不正式，分手了却微信通知，飞快玩消失。
何见有些惊讶，又忍不住笑，心想时陈到底是有多了解自己，每一样都踩在她的爽点和雷点上。
之前满月不知道在哪里得来的小暗号，一次昏迷前曾在他的手背，认真而珍重的敲了三下，说这是“我、爱、你。”
那么，任何事物只要是连贯相同的三次，是不是也能证明是我爱你？
满月已经忘记他三次了。
好在，时陈把自己的平安锁送给了满月，平安锁能保人平安，他希望满月余生平安健康。
何见的平安锁送给同桌之后没有再要回来，后来她忘了，也再没人提起来。时陈只字不提回忆，却又给她送来一枚平安锁。
看了这么久，时陈在亲缘上实在薄，那枚平安锁，还是他奶奶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是他前十五年人生中的宝贝。
就这么送人了。
何见想，这人好傻啊，送个别的她也不会说什么嘛！
况且，时陈其实特别爱送满月礼物，每次见她，他手上都不会是空的。这是他记着的，小时候他爸爸对他唯一的爱的表达。
但满月好像没送过他什么...
也是，他们这段短暂的感情，都没来得及坚持到时陈的生日就分开了。
说来也巧，满月的生日在冬日，所以他们在冬日相遇，相爱，分手，后来又在冬日再次相爱，直到永远离别。
走马灯里的冬日出现太多次，何见忽然有些冷。
时陈的生日在三月初，春回大地，百花齐放，是很美的季节。
他和满月分了手，但满月删除他的好友之前，还是给他发过去了一个庆生视频，是她之前录的。
时陈以前跟人介绍自己，总是被时清霜恶毒的辱骂影响，下意识会说：“不合时宜的时，陈旧的陈。”
满月不喜欢他这样介绍自己，庆生视频的最后，她说，“我教你，你要记住，是及时雨，是良时吉日，是顺颂时宜，是此时此刻，是时来运转的时。是耳东陈，是陈述，是陈情，是陈大帅哥的陈。总之，是一切好词语里面的时字，一切好意义里面的陈字。”
“所以，生日快乐，及时行乐啊阿辰！见此视频，第二天见面时，你的女朋友会奖励你一个亲亲哟！”
她叫他的小名阿辰，她说她爱他，她说他配得上一切好意义。
时陈那时已经没有再落泪了。
何见看着，却有点想落泪。
但她哭不出来。
学校很大，错过了可能就再也遇不到了，何况时陈有愧，即使遇见满月，也不敢上前。
夏天，他看到她穿红色吊带蓝色牛仔裤，活力满满。冬天，她穿着紫色毛衣，下面一袭白裙，美得像天上飘落的雪花。
圣洁的美。
即使她的眼里有陌生，她不再认得他。
时陈和满月分手后，他被外公关了一个月。满月那个记性，一个月不出现在她面前，新旧更迭，她轻易就能忘。
被爱人忘记，好比永远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但时陈自愿被关，自愿熬过被满月忘记的时间。
他抛弃过她，她不再记得他也是应该的。
时陈微微笑了，他早不会伤心了，满月忘记的人太多，不差他一个，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偶尔会感到酸楚，原来他最终，还是没什么不同啊。
这一错过，就是六年。
这六年，时陈回忆里的满月永远天真善良，无忧无虑。
何见有点不好意思，天真善良这个词太好，她觉得她不配。
而且她其实有些无情，她再喜欢时陈，记忆也把他丢下了。她也有点看不懂时陈，满月忘了他，把他当陌生人，这些时陈都知道，可他还愿意毫无保留地爱着她吗？
时陈是愿意的。
满月保研之后，她学姐的那家小饭馆到了期限，时陈盘了下来，重新开了花店，请他之前的一个病人暂时看店。
他说过，她要是读研，他会开店陪她的。
满月说过的话，他对满月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他都还记着。
满月曾直截了当地问时陈是不是想找她处对象。
时陈说是。
满月大大方方：“那就真诚点，也直白点，别让我去猜。”
她一向直白，无论是高中初见，还是大学谈恋爱，或者是，六年后再见。
这六年里，时陈转学心理，毕业后去英国读研，回来加入了朋友的私人心理诊所。他已经是知名的心理咨询师，被B大邀请，去开心理健康讲座，顺便填补一个心理老师的空缺。
时陈说他考虑。
他有些犹豫，不是因为B大之前有学生跳楼觉得麻烦，而是满月保研后留在了B大做辅导员。
他还不敢见她。
何见真想踢他一脚，恨不得直接吼出声：“快点去啊！她在等你！”
时陈回国后接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男生，被父母送来的，疑似有自杀倾向。第一次诊疗结束，他的妈妈来接他，却对时陈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那人是时陈爸爸的初恋，名叫周礼。
当时两家联姻，时陈的爸妈其实各有对象，只是都被拆散了。
周礼拉着时陈叙旧，说了时陈爸爸陈宁许曾经希望时陈改名的事情。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陈宁许当时分手是自愿的，家里产业摇摇欲坠，不是他接就是时陈的小叔，逃不过。所以他娶了时陈的妈妈时清霜，也对她真心。结果时清霜执念太深，陈宁许没感化她，也让时陈一直受罪。
陈宁许希望时陈好，在他未出生时就给他想好了名字。
单名一个“生”字，他希望自己的小孩一生繁华，不必像他一样。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已陷昨日，再不可改了。但他希望他的小孩如今日，有明日。
这段回忆重现，何见知道了当年时陈跟她分手的原因。
时清霜太疯，谁都不肯放过。
何见的妈妈最初是妇产科医生，救了难产的时清霜，最后却被她恩将仇报，敌我不分地推下楼梯。
造成了何见命不久时的悲剧。
那年去给外公过生日，那个严苛的老头告诉了时陈真相，他要时陈分手。
——无异于五雷轰顶了，对时陈来说。
他妈妈差点害死了何见。
他欠何见一条命。
他只觉可笑。
争吵中，他想起他以前胡乱瞎想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能承受痛苦的，毕竟小时候也不太容易嘛，但扛过来了，小叔和婶婶对他很好，妹妹也很可爱，两个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就是一家人。
以前的日子多难捱，都如清风过境，消散在了岁月深处。
是他妄想了。
谁都没放过他。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了，时陈对外公说。
他清楚的知道，他要跟满月分开了。
满月看着不好惹实则很温柔，别人只看到她乐观向上，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一样，但她内心也曾因为记不住别人而感到难过。
而时陈，小叔和婶婶把他教的很好，他从不自轻，也不觉得他不配得到什么，唯独这一次，喜欢上何见，却又被告知这样的真相。
他如何去弥补，他怎么能不把自己陷入尘埃。
天上月，脚下泥。
“你要记住你姓时，欠他们何家的，你要还。”
时陈的外公心疼女儿，却从不爱这个外孙，他知道时陈跟满月在一起，把时陈关了起来，要他们分手。老人家知道当年的来龙去脉，也最知道怎样痛击人心，他问时陈，他一靠近何见，何见就会受伤害，他这样的祸害，非要跟他妈妈一样去害人命吗？
时陈直直跪下，“我赔她，拿命赔。”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赔给她都好。
何见真的心疼时陈，她想把人扶起来。
不是这样的，她从来没有把小时候的伤痛怨恨在别人身上。
她也没觉得自己命不好，她都忘了，而且她有爱她的父母，有真心待她的朋友，这样已经很好了。
最多，她为她妈妈生她时候受的苦叫屈，等将来时陈娶她的时候，丈母娘老丈人那一关磋磨磋磨他就行了。
她不怪时陈。
更可惜他们分开这六年。
这个傻子。
时陈别了周礼，回了洛城，改名为陈生，洛城有关于他和满月的记忆太多，处处都好像有他们曾经的影子。
偶然间，他遇上了满月的妈妈。
满月的妈妈从他们大学谈恋爱就知道时陈这个人了，何见这人，坦荡荡的，谈了恋爱要天下皆知，爸妈也得祝福她。后来在医院见了面，满月的爸妈只消一眼就认出了时陈是时清霜和陈宁许的儿子。
他的姓不罕见，但这两个姓并在一起，加上他和他爸爸那五分相似的样貌，说句玩笑话，被仇家认出来，也是很应该的。
满月的爸妈认出来了他，却都没有阻止他们谈恋爱。
结果这个孩子自己提了分手，满月的妈妈失笑，“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不在乎，你也不用一直耿耿于怀！”
她如是说。
她甚至还安排陈生和满月相亲。
何见恍然大悟，原来六年后重逢，她和他的相亲是这样来的。
她摇头叹息，她妈妈转行做心理医生多少年了，真白做了，遇上自己女儿不谈恋爱不结婚还是着急。
还是觉悟不高！
陈生终于有了理由去见那个记忆里的人。
看他的出现，给她带来了灾祸。
他不是个迷信的人，命运却一次一次逼他去认。
他们在篮球场重逢，后面居民街有火灾，满月翻上二楼救了人。
陈生紧随其后。
火灾是意外，还有人为，那家女主人精神不正常，拿凳子砸了何见，陈生替她挡了一下。两个人跳下二楼的时候，陈生护住了她，可她还是磕到了脑袋，也因此影响了记忆。
满月以为陈生见死不救，后面在学校见到，在相亲的饭局上见到，对他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陈生不解，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那时候满月的身体已经很差了，记忆衰退也更严重。因此许昭昭对于她们两个人的重逢，持默许态度。
后来满月知道她误会了陈生，对他又好了。
——她就是这么个性格，篮球场再遇，她再次对他一见钟情，谁知后面记忆错乱，误会了他，那可不得赶紧弥补一下。
毕竟遇见喜欢的人不容易。
满月一努力，拿下陈生还不容易？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她人生宗旨，现在用来追陈生。
不对，是钓。
她大胆勇敢，认定一个人坚定如斯，即使后来陈生被人泼脏水，被院里停职，何见也丝毫不犹豫。
她一个人去找学校里的领导，替陈生出头，“我绝对不会让他背着骂名走！如果你们不愿意澄清这件事，那我来。”
陈生不见她，她也玩失踪。
满月坐在二楼天台上看夕阳，看陈生着急，接了电话，慢悠悠地：“你是在找我吗？”
电话里，陈生败下阵来。
“陈医生，快点找到我，露台的风好冷。”
陈生很快就找到了她。
满月笑意盈盈，他眸光温柔。
满月说：“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明天下雪，我们就在一起。”
陈生打开手机，第二天的天气预报是雨夹雪——100%
满月给了一个百分百的几率。
何见忍不住笑，小情侣的把戏，她擅长。
更何况，无论忘记多少次，她还是会爱上陈生的。
而时隔六年，陈生爱她的心依旧崭新熨帖。
相比陈生，她的这份爱，短暂了些。
小时候，何见没有找到他，高中时，何见给了他希望却忘了他，大学谈恋爱，何见总要他哄她，等到了六年后，何见又让他失去了她。
所有的回忆里，何见只见陈生掉过三次眼泪，一次是高中自己被捅到腹部，生死垂危。一次是她和他谈恋爱的那个寒假，她见义勇为，被冰凉的河水一泡，第二天又淋了雨，在ICU前昏倒。也是在那天，许昭昭告诉他何见小时候受的苦，他又掉了眼泪。
何见真觉得她男朋友有点娇了。
也怨她自己，失去爱人的恐惧、痛苦，她总让他感受。
最后一次，是大学时期两人分手的那天，他在他小时候待过的屋子里，一觉醒来满脸都是泪水。
何见真的死在陈生面前时，他反而没有哭。
走马灯即将看到尽头，何见这才恍然。
河水淹没头顶的时候，她只感到了冷。
深入骨髓的冷。
何见的意识在慢慢恢复，人生的最后，她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留下。
可她其实，有好多话想说，她想说希望父母不要伤心，有这一遭亲人缘分她很幸福。
她想对许昭昭说谢谢她成为她的朋友，二十多年的陪伴她很开心。
最重要的，她想对陈生说：她爱他。
意识渐渐冰冷的时候，有一双手抓住了何见。
何见也有些恍惚，陈生跳下去救了她。在陈生的回忆里，他们两个人都被抢救过来了。
走马灯里的场景又开始飞速。
陈生一身白大褂，在安慰他的病人。
其实很多人并没有所谓的可怕的心理疾病，他们只是因为一些暂时的执念，虚妄的情绪，被困在过去。
陈生想把他们都救回来。
在何见眼里，陈生一直都是温柔强大，有魅力的爱人。
但陈生的人生好像加了二倍速，他手上的病历在快速解决。
何见阅片无数，看着这些，怎么特别像电影里，越要到最后悲剧的时刻，越要在主角身上播放加速的美好的回忆帧。
但有些帧，好像是从电影上剪了下来，无论是谁来观看，都是那一个样子。
那是他的满月，是何见的样子。
在陈生的回忆里，何见从来不曾变过。
何见微微笑了一下，真想去找陈生那个脾气古怪的外公，告诉他，谁说她何见命不好，陈生爱她，她命最好！
何见不免得意，却发现陈生回忆里的速度慢了下来。
那个和陈生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女孩——陈可可，已经长大了，今年好像十二岁，是一个小大人了。
陈生十二岁的时候，失去了父母，他其实是不忍心的，让这个小孩十二岁也失去哥哥。
可他坚持不下去了。
他靠回忆活着，但回忆太痛苦了。
陈生问她，以后能不能听爸妈的话，不要任性？
小姑娘说当然能。
陈生的朋友他一个也没见，那些朋友都人精，他怕说些什么一定会被他们拦住，反正他走之后，他们一定会多多照顾他妹妹的。
他最后见的人，是何见的发小——许昭昭，许昭昭和谢白不欢而散之后，狠了心，对谢白绝不原谅。连带着，对陈生也没什么好态度。
陈生去求许昭昭，请她好好照顾何见的父母。
他跟她道歉：“抱歉，答应了你好好照顾何见，我没做到，答应何见一辈子陪着她，这个我不能失约。”
许昭昭意识到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陈生走后，许昭昭从网上订的玫瑰花到家后全部都枯萎了，她一瞬间对着这些枯萎的暗红色生物生厌，扔在了楼下的垃圾桶。
有一个男生路过，他看到了许昭昭脸上特别伤心的表情，于是喊住她。他手上拿着一支极简包装的白玫瑰，对许昭昭说：“这一支是干净的，你拿着吧。”
陈生站在不远处，看程向凌等了许昭昭这么多年，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意。
何见站在陈生身后，也为他们两个人开心。
程向凌自诩花花公子，实则初恋受创之后就花了那半年，遇见许昭昭之后，一直在等着她。
人都是善变的，再怎么刻骨铭心，也很难扛住长久岁月的震荡。
时间或许是感情的验金石。
时间多么了不起，爱人的承诺誓言在它面前也轻易烟消云散。
谢白输给了时间，输给了新鲜感。
程向凌却一直坚守。
何见就说，这个小伙子有前途。
同样的，陈生亦是坚守的胜利者。
但何见不想他是。
何见之前以为，谢白和许昭昭会一直到结婚，可是没有。
何见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高中的那个冬日，实则也没有。
不过，也没什么两样吧，只是晚了几年，她还是死在了一个冰冷冬日。
她忽然有些舍不得。
高一选文理科，她果断理科，她这个记性，选文科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因此，她也没有那些个诗情画意的文艺细胞。
许昭昭就不一样了，她高中学的是文科，又是健康顺利无忧无虑娇养长大的，她曾经说过一句词，“月明帘下转身难。”
原句其实是，“荆棘丛中下足易，月明帘下转身难。”
何见一辈子冲动，鲁莽，三分钟热度，做过的事不后悔，也不多铭记。
她做到了自在洒脱一辈子。
荆棘丛她经历过，过了就忘，不觉有什么。
可现在，明月帘下，她很难洒脱的说转身再见。
她舍不得陈生。
可她已经死了，死在冬日冰冷河水里。
哪里来的超能力，或许是老天爷看她这一辈子都太无情，把人如流水的忘，最后的最后，让她记住曾有一个人，逐她半生，爱她一生。
飘零的灵魂还会心痛吗？
何见站在陈生身后，想去牵他的手。
没有实体，她碰不到他。多残忍，她什么也不能做。
走马灯的最后，陈生站在何见溺水而亡的河边。
他的眼神里有柔情，有坚定，也带着笑。
今天预报后半夜会有雨，很冷，何见要是活着，估计会冻得牙齿打颤，她最怕冷。
可陈生站在河边，丝毫察觉不到似的。
何见心里在滴血，她哭不出声，也碰不到爱人，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陈生好好活着，她不愿意陈生来陪她。
他为了她，已经付出了半辈子的时间，她希望他未来越来越好，而不是放弃大好前途陪她赴死。
然而，为什么是走马灯呢？
又为什么只有何见看到了。
何见那天是为了救轻生的学生，不想牵连自己溺水。她短暂的一生，停止在27岁。
她在水里泡了太久了，陈生抓住她时，她已经没有了气息。他于是跟着往下沉。
那一刻，他就不想活了。
但她的朋友们把他救了上来。
何见的朋友们其实都不喜欢陈生，谁让他当时那么果断的说分手，抛弃何见。
可她们又知道，何见喜欢他。
记忆忘了，感觉忘了，什么都忘了，但只要陈生出现，她还是会爱他。
可她狠心的走了，无论是她最爱的父母，还是朋友，还是刚刚重新在一起的陈生，她都没有留下一句话。
陈生是一名好的爱人，也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何见死后，他第一时间将自己进行催眠。强撑着，把他手上未完的病历接着进行治疗。
催眠结束的时候，陈生如释重负，对着办公室桌上那盆开了花的仙人球自说自话，“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我是你的学弟，你就一直认为我比你小一岁，过年还要给我发红包。现在新年已经过了，我去找你，刚好比你小一岁。”
陈生是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他的催眠技术是一流的。可他最初，只是想像何见一样，给更多的人带去光。
他也算做到了，所以无憾了。
何见不会怪他的。
她那么好。
“我一点都不好...”何见流不出眼泪，随着陈生意识的最后，她在消散。
她求上天，让她入陈生的梦。
陈生生日的前一天，他从催眠中醒来，清楚地知道何见不会再回来。
他决定赴死，却做了个短暂的梦。
他梦到了何见。
何见在笑，她唤他的小名：“阿辰，没来得及陪你很久，很遗憾。但我只是一棵稻草，不是你的浮木，不要为我停留太久，也不要为我做傻事，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她语气急切，带着诱哄，“有很多人陪着你，舍了我，也可以的。”
陈生看着她，神色平静。他觉得这不是他的满月，他的满月很怕孤单，又怎么会蛊惑他撇下她一个人呢。
可他还是温柔地笑了，“你总有这么多道理，所以你爱怎样说就怎样说。你是浮木，我赖着你，若你不是，我们便一起沉下去吧。”
“你要等我，这一次我会快一些，早点找到你。”
何见摇头，她上前一步，想抓住他的手跟他说不要寻死。
她想抓住他。
可陈生的梦醒了，那天极冷，没到后半夜就开始落雪，暗色世界里，有晶莹的光。
陈生站在何见溺水的那片区域，在深夜跳了下去。
他不挣扎，河面很快恢复平静，月光照在上面，清亮皎洁。
河水淹没头顶，陈生睁开眼睛，今天是圆月。
“月亮圆的时候就可以许愿了。”
走马灯的最后一帧，何见在笑。
陈生许了最后一个愿，神啊，来世，请让他早一些找到何见。
再贪心一点，相见全是欢喜，她要的四季有他的陪伴，漫天雪花下有他和她并肩的身影，这些，他要何见记一辈子。
陈生慢慢闭上眼睛，周遭的冰冷和窒息仿佛都不存在，他只感受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是满月来见他了吗？
他很想她。
太阳落幕，满月升起，爱人重逢。
全文完
文/选A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圆月亮
